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他们要回去村里,杨路请的这顿晚饭吃得颇早,但就算如此,陆岑川跟杨桥回到村里也是日已西斜。
下午宽进送人回村时,杨桥就让他先去跟李宝柱报个信儿,说自己二人与二哥有事商量,晚些回来。于是想着得跟李宝柱交代一声,杨桥同陆岑川一起回到了李家。
还没进门,就听到吴梅花的声音。
他俩脚步都是一滞。
陆岑川对吴梅花的感官向来在水平线以下,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的状态,自然不会因为她苦恼。但阿越还太小,不但会被吴梅花的言语刺伤,还会被她负面的情绪影响,上次惹得阿越大哭的事情,陆岑川还在心中的小黑本里记着吴梅花一笔呢。
杨桥也是有点儿为难,吴梅花于他就只是兄弟的媳妇儿。虽然心性是一般,但他断不会跟一个妇人计较,更不会因为这个跟自己的兄弟嚼舌根,此时听到屋里说话气氛冷凝,也觉得不应该贸然进去。
俩人在门口对望一眼,杨桥可以不进去,但陆岑川这两天借住在李家,却是躲不了的。
稍作思忖,陆岑川把阿越递给杨桥,悄声叫他先带着阿越去他家,等这边完事儿自己再去他家接阿越。杨桥想想也行,就伸手去接孩子。
阿越却不乐意了。
他拧着身子拽着陆岑川不肯松手,陆岑川轻声哄他,
“你不是挺喜欢杨桥的吗?去他家玩儿一会儿,把他的酸诗册子折腾一番。”
杨桥:“……”有你这么哄孩子的吗!
但阿越表示了明确的拒绝,连平平常常的一个啊字,也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否定。旁边拉车的老牛此时应景的哞哞叫了两声,屋里本就冷淡说话的声音便停了下来。
好了,这回谁也别走。
陆岑川把阿越抱回怀里,摸了摸他有点儿气恼的小脸儿,不知他这是气哪一出。
李宝柱听见动静就来开门,见是他们回来,愣神之后赶紧喊他们进屋。陆岑川抢先开口,
“杨桥跟我跑了一天了,就是来跟宝柱哥你交代一声,让他先回去歇着吧。”
这话一出,陆岑川立刻收到了杨桥一个够义气的眼神。
好兄弟后院起火,他正撞上很尴尬好吗!
李宝柱也觉得此时情况有些丢人,就不多留杨桥,送他先走。而屋内李大娘坐着吴梅花站着,陆岑川一进去就接收到了吴梅花恼怒的目光。
把阿越换了个方向背对着吴梅花,见李大娘撑出个笑容招呼自己,陆岑川便开口问,
“大娘,宝柱哥,吃饭了吗?”
从吴梅花回来就在纠缠不停,哪能有人顾着吃饭!
李大娘闻言一叹,李宝柱这时才注意到自己跟媳妇儿置气,自家老娘还饿着肚子在旁边作陪,一时很是懊恼,没再说什么,去灶间生火做饭。
陆岑川静静等了一会儿,见吴梅花就只是低头站在那里,觉得她脑子里那点弯弯绕真是一个有用的都没有,只好开口指点她,
“嫂子,宝柱哥做饭去了。”
陆岑川一番好心,结果就收到吴梅花更加愤懑的瞪视,翻了个白眼儿不再理会,自己抱着阿越进灶间帮忙去。
李宝柱见陆岑川跟进灶间要干活,赶紧推拒,拉扯不过,最后还是烧了火,抱着阿越站在一旁看陆岑川忙活。
“嫂子什么时候回来的?”陆岑川打听到。
“你们回来前没多久。”李宝柱回起话来兴致不高,好像一点也不为媳妇归家高兴。
陆岑川疑惑的看他,难道就这一会儿,吴梅花又说了什么惹他生气了?
