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巳年十一月廿二日,大雪。
一声婴儿啼哭声响起,产婆前脚刚走出产房,后脚清泽就围了上来,焦急地问道:“如何?”
产婆道喜:“恭喜二宗主,喜得千金。”
谁料清泽却着急道:“我不是问孩子,我夫人如何?”
“啊?”
产婆接生好歹也接了十余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不过不少男子见她出产房都是问孩子如何,若是公子便少不了欢喜,若是千金就会沮丧,当然也有真的喜欢女儿的男子除外。
可这还真的是第一次碰到不关心孩子,只关心夫人如何的,心中不免感叹,夫人真的是嫁对人了!
产婆眉开眼笑道:“母女平安,母女平安。”
听到回答,清泽松了一口气,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很快地调整好了情绪和仪态。
一旁的墨旱莲走到清泽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忍不住嘲笑道:“都是当父亲的人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
清泽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懂什么。”
墨旱莲挑眉,撇了撇嘴道:“是,我不懂。”
清泽拍掉肩膀上的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产婆,客气道:“有劳了。”
产婆乐呵呵地接过银子,嘴里不停地道喜,吉祥话一句接着一句往外蹦。
等把产婆送走后,清泽站在门口有些犹豫不决,有些窘迫地问道:“我能进去吗?”
墨旱莲一听,微微挑起一边眉毛,回答道:“你看你的夫人孩子有什么不可以的?”
得到回答,清泽眉目有些缓和,转头对墨旱莲道:“我夫人身体不好,你也进去看看吧。”
墨旱莲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道:“行。”
清泽掀起门帘走了进去,墨旱莲跟在后面。
屋内有三人,抱着孩子站在一旁的丫环,躺在床上的容悦,还有为其照顾一切的怜光。
清泽看都没看孩子一眼,直径走到床边询问容悦的情况。
“夫人感觉如何?”
“……”
自然,容悦虚弱地侧过头没理会他。
墨旱莲不想打扰他们夫妻二人,而是走到丫环身边看看那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
刚出生的孩子小小一只,还没后山的野猫大,皮肤皱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活像是被人打了,五官小小的也看不出是好看还是什么。
这是墨旱莲第一次见到刚出生的孩子,他看到孩子浮肿的双眼睁开了一条缝隙,原来他也在看着自己。
那一瞬间,墨旱莲觉得自己和这个孩子特别有缘。
想抱抱她,但是觉得自己大手大脚,万一伤到她了就不好,墨旱莲只好悻悻收手。
墨旱莲问道:“给她取名字了吗?”
清泽道:“清容。”
墨旱莲问道:“哪个?听说这一辈的名字都带三点水,溶化的溶吗?”
清泽解释道:“不是,是容易的容。”
容易的容,即是容氏的容。
清氏容氏向来水火不容,却给孩子取这个名字,清泽究竟是何意,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讨好容夫人?
容悦微微一愣,转过头看向孩子的方向,嘴里喃喃道:“清容?”
清泽微微一笑,挥了挥手示意丫环把孩子抱过来给容悦看看。
可才刚过来,容悦再次偏过头,闭上眼睛,有些痛苦道:“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场面一度尴尬,丫环抱着孩子有些不知所措。
清泽看了一眼孩子,开口道:“先抱给奶娘喂养,一会再送回来给夫人。”
“是。”丫环得了命令退了出去。
清泽走前为容悦掖好了被子,然后墨旱莲一齐退了出去,屋内只留下容悦和怜光。
怜光不会说话,便让她照顾就好了。
屋外大雪纷飞,清泽站在屋檐下没有要走的意思,墨旱莲也没走就站在一旁陪着他。
半响后,清泽开口问道:“孩子如何?”
墨旱莲回答道:“你不是也看到了,挺好的。”
清泽应道:“嗯。”
二人又是一阵无言。
“我夫人身体如何?”
“生产完都会虚弱,不过容夫人精气神看着挺好的,一会我开个方子,按着方子调养就行了。”
“嗯。”
“……你听到什么了?”
原来清泽走之前偷偷地在床底留了一张倾听纸人,恰好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墨旱莲给捕捉了。
“夫人好像不喜欢孩子。”清泽轻叹了一口气,而后又无奈的笑道,“没事,我喜欢。”
瞧着清泽强颜欢笑的样子,墨旱莲看得不是滋味,在外那么严肃的一个人,可惜是个情种。
墨旱莲安慰道:“哪有父母不喜欢自己孩子的,初为人母,要慢慢来。”
清泽抬起手一拳打在了墨旱莲的肩膀上,笑道:“今天高兴,我请你喝酒。”
听到有酒喝,墨旱莲主动揽过清泽的肩膀,掐媚道:“恭喜二宗主喜得千金!我早就馋你书房下面的美酒了。”
“随便喝,不醉不归。”清泽大方道,“不过要留一坛埋着,等清容出嫁的时候喝。”
“行行行,快走快走。”
……
夜里,大雪停了,墨旱莲喝得有点多了,勉强撑着身子走出了静居,刚出门口就不小心撞到一个人。
“对不住,对不住。”
被撞到的那个人是个家仆,她摇了摇头,将怀中的布包抱得更紧了些,朝着墨旱莲鞠了一躬,便匆匆忙忙跑开了。
“等等。”墨旱莲出声叫住了她。
家仆停下,慢慢地转过身看着他,颤抖着声音道:“仙师还有什么事吗?”
墨旱莲伸出手抵在鼻尖,皱着眉问道:“好浓的一股血腥味,你怀中是什么?”
