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蓓尔看见自己被捆在十字架上,脚下堆满柴火。而以她的视角已经不再是自己的腰间,变成了——海英的眼睛。
祂来到了海英的身体里,通过海英的双眼看着这一切,祂既然能离开她的身边,也就意味着祂当时已经不太需要或是找到了其他代替品替代提供能量的她。
大概就是海英吧……
又或者,是安泰尔和海英两人,以某种手段或是某个交易,让光明神心甘情愿沉睡一段时间。
到底是为什么?伊莎蓓尔想不通。
是交易?是压迫?还是自愿?
她没心思再想这个,因为海英举起火炬,率先点燃了第一把火。
这一把火,激起了人群的欢叫,他们仿佛受到鼓舞,一个接着一个,在新教皇的带领下,将烧死邪恶的女巫,好像就是对这社会做出了极大的奉献。
伊莎蓓尔突然感受到了一个莫大的悲戚。
这汹涌的悲伤几乎要将她溺毙。
她听到安泰尔在叫喊海英停手,也听到光明神在说:“你会后悔的。”
于是她又听到,海英竭力压制声音的颤抖,说:“你真伪善,如果不想让我这样做,你就该去救她,而不是在我的脑子里说这些没用的话。”
伊莎蓓尔第一次觉得海英的话很中听。
可之后,光明神通过海英的双眼,望着那渐渐被火焰吞噬的伊莎蓓尔。
祂缓缓开口:“这是她种下的恶果,是她应得的罪过。”
“神不会救罪人。”
但在这一次之后,她的恶果已经了结,她的罪过已经被大火燃烧殆尽。
于是之后,她重新得到神明的“眷顾”。
祂现身帮她。
可又因为她不断犯下罪过,祂又要一次次让她接受规则的惩罚。时而帮助,时而又袖手旁观,选择沉默。
而她为祂夺取了白晶与青火烛,这是祂的罪过。
祂要以此为代价,代价就是在海英脑中沉睡三年。安泰尔与海英能够得到祂的一部分力量,在这三年,获得最大限度的自由。不再有神明管束。
是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啊……
伊莎蓓尔想着,受光明神情绪束缚的她自己的心,仿佛拥有了一股莫大的力量,像凌厉的剑刃,将刺破一切荆棘。
那是一种埋藏至深的——
杀意。
胸腔的火焰尚未熄灭,眼前的场景却已经转变。她不再处于光明神的视角,而是被放在了一旁,以旁观者的形式,看着眼前的一切。
三年之期已到,海英与安泰尔要遵守规则。
光明神仍旧是光辉圣洁的模样,祂白袍上的纹路不断发光,像是在呼唤什么的到来。或许是感受到,面前的两个魂灵是属于光明神的,正是在召唤他们。
伊莎蓓尔看不清海英和安泰尔,她只能看清那位神祗。
明明是同样的高度,却让她认为光明神始终处于俯视的状态,俯视着海英与安泰尔,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意识。
忽然,光明神低声念起她听不懂的语言,仅仅几秒,伴随着祂的声音,海英与安泰尔身体渐渐消散,成为淡淡的金光,温柔又沉静地涌向光明神。
可奇怪的是,在融合的过程中,光明神并不舒缓,通过共感,伊莎蓓尔能感觉到。是的,她虽以旁观者的姿态观望这一切,与光明神的共感却并未消失。
她能感觉到,那两股力量回归时,光明神的痛苦与……迷茫,仿佛是相互排斥的能源碰撞到一起,变成绝望的碎片。
这是怎么回事?
她看到光明神狠狠地喘了一口气,几乎是失态般亲手将那两片灵魂剥夺出来,扔回了地上。
伟大的神明捂着心口,身形踉跄着后退,靠到了画满玫瑰的壁纸上,那尖利的荆棘仿佛正束缚祂的身体。
让祂不得安宁。
泛着银光的长发仿佛暗沉了一瞬,伊莎蓓尔看到光明神缓了许久,才慢慢站直,祂神情冷冽,那目光几乎是冷若冰霜,像是要刺穿恢复成人形却昏迷了的两片灵魂。
祂只是用那残酷的眼神盯了他们一会儿,伊莎蓓尔感觉空气要凝固了,只见光明神垂下的眼微抬,直接将目光对准了她。
伊莎蓓尔整个人仿佛坠入冰窟,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却又被变成绳索的光芒猛然缠上,力道让她狠狠往前扑。
撞进了光明神的怀里。
腰间的绳索缓缓收紧,几乎以一种希望勒断她的力量收缩,伊莎蓓尔居然感受到难以呼吸,这明明不是真实的世界。
她顾不得其他,只想减轻负担,低头去寻找答案,试图解开发着金色光芒的绳索。
可又有一只冰冷的手抬起了她的下巴,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轻柔。腰上的力度一刻没缓,那双金眸中的冷漠也并未消散。
祂一直盯着伊莎蓓尔那双漂亮的黑眸,仿佛在从里面寻找什么答案。
伊莎蓓尔用两只手都推不动祂的一只手,她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就在痛苦要逼她流泪时,这位可恨的神明却松缓了缠住她腰的绳索,反而是试探性地低下头,慢慢地,凑上去亲吻了她发白的唇瓣。
即便是亲吻,祂也没有闭上眼睛,祂的双眼没有任何波澜,直直盯着伊莎蓓尔,好像执拗地在寻找什么东西。
祂甚至轻轻地咬了一口她的唇,祂毫无章法的亲吻让伊莎蓓尔感受到了极致的冒犯。
祂的所有作为,所有为了规则而进行的动作。
也许不能用人类的想法去看待,也许不能认为这位神祗拥有什么人性思维,或许祂连人性都没有。
唇舌交缠的感觉并不如何鲜美,伊莎蓓尔只想推开面前这位不知道为什么犯了癫狂病的神明,也许这是亵渎神,但对于这一次糟糕透顶的旅程,伊莎蓓尔连弑神的心都有了。
亵渎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终于在伊莎蓓尔不断反抗之下,光明神顺着她最后的力道推开,垂眸近乎是冷淡地望着她因为缺氧无力跌落在地。
伊莎蓓尔跌坐在地上,轻轻喘气,甚至无法再去思考为什么幻境也需要呼吸。
罪魁祸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双金眸流转着极淡的疑惑,祂单膝跪到地上,与伊莎蓓尔平视。
“你为什么不吻我?”
