那个时候的谈晚谧也不知道，他心里的疑问会在当天得到答案。
谈笙给他找的高中不双休，甚至连晚自习也没落下，周六中午放学，周日晚上接着上课，其余时间都是晚上九点放学，但有一点比较人性化，中午放学之后学生是可以自由出校的，只要在晚上上课之前回来，老师也懒得管。
大概是老师被单休甚至半天休逼疯后留给学生的喘息空间。
当天中午，放学铃刚响，谈晚谧就听到身后的椅子轻轻地滋啦一声，接着一个女生的声音响起来。
“温昼你要回家吗？”和早上第一个问他要吃的那个声音一模一样。
“不回。”温昼的声音响起来，“我去夜市。”
“现在不是白天吗？”那个声音还在问。
谈晚谧坐在座位上没动，很轻地皱了下眉头，为那个女生接连不断的问题。
“只是一个说法而已，你也可以叫早市。”温昼声调依旧上扬，背着书包走到了教室门口，“现在中午，你喜欢的话就叫午市好了。”
“可以带我一个吗？”女生小跑到温昼身后，顺滑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起伏，谈晚谧瞬间感觉教室里多了一股花香。
温昼面带难色，“就我们两个的话，被人看到不太好，要不……”
“同学！”女生又跑到教室里唯三在场的谈晚谧桌边，“你要午休吗？”
谈晚谧没看她，反而看向站在门口单肩背着书包不知所措伸手的温昼，“不。”
“那你和我们一起去怎么样？”女生眨了两下眼睛，“拜托拜托。”
谈晚谧：“……”
最终还是去了，谈笙中午不来接他，他也懒得在学校枯坐两个小时。
夜市很远，这里没有地铁，他们只能坐公交车。
中午的公交车堪称蒸屉，不仅热，还挤。
他们上车晚，不多的座位早就坐满，谈晚谧只好拽着车顶的吊环，随着车辆前进一摇一晃。
和他一起的女生被下一站上车的小学生挤到后面，温昼则被从车厢靠前挤到他旁边。
“不好意思啊，我本来想让她别跟来的。”温昼在闹哄哄的车厢里说话，拽了下往下滑的书包，“还连累你一起出来。”
刹那间谈晚谧闻到了一阵奇怪的香气，不是香水，更不是与他同行的女生身上重得可怕的花香，他猜测来自身旁的温昼。
他想仔细辨认，却嗅到了空气中夹杂着的辣条味，一下屏住呼吸。
前面的小孩在吃辣条，还是一大包许多人分着吃的那种，时不时嗦一下手指头，或者在衣服上抹一道。
……
“没事，反正我也不睡觉。”谈晚谧不愿再说话，简单解释一句后就闭嘴，转头看向窗外。
许久过后，可能是十几分钟，也可能是半个小时，公交车走得很慢，因为要一个个站点停过去，一次突然起步过后，谈晚谧感觉有个人扑到了自己怀里。
身体相触的一瞬间，他首先闻到了那阵奇异的香气，像被苦艾草液浸泡了很久又加入有淡淡香气的洗衣液一起洗，最后挂到阳光下晒干，干爽又带点药草香，意外地很好闻。
“对不起。”怀里的人出声，按着谈晚谧的手臂站直，“司机开太快我没注意。”
话音刚落司机又是一个急刹，失去支撑的温昼被惯性带着往前，谈晚谧及时伸手，拽着他的手臂让他站直。
“回去的时候还是打车吧。”温昼摸了下鼻子，挪到旁边抓住吊环。
谈晚谧无心看窗外，于是改盯着温昼，盯头发盯耳朵盯后脑勺，最后他视线下移，开始盯温昼的后腰。
第一次撞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护住了温昼的腰，却差点捞空，因为实在是太瘦了，他捞了两次才真正碰到。
校服下的皮肤是温热的，哪怕隔着一层布料存在感也极强。
两分钟后，谈晚谧意识到盯着别人看很不礼貌，又强迫自己把视线移开。
“到了。”后车门打开，温昼从人群里挤到街上，把手心里攥了一路的纸扔到垃圾桶。
