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靖与裴淳并未见过几面,以往都是在外行军打仗,进宫也只是领赏。
至多只是在宫宴上匆匆见过。
见裴淳主动与他搭话,倒是一怔:“老臣见过公主。”
他拱手向裴淳行礼。
裴淳却并未摆架子,相反很是和善:“将军无须多礼。若没有这档子事,淳儿下月便与将军是一家人了……”
说到这儿,她轻叹,抬眼满是惆怅。
拓跋靖只道公主与传闻中一样,温和谦恭。
只是他并不相信公主会对这逆子“情根深种”。
便也不再多言,只是看向明帝,行跪拜礼:“陛下,请恕臣不敬之罪!您也是为人父的,应当是最能懂臣的爱子之心。”
说罢他瞥了眼一旁的裴锖,脸色算不得好。
“陛下既疑心臣谋反,那便将臣押解到那诏狱里去。犬子从未出过明京,此事是断断与他扯不上关系的!”
半晌也不见明帝唤他平身,反是陷入沉寂。
裴淳深知此事拓跋靖自是无辜清白的。又想到方才来时,二皇兄看向拓跋靖的神情。
便知晓,二皇兄定然也是知道拓跋靖并未谋反。
只是究竟是什么让二皇兄不敢大大方方同父皇讲……
反倒是在此处僵持不下。
思及此,裴淳上前打圆场:“父皇,分别听听皇兄与将军的说辞再做决断吧。”
又对身后的拓跋靖道:“至于将军,你尚未卸下兵甲,便在殿外回话罢。”
她此刻正色厉声,不同于方才的平易近人。但拓跋靖是明白人,岂会不知道她这是在故意卖面子帮他解围?
明帝不置可否,只是走进里屋。
身旁的海公公见状,紧跟其后,又唤道:“公主与二殿下进来罢。”
而拓跋靖则是调整了方向,继续保持方才的叩拜姿势。
直到人都进了御书房,明帝居于主位后,才开始盘问。
只见明帝赤手重重拍在了书案上,厉声指道:“军营中那批多出来的箭矢是从哪儿来的!足足二十七箱!好你个拓跋靖!”
裴淳听出了个大概,看来二皇兄所中之箭便是与军营中多出来的那批箭为同一批次。
通常军营中锻造兵器,制作盔甲都是要上报朝廷,由户部拨款。并登记在案的。
为的便是防止有人私铸兵器,起兵谋反。
而结合二皇兄今日的反应,怕是他早就知晓这批箭矢的存在了。
难不成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果不其然,拓跋靖像是对此毫不知情般,登时愣在原地。
而却又在片刻,像是幡然大悟,目光随裴锖而去。
“陛下,三月初八夜里,臣亲自前往吐蕃营帐让其签订降书。二殿下却在营中与歌姬作乐,并未前往!”
“那夜吐蕃人的营帐忽然起了大火,他们的将军也被烧伤。而后便被人怀疑是我等欺诈与他们。便临时变卦起兵。将士们死的死,伤的伤。”
“臣好不容易带着伤兵逃回边境,便听闻陛下正在四处通缉我,还抓了臣的儿子!”
话间,拓跋靖语气逐渐高涨起来。红着双眸梗着脖子,指着屋内的裴锖恨道:“可二殿下不是就在这儿好好的吗!倒是害得臣的儿子白白遭了牢狱之灾!”
也不怪拓跋靖如此。他自幼习武,而后掌了家中大权,又被明帝赏识。后来便一直待在边境为明帝平战乱,打江山。
此番攻下吐蕃本是板上钉钉的事,谁知竟出了这样的差错。
偏还多出了几十箱箭矢出来,这便是要设计陷害他。
想他拓跋靖这么些年,立下的功劳没有一万也有一千。如今却被如此对待,倒叫人寒了心。
裴淳心叹,这招离间计使得当真是妙。
只是她并未帮拓跋靖说话,眼神凌厉,高声呵道:“将军慎言!皇兄尚且还未发话,你岂能这般攀咬?”
话间她看向裴锖,眼神又温和起来:“二哥,你可记得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刺伤你的人究竟是谁?”
裴锖闻言,肉眼可见地变得神色慌乱起来。吞吞吐吐半天才道:“吾大病初愈,哪记得这么多?”
听他这话,裴淳瞧出他这是不想替拓跋靖一家正名了。
不趁乱打压,也不澄清事实。像是在刻意掩盖什么。
看来那批箭矢与二皇兄脱不了干系了。
“无妨,皇兄不记得没关系,身边人记得就行。”
裴淳一番话倒是忽地提醒了明帝。
故对身旁的海公公问道:“清影呢?如今该醒了吧?去太医院将人找过来问话。”
海公公刚得了令,便打算去外头叫人传话。
却被裴淳出声打断了:“公公,不必去找了。清影在我那儿。”
话音刚落,便见殿外出现一袭黑衣。
手里正提溜着一个……大活人?
