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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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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指挥使大人还喜欢干这等强盗勾当。”

扬鞭声音清脆,马车悠悠跑了起来,沈文誉撑着下颚望着窗牖外,看道路一点点后退,逐渐驶离皇宫。

他与裴止弃面对面坐在马车中,马车空间不大,底部铺了柔软的绒毯,伸个腿就要挨着对方的,于是两人尽量收了腿,人为艰难地割出一条小楚河汉界。

这样狭窄的距离,空气不流通,呼出的气息染上体温,显出几分燥热。

裴止弃:“老本行,偶尔做做。”

沈文誉循声看过来:“?”

见沈文誉认真打量着自己的脸,想要找出“强盗”二字,裴止弃唇角勾了勾,却没有笑:“小时候为了活,和流浪狗抢了一段时间的垃圾。会很惊讶吗?”

沈文誉此人,在别人面前风度翩翩,端的是温良恭俭让五好青年,在他面前却风凉到有些刻薄。

而在裴止弃的印象之中,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并非如此,态度的转变是从知道他的名字那一刻开始的。

或许他的名字和身份就是厌恶的源头。

裴止弃自觉这是个嘲讽的好时机,于是洗耳恭听接下来的坏话。

却没有等到。

沈文誉只是瞥了他一眼,然后淡淡地移开了视线。

他今日穿的朴素,长发如水墨细细铺陈,愈发衬得肤色如玉。眉眼如画,精致得过于虚伪了,裴止弃莫名觉得,这人内里的骨架和血肉都是空的,只是装出来给人看的。

这样的赏心悦目,又这样的死气沉沉,恐怕任谁都不会将他视作威胁。

裴止弃斟酌半晌:“你……”

沈文誉听明白了裴止弃的言下之意,有些好笑:“怎么,不习惯?你很希望从我这里讨两句骂来听听?”

那虚假的空壳感略微被冲淡了一些。

“敬谢不敏了,”裴止弃耸耸肩,“暂时还没有这种趣味。”

沈文誉短促地笑了一声。

就在氛围略微松缓下来的时候,裴止弃慢慢凑了过来。

这样近的距离几乎可以看清楚睫毛的走向,本该是暧昧滋生的温床,可惜裴止弃的逼问绝对算不上温和。

他盯着沈文誉,好声问他:“沈大人,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

“——你怎么知道我那日会去你的状元宴?”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沈文誉闻言,瞳孔微微放大,露出很惊讶的表情——只是这惊讶因为过于流水化而显得有几分敷衍,“指挥使这是什么话?我怎么知道你会来,难道我会未卜先知不成?”

裴止弃往后一仰,不那么正经地把玩起手中玉佩,撑着下巴同他说话。

“这一场局做得这么好,官也升了、皇帝与皇子的隔阂也有了,更是让我惹了一身腥臊,我当时若是不来,大家喝酒喝尽兴了,岂不是个无聊至极的宴会?”

“文誉啊,费劲心思踩我头上,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不知道是不是北人说话的习惯,他会将名字念得很长,略有含混,尾字的轻音好似叹息,好像真的拿他没有办法的样子。

沈文誉乜了他一眼,白袜白靴的足顺着毛绒绒的毯子,缓缓挪到裴止弃的脚边。

车轮恰巧碾过石子,车厢晃动一下,沈文誉那价值不菲的靴子就挨到了裴止弃的。

他就这么轻巧的、带着试探性地蹭了蹭男人那双深黑的皂靴。

“说笑了,怎么算踩呢。”足尖摩挲,分明隔着鞋子,也感受到了某种含糊的痒。

沈文誉不走心地笑了一下:“顶多算是试探吧?”

裴止弃自打上马车以来一直正襟危坐,眼下也面不改色,好像只是毯子成精之后在他面前晃了几下。

“......那还真是裴某的荣幸。请问沈大人试探出了什么?”

毕竟试探的结果是险些被冠上结党的罪名,不仅如此,还可怜见的搭进去三个月俸禄,裴府上下都得勒几天裤腰带,谁听了都笑不出来吧。

沈文誉沉思半晌:“试探出了将军是个好人?”

“所以你承认此事是你一手策划?”