事实诚如陆岑川所料。
吴梅花选在今天回来其实是有一些小心思的。
之前她谁也没打招呼就回了娘家,以为自己这样一走,丈夫就会如同过去般忍让,把吵闹揭过不提,接她回去继续过日子。
结果等来等去就等到一个收拾好的包裹,和多住几天的回话。她死犟着在娘家又等了两天,赵氏早就沉不住气叫她赶紧回来,她自己更是没底,但又害怕回来一定要挨骂,所以就琢磨了一个主意。
这主意又要从李家集日进城的习惯说起。
打从吴梅花嫁进李家,从来是将要年节了,才进城挑些自己喜欢的年货布料,卖农货这事儿向来是李宝柱在干。她便寻思着等到集日,直接到集上去找李宝柱,大庭广众的,丈夫肯定不会轰她走不是?之后回村路上,同村那么多人在车上,丈夫也不会责骂她不是?等到了村里,她这不就顺理成章的进门了!
结果呢?李宝柱今天没有去县城。
吴梅花在集上找了一圈儿,都没见到丈夫人影,只好凭着记忆往杨桥平日等人的地方去。
巧了,今天杨桥陪陆岑川去谈凉皮的事情,载人回村这事儿就交给了宽进。然而别说宽进了,就算是杨桥亲自等在那里,也根本不可能想到还有吴梅花这号人会来,一同进城的村人确认同伴都在,大家伙就乐呵呵的提前回村了。
吴梅花一个村里的人都没看到,在城门口苦等半晌,她身上也没钱,最后只好苦哈哈的自己往村里走。
早上从自己娘家进城,她哥觉得这点儿路根本不算个事儿,她娘则觉得要叫她长个教训,不约而同让吴梅花自己走路。进城已经走了半晌,这会儿又要自己走路回村里,吴梅花多少年没走过这么多的路了?天气又热,一个时辰的路程,生生走到杨桥他们从城里回来前才将将进门。
彼时李宝柱正在院子劈了柴要去做饭,见她这样狼狈吓了一跳,忙问她是怎么了。一听丈夫话中关心如同平日,吴梅花这一天的憋闷就化成了胆气,想也没想就嚷到,
“你今天怎么没进城?走这一路,累死我了!不是说杨桥会在城门口等村里人吗!?”
李宝柱见她莫名其妙一回来就指摘杨桥,眉头就皱了起来,
“阿桥今天和玲子有事留在城里,托人驾车,村里人早就回来了。”
“又是夏草玲!!她生来就是为了和我作对的是不是!?”
听到这里李宝柱已然冷了脸色。
后面便是陆岑川跟杨桥在外面听到吴梅花的种种理由和李宝柱的冷淡应答了。
陆岑川听完,对吴梅花是佩服的哑口无言,李宝柱见她无话可答,一时也沉默了起来。
但到底,吴梅花的作为对陆岑川来说,并没有什么情感上的伤害,过了一会儿,还是她先开口到,
“宝柱哥,其实我跟阿越避开就好……”不整天见着吴梅花,自然不会给她挑毛病撒气的理由。
“说的什么混话!”
陆岑川话还没说完,李宝柱就打断了她。
当年燕子也是避开,结果怎么样?除了断了交情,吴梅花还不是想闹就闹?这就不是治本的办法。而且吴梅花这次闹腾,完全就是因为看不过玲子能挣钱,难道就因为她心眼儿小,还不叫玲子过好日子了?
“我心里有数,你别操心这个。”
陆岑川眨眨眼,
“那宝柱哥现在要怎么办啊?”
李宝柱默然。
怎么办?没法办啊。
跟一筹莫展的李宝柱不同,陆岑川办法可多了,但大多不太适合李宝柱,更不适合现在这个时代。
不过最简单的,不叫吴梅花知道不就得了?
真是没想到,这么点儿蝇头小利就能让吴梅花闹得如此难看,以后能叫她见着点儿油花儿都是有鬼了!
虽然吴梅花怎样陆岑川都不在意,但既然李宝柱想要掰正她,为了不善言辞的哥哥,做妹妹的忽悠起人来也应该义不容辞嘛!
打定主意,陆岑川把阿越从李宝柱怀里接回来,坏笑着跟他挑眉,
“宝柱哥,先吃饭啊~!”
