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惜往后一仰,鹤行风呼吸的热气洒在她的脖颈处,屋内昏暗,鹤行风眼眸低垂着,细密的睫毛覆盖其上。
他直直盯着她的眼神,不算清白。
复杂情绪掺杂在空气中,不受控地发酵,丝丝缕缕地扩散着。
宋楚惜眉头微蹙,心头被他炙热的眼神烫了一下,自然分辨得出鹤行风对她此刻的情谊。
“那鹤将军是愿意与我合作了?”宋楚惜含笑问道,她说话的时候目光清澈,带着淡淡欣喜。
鹤行风一愣,注意到自己的行为,连忙松开手,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眼眸深处,有道黯然闪过,“殿下想要微臣做什么。”
宋楚惜张了张嘴唇,脑海中突然回想起守一方丈向她说得那句话,到了嘴边想借着鹤行风对她这份情谊,利用他的话语突然变成了,“我希望鹤将军长命百岁。”
鹤行风神色复杂,只听宋楚惜接着说道。
“鹤将军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调查苏卞遇劫匪的案子。”鹤行风环臂站定在侧,面色从容。
宋楚惜微微颔首,苏卞作为考生,在上京途中遇到劫匪的确是可以向官府求助。
但是通常的情况下,官府调查常与考期冲突,考生大多会选择放弃追讨银子。
“可考生路遇劫匪之案为何会交由鹤将军来调查?”宋楚惜不解道。
“陛下特命微臣调查。”
宋楚惜心中隐隐有几分猜测,从宋乾帝在皇后的熏香中加麝香便知,他忌惮沈氏一族壮大,必然十分重视此次科举。
宋楚惜轻咳了一声,决定将自己所知告诉鹤行风,“鹤将军,我与那位苏公子几番接触下来,想他并非是遇到普通的劫匪,而是想要他的性命。”
若劫匪只是贪财,苏卞不会患上如此严重的“癫证”,而且即便银子被抢,他也可以先凭“公凭”,在驿站住宿。
可苏卞偏偏要躲到寺庙中来,足见他心中对那帮劫匪的恐惧。
“你要多加小心。”鹤行风听后,面色凝重地看向宋楚惜。
宋楚惜朝鹤鹤行风点了点头,追问道:“鹤将军适才生气,莫不是因为我大姐拒婚,想请父皇为你们二人赐婚?”
“并非如此,嘉宁长公主与慕容津渡皇子婚期已定。”
慕容津渡?
宋楚惜瞳孔猛然一缩,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思绪在这一刻完全停滞。
她当即拽住鹤行风的衣袖,一字一句地问道:“慕容津渡皇子?此事当真?何时的事情?”
鹤行风看着宋楚惜不敢置信的眼神,眼底闪过一丝错愕,旋即回答道:“当初燕国战败,将慕容皇子送来宋国为质三年,待三年之期完成,慕容津渡自然恢复皇子身份,会回到燕国。
此事确为真,钦天监监正已算过,婚期定在八月初三,天月合德,红鸾照命。
在殿下离宫后一日。”
鹤行风话音落下,宋楚惜脑海中一片空白,仿佛无法相信此事已板上钉钉。
“殿下……怎么了?”
鹤行风察觉到宋楚惜的异样,正要上前探问,却见宋楚惜忙向一旁退了几步,昏暗的亮光将她脸上的笑意晕染得忽明忽暗:“还得感谢鹤将军为我带来大姐要成婚的喜讯。
如今二姐已嫁给楚国太子,不日便会成为母仪天下的楚国王后;现在大姐又将嫁给燕国慕容皇子,日后亦是尊荣无双的王妃。
两位姐姐觅得如此良缘,我自是为她们感到欢喜。”
“殿下想做王妃?”鹤行风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碾出,带着危险的暗哑。
宋楚惜眉头一跳,鹤行风这话听起来像是要谋反,忙摆手道:“自然不是,我所求不过寻常姻缘。
若是有幸遇见知心人,粗茶淡饭、茅檐低舍又何妨?若寻不到良人,这天地之大,难道还困得住我这闲散公主?”
她忽然转身推开窗户,夜风吹散鬓边碎发,露出白皙的脖颈在月色下修长如玉。
鹤行风盯着宋楚惜单薄的身影,他沉默片刻,朝夜色中轻声喊了几个名字,随后四名黑色的身影出现在窗下。
只听鹤行风缓缓开口:“这四名暗卫便留在此地保护殿下安全,劫匪尚未查明,殿下多加小心,微臣先行告退。”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说完,鹤行风大步走向窗边,身姿矫健地跃出窗外,随后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宋楚惜望了眼被她锁上的房门,不由得失笑,心中暗想:是你吗,赠送她铜鹤风铃的少年?