裴止弃面上闪过一丝狠色,目光瞬间沉了下来。

“好冤枉啊,”沈文誉声音很轻,又带着几分挑衅的睨视,“分明我只是顺着大人的意思来说的,大人总是这样一面之词可不好。”

“……”裴止弃啼笑皆非,“但我可不算什么好人。”

“怎么不是呢?”沈文誉动作熟稔地给自己沏了一杯茶,“一点指缝里漏出来的虚职就能收买一只为主子出生入死的忠犬。族人流离失所,裴大人倒是珠玉傍身,若问起来,是不是还不知道北人在京城就是玩.妓?救我是好人,为陛下效劳当然也是好人。裴大人是人尽皆知的大好人啊。”

后脑磕在厢壁上发出沉重闷响。

沈文誉手被男人快而猛地攥住,滚烫的茶汤溅出来几滴。茶杯脱了手,无声地落在车板上,流出来的茶液彻底玷污了价格不菲的地毯。

“……”

沈文誉一时被烫到失声,半晌才缓过来,轻轻嘶了声。

他一只手被反扣在头顶,脖颈被迫高高仰起,压了一只宽大的手,那虎口刚好卡在喉咙凸出的地方,充满威胁性地摩挲两下。

仅此动作,沈文誉就快要呼吸不畅。

他用力挣了挣,手腕青筋条条显露,几乎快要成功脱离男人的控制,却被下一刻被更狠地按了回去,指骨磕在车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这样痛,他却不吭一声,隐隐发起抖。

裴止弃的距离愈发靠近,湿热呼吸洒在肌肤上带起一线战栗。沈文誉被撩得很痒,竭力往后避了避,视线已经模糊了。

裴止弃垂着眼,缓慢张口:“——沈大人以为我又会这样?”

什么?

趁沈文誉还有些愣,裴止弃随意松开了桎梏。

新鲜空气猛灌入喉咙,挤开饱经折磨的肺腔,沈文誉一时得了自由,大口呼吸着,很快转为断续的呛咳。

一时间,诺大的空间里只回荡着他痛苦的喘.息声。

他就这么攥着胸口脊背起伏,好像一条脱了水后濒死的鱼。

“沈大人故技重施,不会又以为几句话可以让我动手吧?”裴止弃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其实我脾气还挺好的。”

沈文誉:“……”

裴止弃轻笑了声:“那日轻易被激怒是我不对,沈大人既然不反省,那我只能反省自己了。不过我同你无冤无仇,你想做什么我也没有兴趣,就这样桥归桥、路归路,如何?”

“吁——”的一声,滚动的车轮缓下来,马车稳稳当当停了,谢晤冲车厢里喊了一声。

“二位,到了!”

沈文誉撩起车窗纱帘一看,发现眼前景致眼熟不已,裴止弃居然真把他送回了宅邸门口。

做什么,就这么把自己送回来了?

沈文誉眉心蹙拢,发现自己真的有点搞不明白这人。

恐吓好似打趣,就算是威胁也不算彻底,偏偏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顺便事实层面上送佛送到了西。

他回过头,看见裴止弃冲他耸耸肩:“不谢,我们好人该做的。”

沈文誉:“……”

就是有些记仇。

在这之前,那句从此互不相干的话,沈文誉听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在谢晤来请他下车时,沈文誉掀起车帘,想了半晌还是一回头,冲裴止弃弯了眸子,眉眼下一颗明晃晃的小痣坠在卧蚕中央,晃得人几分眼花。

“还是要谢谢的,那日的礼盒我很喜欢。”

.

“所以呢,主子,您还是怀疑他?”

谢晤吊儿郎当地抱着臂,见自家主子将沈文誉碰掉的青釉瓷杯捡起来,面无表情地把里外洗了三遍,瞅着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怎么样,您问出来了什么吗?按我说就是那个什么殿下想要逼您结党,反正把问题往男宠和咱身上一推就行了,他是皇子,皇帝宠得很,又受不了多少影响。刺客身份我已经差人去问了,沈估计就是一个被殃及的……”

“他刚才已经告诉你了。”

裴止弃打断道,沉在阴影里的半边面庞如凝着冰霜。

谢晤尚且在状况之外:“……啊?”

沈文誉刚才说什么有用的话了吗?

“礼盒,”裴止弃道,“我确实没有同人说过我会去,但是早几日就差你去请人打造了礼盒,铸的些图案都是贺状元的,找匠人细细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但这不也是赌吗!?”谢晤有些震惊,脱口而出道,“万一你突然又不想去了,或者这礼盒根本不是给他的……”

“不对,您是说仅仅是这几天,他就凭借这点猜测然后筹备了这一起刺杀?”

“……怎么可能!他就不担心如果你没拦那一下,他就真做了刀下死鬼吗!”

裴止弃倒是声音很轻,语气几分古怪。

“我怎的知道。我只觉得他已有准备,偏偏我出手了才是打破了他的计划。”

“只是——”

谢晤听得入了迷,追问道:“只是什么?”

裴止弃眸光愈发慑人,态度却是放松的,闲闲道,“只是这礼盒不便宜,细算来,花了我整整三个月俸禄。”

谢晤:“……”

得,加上皇帝罚的,主子六个月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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