“要进去吗？”女生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差点被几个挑着担子的老人撞到。
“倒也不用。”温昼剥了个蜜饯放进嘴里，咬出咔咔的轻响，“你们在这等我一样的。”
“来都来了。”女生试探性地走出一步，避开地上的油污，“进去看看也没什么。”
温昼看向谈晚谧，“你……”
“我也去。”谈晚谧偏头，“你带路吧。”
街道很长，比谈晚谧想象的还要长，过去十几年他没见过这样的地方，那么窄，居然能摆下那么多的小摊。
摊主们很热情，哪怕很热也面带笑容，招揽每一个路过的人，但又很有分寸感，被拒绝后便说一声“注意避暑”。
温昼对这里显然很熟悉，带着他们七拐八绕后到了地下通道的入口。
刚进去谈晚谧就看到一家苗服体验馆，店主穿着民族服装，用鸡毛掸子扫衣服上落的灰，这里人流量很大，但愿意花时间进去体验的人很少。
路过一家海鲜市场的时候，一路上都没说话的女生突然干呕了一下，捂着嘴飞快跑远，还不忘留下一句“我在前面等你们”。
海鲜的腥味确实很重，但还在谈晚谧的接受范围内，他表情不变，问温昼：“你要买鱼？”
“不买。”温昼闪进海鲜市场旁边的一家熏香店，买了一个蓝色香包后追上女生塞到她手里，“闻这个会好点。”
“我去水果店给我妈妈买水果，就在前面，你们在这等我吧。”他再次提议。
女生这次没拒绝，谈晚谧依旧跟着温昼到了水果店。
“请问有柚子青果吗？”温昼站得笔直，被店里的红光一照更温柔了。
“有的，你要多少个？”店主可能正在吃午饭，端着碗把柚子青果指给温昼看。
“我要两个，谢谢。”温昼拿出手机扫码付款。
谈晚谧看了那个厚砖头一眼，安安静静等砖头的主人付完钱离开。
“还要买什么？”出了水果店，谈晚谧问他。
“一个很好吃的。”依旧是温昼带路，他们到了一家糖油果子店前，焦黄的果子在油锅里翻滚，连空气中都带着啪啪的轻响。
“吃吗，很甜的。”温昼把冒着热气的纸袋举到谈晚谧面前，扎着牙签的果子裹上糖油后变成酱红色，看起来很有食欲。
但谈晚谧从来不吃重油的东西，更不用说这种被油泡发的面团。
“谢谢。”谈晚谧拿了一个果子，却尝到了甜和香以外的味道，带着铁锈味，被他卷进舌尖。
“你流血了！”温昼语气紧张起来，急匆匆进了旁边的便利店，很快，他拿着一只未开封的唇膏和一包纸巾回来。
谈晚谧舌尖在下唇扫过，果然尝到了更重的血腥味。
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手便擦过他侧脸，温昼握着一张纸按住他的嘴唇，微微皱着眉。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温昼的眼睛。
“对不起，我……我本来想给你止血的。”温昼撤回手后退，不忘把唇膏放到谈晚谧手里。
“快要一点半了，我们得回去了。”温昼逃跑似的出了地下市场，他们最后是打车回去的。
谈晚谧坐副驾，温昼和女生坐后排，一路上她都在夸温昼眼光好，怎么会知道她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
“我猜的。”
“那你也很厉害，居然一下就猜中了。”谈晚谧抬头，看到后视镜里女生慢慢往温昼旁边挪。
“到咯——”司机猛踩刹车，女生又不动声色地坐回去，小心地把香包挂在书包上，几人踩着上课铃进教室。
谈晚谧又走神了，他过去从来没有如此频繁地走神过，小小的唇膏放在他的校裤口袋，冰冰凉贴着皮肤。
