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
来人见到殷肆云,露出明显的惊喜之色,正欲寒暄,余光撇见一旁的简桢,笑容倏地下沉:
“弟弟。”
查斯特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简弈倒没觉得不对,天下间不是所有亲人都有感情,尤其在他们这样的家庭,连兄弟阋墙都不算什么新闻。
简弈只是疑惑,殷肆云接受简桢了吗?怎么会?
他这个弟弟一无是处,标准的富二代败家子作风,长得…也没有多突出,远不如他,殷肆云竟能允许他接近,简桢真是让他刮目相看啊。
心里虽这么想,简弈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很有礼节地主动解释道:“我刚和客户吃个便餐,你知道的,Laurence。”
殷肆云当然知道,Laurence,国外AI的奠基人,近几年炙手可热的人物。
他曾密切关注过简弈上任后的动向,简家原本重实业,以机械化工闻名,乃至能和军方合作建造。但简弈新带领的一支年轻团队将重心放在人工智能和虚拟现实领域,和殷肆云近几年的计划不谋而合。
因此,这两年殷肆云和简弈交流繁多,他们既是竞争对手,也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一家独放不是春,百家齐放春满园便是如此。
于是殷肆云熟稔地回应道:“来处理点事。”
没细说,简弈自然不会多问,但他也猜得到,简家和殷家联姻的起因之一不就是为了能帮殷肆云处理家私、坐稳位置后互利互惠么。
可以说,殷肆云能这么快搜集到那些致命证据,简家暗地里出了不少力。
只不过,凭什么便宜了简桢?
他做了什么?
简弈完全不明白自己爸妈究竟怎么想的,让简桢这个废物和殷肆云结婚,而不是他。
明明…
是的,他喜欢殷肆云,很久了。久到简弈都不记得意识到这份心意是在什么时候,但他记得每一回和殷肆云相处的画面,从少年到青年,殷肆云一直都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算个不多的例外——简弈曾为此沾沾自喜,可很快发现若想再亲近一点,难如登天。因为殷肆云会直接将痴心妄想之人推出他划定的圆圈,再也不给机会。
说起来他也没做什么,只是无视。但这就足矣。
足矣令你先不甘,再心碎,最后梦醒,不得不放弃,却依旧沉溺于无休止的念想,再也不敢看他一眼。
无一幸免。
所以简弈不敢。他曾偷偷去那家为一人而开的私密俱乐部窥视青年动情的模样,很美,但那不是他想要的。青年看着他的床侣,眼神仅仅表明那是他发泄欲/望的玩偶、工具。
简弈贪心地想要更多。
他要殷肆云的心。
因此他处处打听青年的喜好,接近他,步步为营。这样的做法以前不是没人尝试,但他肯定会比那些人更强,他的家世、天赋、努力等全部皆将配得上他和殷肆云站在一起。
可这些都比不过足够幸运!
简桢这个傻屌甚至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嫉妒又恨不得取而代之,咒他去死。
其中包括他的哥哥。
——看在血缘的份上,死就不必了。尽早意识到自己不够格快快退出那个位置吧,否则他也会亲手将其抢过来。
届时会“死”的更难看,不是么?
查斯特感到一阵恶意正聚集于他,他敏锐地抬头,发现是他这个身份的兄长。
虫族有兄弟的概念,同一批出生的雄虫往往会被称作一辈,按破蛋先后定长幼,但从未有手足之情。雄虫唯一的情感链接只有雌主。
查斯特几乎是下意识就确认了这个便宜哥哥对他的恶意缘由。
雄虫看向了身前正在和朋友交谈的殷肆云。
他不认为因雌主大人被忌恨是坏事。只要和雌主大人有关,任何事都是恩赐、最好的安排。
当然,不包括会伤害大人或大人不喜的。
查斯特目光转向和他长得六分相似的男人,默默垂下。
看来他不是雌主大人讨厌的东西。
雄虫有些遗憾。
他将俩人的对话听了个完全,不费功夫便懂了其中含义。地球的科技太落后,在他的世界,这些都已经成了博物馆的古董。
但转念一想,这不正说明他可以帮助雌主大人么?尽管有不能超出这个世界设定的限制,可AI和VR本就处于研究阶段,如果他只是加速这个过程,应该不算崩人设。
查斯特思索间,电梯行至一楼。
简弈挡住电梯门,绅士地让殷肆云先行。
查斯特紧随其后,却被拦住。
简查斯特:?
