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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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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

礼康街横亘在平京城北,城内的官署大多居住在此地,门面轩敞,因此道路也宽阔气派。

邻近的集市有栋酒楼,又名如日兴,由于地段极好,时常有朝官或巨贾在此谈生意。就这样攀高结贵,连普通开个座都免不了十两银子,今日更是格外热闹。

听闻是那位新科状元郎的宴邀。

由于新宅坐落在此,许多京官应了邀请来凑个热闹,再加上宋鹤的好友们结伴而来,自辰时沈宅里就有侍女备着餐,流水似地进出庭院。

彩灯彩绸早已挂上门廊,宅邸门口车马骈阗,熙来攘往,热闹不已。

沈文誉清点了一轮食谱,听见旁边有些动静,看去,恰好撞见溜进后厨想偷偷摸侍女小手的宋鹤。

他登时有些无言地抱臂靠在门沿上,盯着好友顶风作案。

“好妹妹,你跟着那闷葫芦有什么好的?我瞧你可爱,喜欢得紧,不然你从这儿辞了跟我走吧?”

沈文誉:“……”

宋鹤身材高挑,一身绛紫祥云织锦衫,高束着发,乌红发带垂在身前,看着好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显出十足的少年英气。

本以为是来这里撑场面,没想到此骚包醉翁之意不在酒。

顺着面红耳赤的小侍女目光一回头,宋鹤看见了面无表情的沈文誉,像被火燎了似瞬间撒开手,险些惊得跳起来。

“靠了,你在这扮鬼啊!?”

沈文誉摆手示意侍女退下:“别贫,人呢?”

嘴上说是让他喊不到人就别来了,但按照宋鹤“没什么事情是撒娇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再撒一个”的没脸没皮本性,沈文誉也拿不准他究竟有没有把人带到。

但不来也无所谓,说到底只是好奇。

这点好奇还算不上费心,充其量想知道这人的五官能在两只眼睛一只鼻子的基础上作何发挥……以及脾性如何。

宋鹤一拍胸脯:“小疏名,你也不看看我是谁?你都发话了那肯定的呀,快跟我来!”

宴会设在东南角的庭院。

小园显然是精心侍弄过的,亭台流水、碧叶扶疏,十几种名贵的花卉雅致地点缀在园圃之间,环院的流水里摇摇晃晃飘着几盏酒杯,被捞起来时,就会掀起一阵喧腾欢呼。

宋鹤拉着沈文誉往假山后的亭子走,兴致勃勃地卖弄自己。

“想不到吧?哎呦你这可得好好记着我的恩情,就不让你报答了,谁让你有这么英俊潇洒完美可靠的朋友……”

“也可以没有。”沈文誉嫌吵,叹了一口气。

“喂!”宋鹤强行揽着一身朱红的状元郎。

“不过裴止弃比我想象的好说话?看他总冷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我还以为脾气很臭呢。虽说之前和老爹一起的时候接触过一两次,但还算不上熟,我那天问他的时候他也没正面应我,还以为不会给我面子……”

他就这么絮絮叨叨一长串,试图用碎嘴子烦死好友,也就没听见沈文誉的哂笑。

沈文誉心道:“谁敢不给你面子?你爹可是兵部尚书。他在兵部似乎有职位,只是虚挂着,像是哄狗的骨头一样。”

但嘴上还是嗯嗯地敷衍了两句,把宋鹤哄得心花怒放。

绕过假山再行几步,已经能看见新搭的亭子。坐落四角的兽头模样轩昂极了,正冲着天怒吼着,由于四周无人,显得有些许寥落。

据宋鹤说,裴止弃已经在那里等了一会。

见沈文誉往那方向走,许多宾客的视线敏锐地追了上来,暗暗关注情形。

毕竟沈文誉卷中流露出来对北人的恶弃不假,自入府的一刻起,裴止弃就已经无声成为了暗流涌动的中心。

宋鹤倒是无知无觉,只是一股脑地倒豆子。

“小疏名,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专程让我喊他来了吗?难道是听那些女孩子们说他好看?你别担心,在兄弟心里肯定还是你最……”

“嗯?不是,”沈文誉随口回了一句,“听说是绣花枕头。”

“绣花枕头?”宋鹤满头雾水,眯着眼回想了一下,不由打了个寒噤,“你听谁说的,你可千万别…惹……”

话还没说完,隔着层层繁枝,看见了八角亭里一个乌金高挑的身影。

就这么背对着沈、宋二人,半撑着额角慵懒依在美人靠上,看水中红鲤逐莲跃叶,身后披散的长发带着自然弯卷的弧度。

几片落叶在空中旋了一阵,飘在那人身上,被他轻描淡写拨去了。

听见谈话的动静回过头。

宋鹤口中几句话还没说完,看见裴止弃回头了又想打个招呼,一张嘴忙得不可开交,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沈文誉走上前去——手慢了半拍,没拉住。

裴止弃没有想象中的脾气差,沈文誉也没有传闻里的脾气好,这是宋鹤的结论。

他俩要是吵起来自己肯定帮亲不帮理…但这是帮不帮的问题吗!?

他俩加在一起都打不过一只手的裴止弃!

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护圣驾有功”!