身后的位置又一次空出来，温昼再次不见踪影。
晚上九点，老师准时下课，比学生溜得还快，谈晚谧慢慢收着书包，消失了一个晚上的温昼提着两袋东西进教室，把还热着的纸袋放到谈晚谧桌上。
“白天那袋坏了吃不了。”温昼撑着桌沿喘气，“幸好你还没走。”
“你专门去买的吗？”谈晚谧看着那双颜色很浅的眼睛。
“……不是。”温昼又愣了一下，下意识把另一个袋子里的东西给他看，“我妈要四个柚子，但我只买了两个。”
原来是顺带给他买的。
谈晚谧感觉提起的心情一下落回去，“谢谢。”
谈笙给他发了消息，说她已经到了楼下。
“我得走了，早点回去休息。”谈晚谧走到门口，右手放在开关上方，等温昼收好书包离开后才关灯下楼。
“买了什么？”靠着车身，换了条白色长袖连衣裙的谈笙看着谈晚谧手里的纸袋皱眉，她比谈晚谧矮，穿了高跟鞋也只是勉强到他肩膀，腰上围的暖棕色印花轻纱让白裙子没那么单调。
“吃的。”谈晚谧叉起一个糖油果子，“要吗？”
谈笙的眉头瞬间皱得更深，上半身叠穿的深棕色马甲被教学楼灯光一照变得暗沉。
“哪里买的？”是拷问的语气。
谈晚谧瞬间没了和她说话的兴趣，捏着纸袋钻进后座。
“你又不想和妈妈说话了是吗？”谈笙叹气，在等红灯的间隙主动开口，“妈妈是为你好，那种垃圾食品少吃。”
“挺好吃的。”谈晚谧看着窗外，夜风不热，更多的是凉，毕竟现在离夏天已经很远了，“不是什么垃圾食品。”
“妈，你没发现一个事吗？”谈晚谧提醒她。
“什么？”谈笙转头，顺便开了车里的顶灯。
谈晚谧没再说话，只是看着谈笙，并刻意轻抿着嘴唇，确保它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你领子上的油怎么回事，你到底跑哪儿去了？”红灯时间过去，谈笙不得不继续开车，“这里治安不好，你别到处乱跑。”
到底是亲妈，能把他衣服上的血迹认成油污也不容易，嘴唇上干裂的伤口还没愈合，谈晚谧本来想让她自己发现，现在看来是失败了。
到家后谈晚谧按习惯先洗澡，温昼买的糖油果子被他放到餐桌，和整洁的桌面格格不入。
温昼。
谈晚谧用沾着泡沫的手在镜子上写下这两个字，反应过来后又胡乱把水溅上去，写着字的镜面瞬间扭曲。
奇怪的感觉。
谈晚谧穿好睡衣，又把校服丢进洗衣机，擦着头发走到客厅。谈笙靠着沙发闭目养神，他搓了下指尖，换了个方向去餐桌旁边。
被透明塑料袋包着的纸袋不翼而飞，谈晚谧快步回到客厅问闭着眼的女人：“我的东西呢？”
“你说那个油果子？”谈笙睁眼，“扔了。”
谈晚谧：“……”
“为什么要不经允许扔掉我的东西？”
“外面做的不安全，你想吃妈妈给你做还不行吗？”谈笙站起来，按着谈晚谧的肩膀和他讲道理，“你现在要以学习为主，万一吃坏肚子了怎么办？”
谈晚谧轻轻拿开她的手，“那你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扔了。”
“早点休息吧。”谈晚谧转身回房间锁好门，又一次觉得很累。
他没像往常一样零点才熄灯睡觉，而是早早关灯躺好，看着窗外辗转反侧。
“晚谧，你就睡了吗？”谈笙敲了门，声音忽近忽远，“是不是不舒服，我就说那个油果子不卫生……”
所以他只是想早点休息也要把锅甩给无辜的物品。
谈晚谧重新打开灯，戴了眼罩躺下，房间外的脚步声这才远去。
睡意来临前他想，以后还是不要随便接受别人的好意了，他护不住，只会让心思白费。
不知道温昼喜不喜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