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洄坐在床上把鞋子蹬掉,盘着受伤的那条腿,一把将染血的袜子扯下来,布料和皮肤被血粘连在一块,外力施加上去,原本都止住血的伤口立马又沁出血珠。
背对着他的斐溯洗了手,正在拧生理盐水的盖子,闻声回头瞅了一眼,看见正在用袜子擦伤口的纪洄,非常不讲究,白色棉布上还沾了点新鲜的血。
斐溯无言一阵,对上纪洄心虚的视线才嘲讽道:“挺爱干净。”
纪洄讪讪地收回手,见血还在往外渗又立马摁回去:“这不是顺手擦一下......”
“那我该夸你一句吗?”斐溯继续嘲讽。
“也不是不行。”纪洄装作没听出来,摁着伤口朝斐溯傻乐。
“松手。”斐溯拿开他盖着伤口的袜子,就近顺手揣进了校服兜里,“坐过来一点。”
纪洄见状一边乖乖地挪一边用脚去踢他:“袜子放哪儿呢你!”
斐溯没什么表示,抓住他乱动的脚,放到床边上的小池子上方,将手里的生理盐水直接浇下去,抬头见纪洄没什么反应,他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打开水龙头,细细的水流很慢很轻地把纪洄的伤口边上凝结的血迹化开,带走。
池子里被染红的一点瓷砖很快就被清水冲干净,白色的纱布边缘一点点吸去淡红色的水,伤口成了长长的一圈线。
斐溯掰开碘伏棉签,在略微外翻的伤口上涂满药水,他动作温柔细致,反复涂了好几遍,本来就没刺激的碘伏药水也没有什么味道,纪洄动着鼻子,只闻到空气里属于医务室的淡淡的消毒水味。
他以前喜欢这个味道,因为从小闻成了习惯。
两个人都专注地盯着伤口,白皙的一块皮肤因为碘伏突然变得很黄,斐溯将纱布缠上去,于是那一块又变成了刺目的白。
纪洄不自在地动了动脚腕,手指抠了一下脸侧,朝斐溯晃腿:“不至于吧。”
斐溯凉凉地抬了下眼睛,没开口说话,纪洄安分下来。
看着他握住自己专注的模样,纪洄忽然不合时宜地开始犯病,脑子里一些很离谱的想法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然后他开始脸热,觉得自己好像也有点变态。
近朱者赤。他想。
“想什么呢?”斐溯冷不丁地开口,只看了纪洄一眼就匆匆挪开了目光,握紧的掌心里一片湿。
“噢。”纪洄先是随口应了一下,接收到斐溯的疑问眼神之后才补充,“等会就只有下午最后一节课了,我记得是数学测试对吧?你去帮我跟莉莉请个假,就说我腿断了,我打好饭在宿舍等你。今天有红烧排骨和辣椒炒肉,你要吃哪个?或者我点外卖?”
斐溯说了句都行,妄图给纪洄的脚上绑个蝴蝶结,或者打个死结。
未遂。还又被踹了一脚。
斐溯总感觉自从小姨说了让纪洄照顾他之后,他是越来越嚣张了。
医务室离食堂不远,有一条小路可以直达。
斐溯提着纪洄的一只鞋子,把袜子塞进去,看着他一蹦一蹦地走完小路,到了食堂边上的操场,上课铃声敲响第二遍。
纪洄这才回头摆手让斐溯回去:“赶紧去考试吧,记得帮我把试题卷拿回来。”
“还挺用工。”斐溯又是用相似的语气嘲纪洄,一扬手,鞋子正正好好丢在他脚边。
说完斐溯就沿着小路往回走,拐角处才停下,这块儿比操场高出不少,他看见纪洄缩成小小的一个,看着他挥手。
听不到声音,更看不清表情,但斐溯那点儿不开心立马就被这个雀跃的小动作抚平抚顺。
然后他就看着纪洄给自己穿上袜子和鞋子,健步如飞地往食堂跑。
脚上故意缠厚了的绷带丝毫没影响到他。
所以刚才那一蹦一蹦的就是在逗人玩。
斐溯磨了下后槽牙,酸得想把纪洄摁醋坛子里去。
他在这瞎担心,那人没心肝得很。
没心肝的纪洄看着小黑板上的“熏鸡心肉”和“爆炒猪肝”皱起一整张脸,头探进打饭的窗子:“姨,今天不是有排骨吗?”
负责打饭的工作人员拎着菜盘和饭盘,砰地一下放到台面上,用打菜的勺子虚点了一下纪洄的脑袋让他出去:“排骨是昨天的事儿,记错了不是?”
纪洄不死心:“辣椒炒肉?鱼香肉丝?糖醋里脊?”