说着端了盘菜,率先进屋去了。
李宝柱不知她要干什么,赶紧端了东西跟进去。
饭菜上桌,陆岑川扶着李大娘在桌前坐好,又拿了碗筷摆在各人面前。她一边动作,一边跟李大娘聊起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完全不搭理吴梅花。等李宝柱跟进来,就迫不及待似的坐下开吃,并转换话题,改问今日自家房子怎么样了。
李宝柱看了一眼摆好碗筷的空位,又看了一眼还坚决站在一旁的吴梅花,也没叫她上桌一起吃,听陆岑川问房子,以为她这是要搬回去,皱了眉回答,
“昨天刚把墙补好,你又不是没一起忙活?修了房顶还得晾几天,你想回去住还早呢。”
“哦,这样。”陆岑川吃了口菜,貌似不经意到,
“那我明天还是跟宝柱哥一起,多少能帮点忙。”
李宝柱眉头皱得更紧,
“明天?你不用进城做生意了?”
“嗯,不去了。”
陆岑川这句话叫屋里另外三人都看了过来,李大娘赶紧问,
“怎么不去了?不是做的好好的吗?”以为是不想叫自家为难,李大娘叹息着说,
“你住着家里不用担心!”
陆岑川给李大娘夹了口菜,宽慰她,
“不是因为这个,大娘家跟我自己家有什么差别呢?是买卖出了点问题,不能做了。”
“什么!?不能做了?!”
果然是吴梅花率先惊叫起来,陆岑川和李宝柱一起扭头看她,才止住了她想扑过来的动作。
李宝柱也急问,
“怎么不能做了?”想起今天他们晚回来就是去跟杨路商量事情了,李宝柱眉心更紧,
“出什么事了?”
见屋里几人的注意力都被自己牢牢抓住,陆岑川便活灵活现的把今天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挑挑拣拣的说了一遍。
添的自然是琢磨出凉皮做法那家来势怎样凶猛,这种跟风的做法怎样常见,自己没进城的几天给人钻了空子,也是疏忽大意。
挑拣掉的,便是方子卖了钱和与杨家兄弟去裕丰楼吃饭的事情了。
然后不意外的发现,吴梅花除了心疼钱之外,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陆岑川心里哼笑,面上再接再厉,特别假的叹了一口气,
“买卖是没得做了,房子也没修好,宝柱哥,可怎么办啊?”
李宝柱听陆岑川把话讲得天花乱坠就有些奇怪,此时又假模假样的朝自己问主意,就知道她说的这些事情有问题。放下心的同时也回过味儿来,点头坚定到,
“生意不做就算了,家里有田,哥养着你们。”
“我就知道宝柱哥不会不管我们的~!”
李大娘此时也发话赞同,这件事就此定论。
他们这样情真意切的时候,吴梅花悄悄坐到了桌边,李宝柱虽然没赶她起来,但也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就转过脸去。
而吴梅花,看着一力承担的丈夫、看着满脸赞同的婆婆,听他们娘儿俩为了陆岑川,答应得这样利落干脆,连跟自己商量的意思都没有,心里简直油煎一样。
闹了这一场,得了丈夫的冷脸,惹了婆婆的不快,半点儿便宜没占着不说,人已经住在了自家,还光明正大说起了要自家养着的事情。
而她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她这到底是图个什么啊!!
陆岑川见吴梅花没再闹腾,只略显萎靡的坐在那里,就不穷追猛打。
看李大娘吃的差不多了,扶着李大娘进里屋去,留出地方给这夫妻俩说话。
等屋里只剩下自己和丈夫,吴梅花难得开窍了一回,软着声音小心地问,
“可吃饱了?我再做些面来吧?”
李宝柱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么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的样子,除了她刚嫁过来的时候真是没见过了。这么一对比,心中不禁微妙了起来,想着她刚刚根本没敢动筷子,到底还是心软,淡着声音回到,
“你饿了就自己吃些吧,我先回屋了。”
吴梅花见李宝柱还是冷着个脸,久没放软过的身段差点扭了,心里就又委屈了起来。
而且看看这桌上的吃食,这白乎乎的蒸馍不是白面吧?这还有鱼?有荤有素四个菜?她不在家他们竟吃的这样好!?
一口气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却多少还是学乖了,不敢吵闹,盛了一碗面汤堵着气自己吃饭。
然而吃了一口她就咽不下去了。
李宝柱的手艺和她自己是不相上下的差,那这一桌饭菜谁做的,陆岑川啊。
她心里又升起一个想都不敢想的念头,慌忙忍住了。
李宝柱那日扭头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