伊莎蓓尔听到这句话,一口气没喘上来,脑子没转过弯,直接抬手扇了祂一巴掌。
当然中途被截住手腕。
祂似乎仍旧懵懂,又好像懂了一些什么。
似懂非懂的模样。
光明神若有所思,祂轻轻掰过伊莎蓓尔的脸,直视她因为缺氧而微微湿润的双眼。
“你有罪,但我不想处理掉你。”
“或许我不该在没有准备前吸收他们,我感觉这里非常难受。”光明神捂着自己的胸口,祂的声音再平常不过,仿佛难受的不是祂自己一样。
伊莎蓓尔讥笑一声:“关我什么事。”
“这里种下了一颗恶果,出自你手。”
光明神不再捂着胸口,转而去捧住伊莎蓓尔的脸,黑发与祂修长的指尖纠缠,仿佛注定了不死不休。
那双极具诱惑性的金眸和脸,在伊莎蓓尔眼中放大,她好像知道这神性中还参杂着别的什么,是野兽,最透彻的神性的底色,是伪装的野蛮。
神与兽何异?
人与兽何异?
神与人何异?
“你种下的恶果,自然由你来偿还。”
像是野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将要把她吞噬。
空间扭曲一团,只有那双金色的眼眸,在伊莎蓓尔最后的视线中停留,久久不散。
再一睁眼,她就看到了以利亚的侧脸。
那双熟悉的金眸此时不再布满冷漠,而被温柔涂抹,祂垂下眸,嘴角带着淡笑。
祂饱含歉意地说:“很抱歉,我的神魂不完整,也不够稳定,希望没有吓到你。”
就好像伊莎蓓尔刚刚经历的都是一场荒唐梦。
神性的光辉仍旧照耀,此时人性战胜兽性,轮转之下,隐藏起来,沉入海底。
伊莎蓓尔怔愣地望着祂,幻境中的想法始终萦绕不散——
她招惹了一个非常非常难缠的家伙。
……
黑暗的甬道仿佛没有尽头,在踏入这里的一刹那,光芒就与一切无关了。这里是阿鼻地狱,深沉的黑暗会把所有人的精神粉碎,最后自愿成为黑暗神的祭品。
但奇怪的是,黑暗神的神眷却能散发微光,即便是红色的光。
谁会在地狱向黑暗神祈祷呢?这只会加快自己的死亡。
可总会有人尝试,毕竟黑暗神也曾被信仰,祂给洛斯亚王城的人民带来希望,提供能量不受魔兽的侵扰,而现在,作为黑暗神的信徒,是的,歌塔始终承认自己是黑暗神的信徒,即便见过了无情冷漠又恶劣的原型。
信仰是很难改变的,她不像伊莎蓓尔,仿佛生来就有信仰自己的力量。
红色的水晶被放在地上,它的微光照亮一小片区域,另外祈祷的材料有一根纯黑色的树枝,一只乌鸦的羽毛,歌塔按照祈祷书的规则摆在地上,像以前做过无数遍的那样。
她不期待有任何回应。
因为以前她就没有得到过任何回应。
她只是需要一个力量,当人处于黑暗中太久,精神会极为脆弱,这时任何一个风吹草动都能置于死地,可一旦拥有了依靠的信仰,拥有了能够支撑坚持下去的力量,那么就会向死而生,继续走下去。
歌塔开始念烂熟于心的祈祷词,她念了一遍又一遍,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她没有期待过回应,所以也就沉溺在念祈祷词中,完全没有注意到——
在她开口念完第一句祈祷词的时候,地上那跟乌鸦羽毛轻缓地动了一下,随后悄无声息地变成了一只拥有红眼睛的乌鸦。
一直盯着她看,而在等了许久也不见这位忠实的信徒睁开眼看祂,还一直在念那该死的祈祷词时,乌鸦张口说话了。
“再念下去,我就下一道神谕换掉祈祷词。”
祂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点恶劣的意味。
歌塔在全神贯注中猛然听见一道声音,被狠狠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