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又有话说:
宝宝们,更新了两章,前面还有一章不要忘记看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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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止弃若是不生气,好好说话时,十句里边有八句都是这种沉沉的眼神,狗路过都要被他这两眼看得嗷一声夹着尾巴扭捏跑开。
没办法,天生优势,他本人大概率并不知情。
但沈文誉觉得不能再给他灌输这种称谓概念了。
不知道是从来没人教过裴大人中原文化,还是后天觉醒了求知若渴的技能,裴止弃尤爱学旁人换着叫法喊他。
状元郎、公子少爷沈大人,称呼们丢进锅里能熬出一锅杂烩,若是专程为了恶心他也便罢了,偏偏裴止弃看起来并非有意,真的只是对文化差异的好奇!
“便宜可不能乱占,”沈文誉温柔笑了笑,“当心折了命寿。”
烂命一条的裴大人自觉无命可赔,不痛不痒地一耸肩,把坏话当糖豆咽了。
恰巧摊主热热闹闹探过来一个脑袋,再度开口,打断了这点幽微的气氛。
“这件如何?”摊主从铺子上拿起画卷倾情推荐起来,“窦大人新作,《清明下河图》!据说全苏临就这么一件,既售即空,怎么样两位公子,是不是很心动?”
先不说清明下河图。
沈文誉乍一听,以为是什么隐世的高人,顺口问了一句:“窦大人?”
“哎呦喂,您这可问到点子上了!小公子,您初来乍到可能不知道,”摊主带着崇高的敬意将这位出版假货的神人背景缓缓道来,“是咱瓦肆里鼎鼎有名的文化人!这些珍贵字画均出自窦大人之手,哦对了,窦大人全名叫‘窦逆晚’,是不是很好听?”
沈文誉:“……”
他就多嘴问。
裴止弃看沈文誉吃瘪,咳了一声,指节在鼻尖蹭了蹭,好容易才把笑忍回去,又拎起来另一物品看了看,虚心请教道:“那这又是……”
“哦,这件!”摊主很快放下了手中的西瓜,捡起了芝麻,“这件更是‘骈大人’力作,《五国演义》,据说讲述的是师徒三人周游列国,发现石头底下居然压了一对男女!那男女原是灵石转世,受仙帝之罚要来人间遭受九九八十一难……”
……这都什么跟什么!
沈文誉看了眼激情四溢的摊主,目光又落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僚身上,一时觉得自己孤立无援,简直无话好说。
他已经不好奇这位骈大人是不是叫“骈逆谦”之类的雅名了,转身要走,被裴止弃横过一只手,轻松托着腰身拽了回来。
“不要急,”没文化的同僚说,“让我听完。”
“……总之不要九九九,只要九九八铜币!”
这漫长的折磨以摊主自豪的狮子小开口结束,裴止弃捧场地鼓了掌。
短短一会便见识了这样几位俗世奇人,不买些东西自然也说不过去了。
只是就算裴止弃有心,但沈文誉无意,此人显而易见地不配合,问就说都可以的,随便买买就好。
摊主也看出来了小郎君不太感兴趣,一时间有些沮丧。
在这样的僵持之下,裴止弃又扫了一眼乱七八糟的摊子,想了想,从里边挑出来了什么,拿到沈文誉面前晃了晃。
“是这个?”
是一条素白的帕子,边角用银线绣了几尾追逐的小鱼,小鱼寥寥几线却生动可爱至极,在金乌空泛的照耀之下,有所游无依之感。
沈文誉视线似蜻蜓点水,淡淡在帕子上停一眼,然后越过这几条欢快的小鱼,看向一身劲装的裴止弃。
“不喜欢么,”裴止弃偏过一点头,喉结上下滚动,又是那含糊而好听的北腔,好声又询问了一遍,“不喜欢么?”
沈文誉不说话。
为什么看出来了,只是因为那多给予的一眼?