简弈没说话,他抢先踏出电梯,然后在拐角处等着。
他才没有那么幼稚——虽然的确不想给简桢让位。他是有事要说。
几秒后,查斯特的身影出现。
这个位置,恰好不会被殷肆云发现,但也不能太久,不然是人都会起疑。
简弈压低声音:“爸爸叫你回家。”
而查斯特置若罔闻,连个眼神都没给,径直越过他,朝前方挺拔清瘦的青年走去。
将至门关的殷肆云看了眼腕表,有些意外。
这么快?
侍者已经将车送到了门口,查斯特接替司机位置,殷肆云正要上车,却被一道年轻的声音叫住。
是那个为他开电梯权限的小孩,看起来刚上大学的年纪,应该是兼职。富悦对工作人员的容貌着装有不低要求,对方确实长着一张十分清秀的脸,但显露出的音色比五官更优秀:“殷总,谢谢你维护我…”
“不必,是我连累你在先。”殷肆云实事求是,“我应该感谢你。”
他递出一张名片,淡淡道:“如果之后有人找你麻烦,打这个电话。”
说完,漂亮的总裁大人上车离去,徒留侍者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直到有前辈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那不是你能肖想的人,我们老板追那么久都追不到,咱们打工仔还是……”
然而接下来的话都被兼职生死寂的眼神逼得咽了回去。
前辈不敢再劝,但怕新人惹出麻烦,还是警戒道:“你好自为之。”
回应他的是刺骨的一句“不关你事”。
-
查斯特将车开回医院。
本来主治医生要殷肆云最好静养个十天半个月再出院,奈何患者十分执拗,他只好提心吊胆地放任。结果好好一个科学工作者,被搞得在病房外求神拜佛。
小殷总少见地有些心虚。赵主任是他爷爷那辈的人,时候不早,却因担忧还在等他。加上简桢也一顿喋喋不休地劝说,殷肆云想了想,无法拒绝繁琐、又一次的细致全面检查。
诚然这是属于他家的医院,但凭赵老在医学界的地位,没有必要讨好他一个尚在跌宕起伏的小辈。
并且,殷肆云对这个年龄段的人类很有好感。儿时和祖母祖父在南边庄园一起生活的时光,是他记忆里为数不多的美好经历。
——啊,多么令人熟悉的语句。
一如这世界是本狗血小说,而他的人设是高冷霸总,悲惨的童年、冷漠的少年和无情的现在直到爱上某个人变得反差,几乎是组成这个角色的标配。
所以他就得甘于承受这一切、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吗?
殷肆云回忆不起来自己上一次有正常情绪波动是什么时候了。他并非机器,普通人的喜怒哀乐他都有,但都和隔了层纱雾般,体会不到真正的情绪。
快乐是因为觉得应该对这件事感到快乐,伤心是因为看到别人在恸哭,作为集体的一员,他也应该为此感到抱歉。
更别谈爱这样复杂高级的情愫。
殷肆云从未有过爱,亦不曾爱人。
对于之前带给他美好回忆的祖母父,他愿意多跟他们待在一起,但从本质上,他们和其他人、甚至是伤害过他的那些人没有差别,都是「别人」。
不少心理医生评判他有反社会人格,殷肆云对此不置可否。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为情感所扰,不还正是许多人刻意追求的目标吗?
而他天生如此,多好。
等殷肆云做完体检,已是深夜。
赵主任拿着一沓报告,眉头紧皱。查斯特见状,不禁在一旁紧张兮兮地问东问西,烦得连向来和蔼耐心的老爷子都语气不善:“没有,都很好!”
但这才是奇怪之处。今天和昨天初醒来时比起,康复的速度未免太快了!各项指标均达到正常值,病人想现在办理出院也未尝不可。
若不是赵主任认识殷肆云,都要以为他是外星人了。
不过这个病例本就特殊,当时分明无任何血块压迫神经,患者却长睡不醒,七天后奇迹般地恢复意识,又状态良好。
赵主任不解地翻来覆去查看病例,殷肆云眨了眨眼,道:“我听闻我祖父的父亲年轻时参加战争,受重伤后未多久便痊愈,也许是遗传。”
他说谎了。他曾祖父在战争中因伤重不治去世,他的祖父是遗腹子。
但殷肆云不难猜出自己情况反常的原因。世界意识要阻止他取消婚约这个剧情定点,不是真的要他死。他痊愈的快,是本身就伤得不重,昏迷完全是因为他在觉醒意识。
然而这些不能告诉别人,与其让老爷子百思不得其解,还是用善意的谎言令所有人都早点休息为妙。
人类中的确有超级基因的存在,赵主任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离开病房。
殷肆云昨天睡了很久,但和一群老狐狸打了通交道,依然有些疲惫。
他洗漱后正要休息,手机却蓦地响起。
是一封来自天诚科技研发部的邮件,没有内容,只有几个G的附件。
殷肆云疑惑点开,尾端上翘的眼眸微微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