沈文誉重新站定在裴止弃跟前,一双如琉璃清透的眸子静静盯着他。

熟悉的场景,如果他再歪过头去问一句“你盯着我看做什么”,那就会像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循环。

裴止弃一身武将时兴的乌金暗纹圆领袍,暗纹自领口绣到了后腰,像是身上盘踞着一条若隐若现的蛇。男人身材极好,宽肩蜂腰,护臂束着的手腕肌肉线条流畅,还有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沈文誉凑近了才发现,这人眼睫毛都带点异族的蜷曲。

“幸会。”

裴止弃点了头,睫毛浓密,眨眼的时候似蝴蝶扇翼,五官的描摹过于浓重了,一眼便能瞧出非我族类。

沈文誉开了口,声音很轻:“是你啊。”

话语中听不出什么偏向。

裴止弃顿了顿,完全没有想要解释初见的那句“不感兴趣”的意思,只是将手中精心包了的贺礼递到状元郎跟前:“祝贺。”

礼盒用榉木制成,四角包裹金边,盒身用微雕绘制了鱼跃龙门的图案,看得出匠人费了好一番心思,小鱼状貌栩栩如生,跃然之上,颇为灵动诙谐。

沈文誉光是站在那里就足够吸引众人视线了。

更别提眼下面对着裴止弃,他的一举一动都好像在与那文章中提到的背道而驰。

他不讨厌北人?是代表了永康侯沈朝言的态度吗?

看起来甚至与裴止弃私交甚笃……那么皇帝知道吗,知道多少?

这一系列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让所有如影随形的视线都带上了审视,好像人与人之间,只需要凭借只言片语就能猜出因果似的。

只有宋鹤才不关心。

他一口气刚松出去,感觉沈文誉这人就是起了难得的好奇心,不免十分欣慰。

哎呀,虽然他这朋友的好奇心和那什么鲛人一样稀缺,但好歹也还没死绝嘛。

那感情好,大家一起当兄弟,骑马游街、寻欢作乐,好不快活!

众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沈文誉在宋鹤期待的目光下抬起手,状似要接过那价值不菲的礼盒,却又在裴止弃松手之时将手轻松收回。

姿态随意,带着不言而喻的傲慢。

仿佛只是抬手拍去衣襟上的灰尘。

——贺礼砰地掉落在地上,坠出沉闷回响。

沈文誉似笑非笑,眼尾上翘的模样让他看起来十分无害,声音却泛着料峭春寒般的冷意:“你也配?”

宋鹤……宋鹤两眼一黑。

祖宗啊!

他在心里疯狂呐喊,感觉自己的脑子被沈文誉面无表情地拖出来扇了两巴掌然后踩在地上蹂躏,视线震惊地在二人一盒之间来回移动,心里的小人捂着脸仰天长叹:

您老人家到底在干什么啊!

裴止弃的表情倒是看不出来什么,礼盒掉落在地时呼吸都没有变。

匠人的精心造物被收礼之人弃如敝屣,微雕的凤凰图案被磕破了一角,裴止弃俯下身子捡起来放在一旁的靠椅上,毫不在意周围震惊的目光。

“那便不叨扰了,裴某告辞。”

“为何不以官职相称?”沈文誉凑近他,冷香袭面,像是刮过来一阵带着风霜的雪。

“据我所知,状元郎尚未封官。”

裴止弃需要低着头看他,但第一反应依旧是这人过于精致的长相,不由自主看他薄唇张阖,吐出更为刻薄的字眼。

“那又如何?”那唇角上挑,形状好看到像是丈量过的尺寸,“不论是封什么官职,都担得起身为‘左官’的裴止弃一句‘大人’吧?”

一旁茫然的宋鹤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裴止弃胸膛可见地起伏起来,像是强行压着气,攥着拳的手背青筋虬结。宋鹤看得胆战心惊,沈文誉却像是无知无觉般继续道:“毕竟你们这种低劣的……”

宾客间骤然爆发出一阵惊呼,哪怕已经有人反应极快,但还是耐不住裴止弃已经上前一步,猛然拽住沈文誉的衣襟!

颈间被挤压,呼吸变得难堪重负,气流从脆弱的喉管里经过发出嗬嗬之声。

偏偏沈文誉还在笑,笑声断续不已,脸色却如纸片苍白。

冲上去的宾客拉架的拉架,劝和的劝和,裴止弃手一松,沈文誉剧烈呛咳了起来,嘴唇也重新染上了血色,缀在苍白面容上,如同冰天雪地中一朵残败的梅。

“别置气,别置气,二位都冷静……”

一位官员夹在中间劝起来,听旁的人称呼他为袁大人,如若没猜错,应当是时任御史主簿的袁钰。

“今日可是咱状元郎大好日子,咱们同是为陛下做事,二位千万别伤了和气!来,裴大人这边请,咱们喝酒去、喝酒去……”

裴止弃意识过来,再激烈的情绪燃过后也就成了一捧灰,敷衍地对着沈文誉一拱手,似乎也觉得没什么话好说,头也不回地被袁钰拉走了。

宋鹤连忙拉住沈文誉。

方才他挡在沈文誉前,裴止弃那狠戾视线叫他背脊一阵阵发凉,像是被铁链束缚的困兽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终于被激出嗜血的凶性……但这情绪转瞬即逝,很快埋在了层层漠然之下。

恍如错觉。

“你说你惹他干什么!”宋鹤终于能说话了,感觉心里的小人在嗷嗷喷火。沈文誉脖颈红了一圈,他看着就疼。

沈文誉哦了一声:“惹就惹了。”

宋鹤:“那你专程把人家喊过来羞辱一顿是图什么?好在我没说是你特地嘱咐我喊他来的,不然裴止弃估计要恨死你了……”

沈文誉喉咙还疼,摆摆手没说什么。

很快就被宾客们热情招呼着上了坐,宴会笙歌曼妙、鼓乐齐鸣,众人又推杯换盏交谈了起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就在此时,异变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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