沈文誉忽地感觉到有几分焦躁。
他讨厌别人揣测他的想法,对外竖起的坚壁第一次有被冒犯之感,偏偏这冒犯不是强.硬的侵占,而是悄无声息的渗透,好似再某个时刻,忽地吹来了一阵混杂着泥土和沙砾的风。
即使内心抗拒更上一层,他表面依旧是不动声色的,沈文誉更客气了,将手帕小心接过来,对着裴止弃点了点头:“是。”
他承认了,但这样的承认看起来就像是敷衍一个无理取闹的邻家小孩。
“谢谢,我很喜欢。”
“……”裴止弃蹙拢了眉。
他没想到沈文誉会是这种反应,甚至就在这一刻,他感觉到沈文誉冥冥之中往后退了一步,防备更深、疏离更重,愈发不近人情起来。
但是为什么?
即使是最开始针锋相对时,虽然这人也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但还勉强能好好说几句话,偶尔还会露出些伪饰之下的生动。
都不至于到现在这般,像是摇着尾巴缩回池里的小鱼,甚至吝啬于给他一个字。
“我没有过多窥探你想法的意思。”
裴止弃模糊间好似摸到了什么门槛,但自己也不确定有没有走对,“小鱼很漂亮。我以为你会喜欢。”
……他怎么忘记了还有这个称呼!
沈文誉猛然抬眼瞪过去。
那形状漂亮的眉梢往上勾,撑出猫似的杏眼,惊慌凌驾于愤怒之上,自以为凶,却含着不自知的嗔怪之意。
他简直想在这粗人的嘴里塞一团麻布,从此止了那些连绵不尽的昵称,让这文盲之后不要再满口呓语了!
沈文誉能猜到是北宛族的原因,因为那“阿帕”喊人名称时也是这样的好声好气。
他们似乎很在意“称呼”这种毫无用处的、名义上的东西,开口便先比别人软了几个调子。
这点放在裴止弃身上尤为明显,哪怕他此后一百句话都是不怀好意的试探,但那开口的几个字,永远都浓情蜜意到像是被人夺了舍。
若是旁的,也就当个甜蜜的屁放了,但偏偏这句无心之言让他想到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往事。
由于身份特殊,沈文誉从有记忆起就被嘱咐不能这样也不能那样,种种束缚多到能写出一本加强版男诫。
灵巧开得早,自然较旁人更为乖巧懂事些,小文誉三岁之后就一直是自己洗沐。
池听屿原本觉得不放心,想要再动手帮些什么,但侯爷心大出南溟海,自觉完全不用担心,怎么会洗不干净呢,洗不干净那就自己去水里玩久一点,反正又淹不死。
这句话一出口两人均是恍悟,放他去洗澡哪里是洗澡,分明是回到了第二故乡。于是就放手任由沈文誉去了。
这样就一直持续到了沈文誉八九岁。
彼时他的头发方才长过了后腰,殊色容颜已经可见初步惊艳的轮廓,由于年纪尚轻,含着几分雌雄莫辨的玉质,但由于不怎么出门,对美丑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池听屿自己也是美人一个,又是见着沈文誉慢慢长大的,见的都习惯了,导致府邸上下哪怕觉得少爷好看也不敢多说什么,还总以为是自己眼光短浅,大惊小怪了。
直到某日。
小沈文誉洗沐时,不小心歪在宽大的浴桶之中睡了过去。
他的防备心其实不会这么低,只是那日太疲惫,又加上泡在水里实在是舒服,停留的时间稍微长了些,不知怎的就睡着了。
池听屿见他好久没有动静,喊人也没有回应,不免有几分不安,一直到进了浴房内,沈文誉才因为听见动静迷迷糊糊醒来。
“小鱼?”
水声翻腾,沈文誉还没从睁眼看见人的惊吓之中回过神来,听见是母亲的声音才稍微放下了心,往前游了一点距离,手臂撑着浴桶边出了水,长发湿淋淋贴在背肌,声音带着微弱的控诉:“……母亲!”