但很快宋楚惜的神色即刻冷了下来,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前世便知宋婉宁与慕容津渡暗中有勾结,如今竟是直接到了明面上来,连遮掩都懒得做了。
若是前世没有她的横插一脚,或许他们二人……宋楚惜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月光透过窗户,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她既然已经知道了此事,有些事情,她需要早做准备了。
窗外日光弹指而过,席间花影坐前移[1],时光倏忽,转眼便到了省试放榜的日子。
京都皇城下的朱红色榜单前,苏卞的名字赫然列于榜首,摘得了“省元”的名头。
此名头一经传开,京都城内暗流翻涌,权贵府邸的马车碾过曲径小巷,扬起的尘埃里尽是攀附之意。
然而,当贵人们听闻新晋省元苏卞暂居于静安寺中,那些镶金嵌玉的马车只能停在山门外。
他们望着“佛门清净,止息喧哗”的牌子,纵然心急如焚,也不敢冲撞了佛门净地的清规戒律,最终只能悻悻而归,连苏卞的衣角都未能窥见。
倒是礼部侍郎与工部员外郎另辟蹊径。
他二人脱去官袍,换上素色长衫,手持香烛佯装礼佛,悄然踏入静安寺后院,来到苏卞的禅房前,言辞恳切,口中皆是“小女待字闺中,愿结秦晋之好”的意思,想让苏卞做他们的乘龙快婿。
只可惜这些人都不知宋楚惜就住在苏卞的对门,苏卞向宋楚惜袒露了自己正在准备殿试,不愿沾这些事情的困扰。
宋楚惜闻言轻笑,当夜便命鹤行风的暗卫在那条曲径上做了手脚,撒上香粉,让他们迷失方向。
可就在殿试前夕,变故依旧陡然发生。
当晚,宋楚惜命翠羽去流酥记买了一些糕点,正准备拿给苏卞,望将这份心意化作苏卞殿试的吉兆。
竹影摇曳的夜里,宋楚惜提着食盒走向那扇苏卞的房门前,却在抬手敲门的瞬间僵住。
她听见里头窸窸窣窣的动静声,紧接着是茶盏坠地的脆响,混着压抑的闷哼。
她察觉不对,猛地推门而入。
禅房内烛火摇曳,只见五六名蒙着面的黑衣人正在苏卞的屋内翻箱倒柜的找着什么东西,而苏卞被悬挂在房梁之上,整个人已没了生息。
黑夜人见到突然闯入的宋楚惜,各自对视一眼,从腰间掏出武器,寒光乍现,对准了宋楚惜。
宋楚惜来不及多想,连连倒退,忙朝夜色中喊了几声“救命”,随后转身往寺庙的前门跑去。
五名黑衣人被鹤行风的暗卫缠住,但仍有一名紧追着宋楚惜而来。
幸好那条小径上的迷香的功效还在,宋楚惜在树林中与那黑衣人绕了几个来回,耳后传来黑衣人粗重的喘息声渐渐远去,想那黑衣人已被她甩开数米距离。
宋楚惜踉跄着往京都城中跑去,想着能够惊动皇城司的人前来相助。
“咻——”
身后破空声骤起,一支弩箭擦着发梢钉入前方砖墙,宋楚惜猛地扑倒在地,耳边嗡嗡作响,心里暗叫不好,她身上没有携带能够短时间内杀死黑衣人的香料。
黑衣人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宋楚惜的身后,她的后颈突然被冰凉的匕首抵住,宋楚惜绝望地闭上眼,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枚银灰色细钉穿入黑衣人的眉心,黑衣人直挺挺栽倒在地。
睁眼时,宋楚惜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来人,背后一记手刀劈下,在失去意识前的刹那,她仿佛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
再度睁眼时,宋楚惜身处一处陌生的房屋中,桌椅摆放得凌乱不堪,上头落满了灰尘,屋内到处是灰尘和蛛网,墙壁上的粉刷已经斑驳,墙面上布满了裂缝和霉斑。
屋内昏暗,见不到阳光,腐木霉味混着蛛网的酸涩气息涌入鼻腔,整个屋内散发着一股潮气。
一阵风吹过,门扉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仿佛随时要倒下。
她挣扎着撑起身子,掌心立刻沾满了积尘,身下的床榻早已经被虫蛀得发黑,沾着星星点点的霉斑。
宋楚惜眼睫倏然一颤,一时竟不知这里是何处,像是一间荒废了许久的宅子。
“有人吗?来人!”
宋楚惜试图朝门外呼喊,她的声音在这空荡荡的屋内回荡着。
片刻后,屋外响起几道沉稳且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破旧的房门被缓缓推开,几名身着皇城司侍卫服的人站在门口,身姿挺拔。
为首的侍卫站在门口,语气恭敬却又透着疏离:“殿下有何吩咐?”
唤她殿下?
宋楚惜眼眸微眯,她定了定神,接着说道:“我有些饿了,可以给我一些吃食和水吗?”
那侍卫没有丝毫犹豫,微微欠身,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地回道:“殿下稍等。”
说罢,便轻轻带上了门,脚步声渐渐远去,只留下宋楚惜在这昏暗又寂静的屋内。
宋楚惜见几名侍卫走远,突然朝暗处轻声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