定睛一看,那可不就是清影吗。
不过现下那人紧闭双眼,像是昏睡过去了。
“将人带进来吧。”裴淳道。
此间,裴淳轻瞥了眼裴锖。他瞳孔微怔,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待念生将人带上大殿后,裴淳才道:“皇兄,你瞧这可是清影?”
她此刻转过身去,定定地看向裴锖。
不必他回答,裴淳便早已从他眼神里读出,他知道此人不是清影。
而后,裴锖面上慌神,“自然是!”
果不其然,他撒谎了。所以现下,真正的清影在哪?裴淳在心中发问道。
她不着急揭穿裴锖,只是朝念生递了个眼神。
不多时,便见念生从外头打了一桶水来。
没有丝毫犹豫,那桶水直截了当地泼在了那人身上。
水至上而下,直灌入他耳鼻口中。不到半刻,便因呛水而醒了。
裴淳蹲下身去,从怀中掏出那块青玉。在那人眼前晃荡,轻声细语:“清影,你瞧这是什么?”
他本还不清醒,见人蹲在他身前,手里还拿着那块青玉。便瞬间慌了神,嘴里碎碎嚷着:“我不知……我什么也不知!”
昨日琼叶给这人灌的药除了有安睡的功效,还能让人梦魇。
如今恍然惊醒,又着了梦魇,便口无遮拦起来。
裴锖在一旁自然看得真切,这青玉是他的物件。
只是不知为何现下这青玉竟在裴淳手上。
裴淳起身,抬眼正巧撞上了裴锖的投来的目光。
她不疾不徐道:“皇兄很诧异这块青玉为何在我这儿吗?”
裴锖被看穿心思,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
裴淳便接着说下去:“昨日我去太医院替母后请太医,听闻清影醒了便去瞧了瞧他。与他说了几句便也就走了。”
“可谁知,出了太医院我的双鱼佩便掉了一块儿。起初我并未在意,只是托我那女官去各处寻一寻罢了。”
“夜里才将这人捉住!他竟顺走我的玉佩拿去当铺了,我那双鱼佩却是找不到了。可我发现了这个。”
说罢她抬手将青玉举起,叫在座都看了个清楚。
旁人不知,可明帝清楚。这块儿玉正是他当初赏给裴锖的。
裴锖从来不离身。
“究竟怎么回事?”明帝看向裴锖。
裴锖又岂会知这其中因果。他早将青玉赠与了郑氏,现下又怎会在此处出现……
他微张唇齿,却答不出半个字。
场面一度紧张。正当陷入僵局时,姚康元忽地叫喊起来:“清影咬舌自尽了!”
众人循声望过去,果然见他嘴角渗出血丝,正瘫倒在地。
见了这血腥场面,明帝自然是烦不胜烦。将头别过去,直揉太阳穴。
而后派了身边的海公公上前查看。
海公公也是宫中的老人了,什么样的事儿没遇到过。自然是一眼便看出了蹊跷。
他掰开那人的嘴,只是定睛一瞧便道:“陛下,不是咬舌自尽。是......”
“是什么?”明帝直摆手,语气中尽是不耐烦。
海公公这才接着道:“是在口齿间藏了毒。”
话说至此,便也什么都明了了。
裴淳却还嫌不够,故作讶异状:“藏了毒?是死士!”
此刻点破,便是在提醒众人。方才二皇兄可是亲自承认了这人是清影。
如今不过是为了偷窃小事便服毒而去,未免有些太过了。岂不是叫人多想,清影是在故意替主子隐瞒什么吗?
不过裴淳要的并不是戳穿谁,现下与皇兄作对是讨不到任何好处的。
她说了,这“清影”是她送与皇兄与将军的礼,自然不是要害他们的。
俄顷,无人再说话。
裴淳忽而眼珠一转,释然一笑:“父皇,看来此事是有人故意捣鬼,在挑拨将军与二皇兄的关系啊。”
她知父皇此刻定是左右为难,纵使瞧出了二皇兄心中有鬼,也不会在堂上叫人难堪。
因此,她乐意充好人。既救得了拓跋彧,又替二皇兄解了围,还给了父皇台阶下,此举三得。
她唤来念生,“将尸体拖下去处理了吧,此人不是清影。”
话毕,她又刻意望向裴锖,语调上挑:“对吧,二哥?”
还不待裴锖应答,裴淳便自顾自解释道:“此人应当是用了易容之术,因此才连皇兄都骗了去。清影向来忠心,又岂会变卖主子的贴身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