快吓死他了!
池听屿本意是担心,但她思维偶尔有点跳脱,是一位天马行空的美女。
她许久没见过沈文誉化鲛,眼下小孩长发湿淋如水藻,偶有几缕碎发贴在颊侧,一双杏眼又亮又圆,含着几分微弱又不敢的责怪时,突然就被萌得有些忘了词。
池听屿后知后觉意识到儿子容貌的杀伤力,心里想了什么就说出口,感叹道:
“……小鱼好漂亮呀。”
乱说什么!
沈文誉哪里被这么夸过,又不像现在这般会隐藏情绪,登时羞赧起来,被池听屿这几个字叫得七荤八素,带着红透了的耳根默不作声地往水下潜,直至半张脸都埋在水下,只露出一双狭长明亮的眼眸,吐了一串不满的泡泡。
池听屿同儿子大眼瞪小眼半晌,反应过来,笑得花枝乱颤。
“哎呀,”池听屿凑过去,掐了一把沈文裕的脸颊,喜欢得不行,“小鱼害羞什么?好看就是好看,怎么不让人说呀。”
……
所以当裴止弃抬起那双天生比中原楚人更浓密的眼睫,缓慢又认真说出那一模一样的几个字时。
即使明明知道这人只是说那手帕上的绣纹小鱼好看,而不是喊自己的意思,沈文誉依旧红了耳尖。
他的小名同真实身份密切相关,除了母亲,再无旁人会这样喊他,导致从别人口中听见之时,总是会有一种自己被扒透了,藏无可藏,剥开在日光下的错觉。
沈文誉就这么带着酥透了的半边腰肢,自觉不能再惯得这人毛病,拽过将军的领口逼裴止弃低头看着他,指骨紧绷带着爆发之感,每个字都重重地从齿间滚落。
“裴、止、弃。”
他发力将裴止弃按在了树上,忽视了摊主诸如“你们不要再打了啦”的叫嚷,深蓝色的瞳孔安静,像是深不见底的湖泊。
“我姓沈,名文誉,字疏名。你可以叫我姓名、小字、官名,其余称呼轮不着你,不要再让我听见你乱攀关系。”
裴止弃被抵在树上,完全没有一点反抗,饶有兴致地低头看向他,发现沈文誉在隐晦的生气。
而意识到这点后,他简直快克制不住内心饱胀出的某种快意。
“可我刚才没有在喊你。”裴止弃思忖起来,语气也渐渐变了味道。
沈文誉此时才暗道不好,可已经来不及了,裴止弃就像发现一点缺陷之后就可以反扑的豹子,在他面前后背和喉咙一样要命。
裴止弃胸腔动了动,溢出几分真诚至极的笑意,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你在我方才开口之前,情绪还没有这样明显,突然就生气了……是我不小心说到了什么你很敏感的称呼?”
“……”沈文誉心脏狂跳起来,恨不能捂住他的嘴。
不要再说了。
“我想想。上次你露出这样紧张的情绪时,是你那时候偶然戴了耳坠,而我夸了一嘴那样式挺可爱。”
裴止弃恍然,语气微微拖长了,“……原来如此。”
他猜出来了,沈文誉心想。
他缓缓松开手指,裴止弃那挺括的领口已经叫他抓皱了,歪七八扭地散开,控告坏人的作恶多端。
裴止弃抓着这一点无伤大雅的把柄,像是揪住了沈大人的一点尾巴,兴致盎然起来。
“所以这是你的小名吗。”他问着,将沈文誉散落的头发撩起来。
冰冷长发如流水从指缝滑落,裴止弃将其缓慢勾在沈文誉耳后,露出沈大人精致而润白的耳垂,用指腹捏住,然后不那么轻柔地揉了揉。
“这里已经红透了啊,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