工作人员看他长得好看,也记得他成绩好,对他有印象,闻言逗他玩儿:“那些都是前几天的菜单了,这样,你喊声姐姐我们给你开个小灶。”
纪洄喊得很甜,然后跟食堂的工作人员一块笑,虽然没真开小灶,但是被大姐塞了一个小餐盒装好的卤牛肉。
跟大姐道了谢,他往食堂外走,路过楼梯的时候他敛了笑,眼珠轻转,落到往食堂二楼去的拐弯口上。
刚刚那里站了个人,从他出了医务室就一直在跟着他。
他本来还不确定,停这一会他就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想起那人有点像是“开得好”里面见到过的人。
像是万忻身边的跟班。
他眯起眼,手指敲过塑料盒,有点意外那一群人居然还有在读书的高中生。
这他倒是从没关心过。长得还挺显老的。纪洄漫不经心地想着,并不是很在意他们。
“你不在意我在意!”宿舍里,朱益忽然大声嚷嚷起来,声泪俱下,配合着捧心的动作对手机里的人做声讨状,“早就说好了元旦一起去看烟花的!你说话不算话!”
纪洄本来缩在被子里给吴菟发消息,听了这动静,强忍着外面的凉风探个头出来看朱益又是演得哪一出。
自从朱益网恋了个三中的之后,隔一段时间就得来一段话剧表演。
斐溯靠着墙壁,坐在床中间看书,对他演的是什么没兴趣,只是为了管纪洄,斐溯抬手把纪洄摁了下去,被子也重新塞紧,让他就露出个脑袋。
纪洄也想要声讨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无语得要命:“我没说我不在意,这不是三中试卷太多,没时间出来吗?再说了,江心洲的烟花不是每年都能看吗,还有明年呢......”
“你怎么能这样!”朱益愤愤开口,还没继续说话就被听不下去的廖科骂一句抢了手机一把挂掉。
廖科苦口婆心正劝着:“小朱啊,你说你图他图啥呢,长得不如斐溯纪洄,成绩也不如纪洄斐溯,性格更是跟斐溯差远了,眼光咱不能放高点吗?说好了要当颜控呢?”
谁料朱益立刻嘿嘿嘿笑起来,指着自己完全不存在的眼泪:“我跟他演呢,我就是想让他知道我有多离不开他再一脚踹开他。还有,我真不当颜控了!”
说完他就一口气把人给拉黑了。
廖科瞠目结舌,最后跟坐在一张床上聊题目的汤文昌黄鹤一块儿朝朱益竖着大拇指。
朱益满意地哼一声往床上爬。
纪洄不满意了,一个鲤鱼打挺跟着被子一块一跃而起,想看到下床问责:“为什么前面都说两个名字,到性格就只说一个了?我性格不如斐溯?”
斐溯伸手捏住他两边的被子,不让冷风灌进去,顺便把人往后面拖。
廖科和朱益都等着斐溯开口,斐溯如他们所愿:“你性格最好,别人都不配跟你比。”
一片笑得乱七八糟的应和声在宿舍里响起,其中还夹杂着莫须有的玩笑话,闹得纪洄的心跳砰砰,脑瓜子嗡嗡。
他高贵冷艳地哼一声往床上倒,没掌握好角度,咚地一下砸斐溯身上了,腰上隔着被子,没什么痛感,倒是上半身,哪哪都不对劲。
斐溯闷哼一声,显然也没料到他会来这一出。
下床那几个对上面的动静是见怪不怪,还在等纪洄开口和斐溯拌嘴,等了半天也没听到预料之中的对话。
四个人纳闷地站起身往上面看,看到纪洄横在栏杆上,一半躺隔壁床一半在自己床上,整个人都绷直了,差点没笑疯过去。
“这是干啥?杂技表演?”
“不至于,真不至于!下次一定说你性格最好!”
“斐溯你怎么也不动,扶一下纪洄吧哈哈哈!”
“别滚下来了啊。”
笑完又缩回去讨论元旦要不要一起过,根本顾不上他们上床演的是什么奇葩剧情。
纪洄脸很红,都忘了要骂他们了,主要是因为他脑袋躺的地方实在不是个好地儿,至少不是头该待的。
一扭头看见斐溯正低着头看他,在那双黑沉的眼睛里他更是忘了自己现在首要的事情是从这个是非之地离开。
斐溯抓着他被子后边的手居然还没松,还有更紧的趋势。
纪洄叹了口好大的气:“松手,然后扶我一把。”
他要起来!
斐溯低着头,声音比往常要沉:“扶哪儿?”
“随便吧,能起来就行。”纪洄一脸放弃的模样。
看着纪洄的表情,斐溯低头靠近他,仍旧是什么也没干,只是看了片刻,然后就非常温柔地把纪洄牌被子卷给放回了人自己的床上。
随即立刻加入了下床四个的话题之中,手里还紧紧攥着书,边角都被他攥皱了。
纪洄盯着天花板上的一个小黑点,自己在脑海里为它演绎各色剧本,红过的脸成了黑色的线,从眼底穿入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