家仆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不停地朝墨旱莲磕头。
“仙师,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布包一打开,里面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身上还带着血迹,气息微弱,怕是命不久矣了。
墨旱莲蹲下身,眯着眼打量了片刻,摇了摇头道:“回天乏术。”
家仆一听,顿时大哭了起来。
墨旱莲瞧着她可怜,也不知道她一个人是怎么瞒着所有人偷偷把孩子生下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
身后传来声音,墨旱莲回头一看,不知清泽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清泽脸色铁青,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家仆。
家仆像是看到希望一般,回答道:“许软音。”
清泽丢给了她一袋银子,冷冷道:“今日吾儿出世,我放过你,你拿着这一袋钱走吧。”
许软音一愣,捡起地上的钱袋,对着清泽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哭喊道:“多谢二宗主。”
她起身亲了亲孩子的脸颊,温声道:“囡囡,对不起,是娘对不起你。”
说完,许软音将孩子塞给了墨旱莲,便跑向那黑暗之中,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内。
墨旱莲看着怀中的孩子属实不解,转头看向清泽,希望他能解释一下。
清泽走近抱过墨旱莲怀中的孩子,没有说一句话,朝着静居内走去。
经过这一番,又吹了冷风,墨旱莲酒已经醒了个大概,跟在清泽后面一起进了静居。
墨旱莲快步走到清泽前面,转过身拦住他的去路,问道:“这个孩子你不解释一下吗?”
清泽看着他不语。
墨旱莲也盯着他道:“许软音撞上我的,还特意在我面前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只要长了眼睛都能看出她是故意的。”
清泽面无表情道:“我的事,你别管。”绕开墨旱莲走了进去。
墨旱莲看着清泽远去的背影,想起许软音看他的眼神,不敢相信他真的能对不起容夫人。
虽然这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没什么,可是装作一副深情的模样,身旁躺着却是旁人,属实恶心。
我当真是看错人了。
墨旱莲生气地一甩衣袖准备离开,忽然眼角瞥到了雪地里多了一抹月白色的东西。
瞧着好奇,墨旱莲抬脚跨过栏杆,走近察看一番,他看到雪地多了一块布包,而这面前正是容悦所在的正房。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掀开布包一角,墨旱莲顿时脸色煞白,来不及思考,拾起地上的布包,紧紧护在怀中,赶忙向清泽的书房走去。
推开房门,看到清泽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放在书案上奄奄一息的孩子,见到他进来也没多少惊讶。
“你怎么又来了?”
墨旱莲没有回答他,走到书案前将布包放在上面,颤抖着手将其打开,布包打开的那一瞬间,清泽的脸变了神色。
布包内正是白日里刚出生的清容,此时也不知在雪地里冻了多久,脸色惨白,嘴唇发紫,连啼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微弱的气息。
再往下打开,发现清容的四肢都以奇怪的姿势朝着诡异的方向扭曲着,腹部画着一个奇怪的符文。
墨旱莲伸手轻轻的握住清容的四肢,微微一愣,而后伸手向符文走去,看着下凹的腹部感觉到不对,轻轻的往下压了一下,面露震惊。
墨旱莲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清容,说道:“四肢被折断了,而且腹中的五脏六腑……不见了。”
清泽站在一旁,看着清容腹部的符咒,最终受不了闭上了眼睛。
“容氏邪术。”清泽痛恨道。
“那怎么办?”
这是墨旱莲第一次遇到邪术,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可是为什么会有如此邪术会将人体内的五脏六腑移除……
清泽问道:“你能救活她吗?”
墨旱莲回答:“四肢断了我可以给她接上,不过会落下残疾,以后可能使不了剑了,而且她的五脏六腑不见了,你打算怎么给她找……”
“她死了。”不等墨旱莲说完,清泽打断了他。
话音刚落,墨旱莲意识到在这间屋子里还有另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而她的五脏六腑十分完整。
疯了吗?要动手取一个孩子的五脏六腑给另一个孩子……
清泽睁开眼睛,低下头看向桌子上已经断了气的孩子,又转而伸手摸了摸清容的脸颊。
“清容还想活着,你看她都撑了这么久,我这个做父亲的是不是要帮帮她。”
墨旱莲不语,到底是能救一个是一个,但是他从未给刚出世的孩子换过五脏六腑,这风险太大了。
“我不行,她太小了,我不敢。”
清泽倒像是了解他,冷笑道:“没事,又不是只有容氏有邪术。”
墨旱莲皱眉道:“你要做什么?”
“借尸还魂。”清泽抱起清容,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我的孩子不能是一个残废,我自始至终也只有一个女儿。”
……
次日清晨,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书房内凌乱不堪,地上的阵法,周围凌乱的法器,地上坐着两个人,他们怀中各抱着一个孩子。
清泽怀中的清容断了气,不哭不闹,与她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时截然相反。
相反,墨旱莲怀中的孩子恢复了气息,睁开了双眼,不安地开始大哭,应该是饿了。
听到孩子的哭声,两个大人相视而笑,他们成功了。
——
听完故事,容仪心中不是滋味,很难想象一个刚出世的孩子被人折断了四肢移走了内脏还被丢在了冰天雪地里受冻等死。
这个孩子还是她心心念念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人。
是不是该庆幸清容那时候还未记事,如果记事了是不是会恨一辈子。
容仪问道:“容夫人……她是怎么接受师尊的?”
墨旱莲放下手中酒杯,一旁的容仪懂事地举起酒坛为其倒满上,墨旱莲抬头仰望着天上的星辰大海,心中感慨:那天晚上似乎也是这样。
他道:“原本不想让容夫人知道这件事,但是清泽看到容夫人终日郁郁寡欢,终究是于心不忍,还是将清容抱给了她。”
墨旱莲仰头饮下一碗酒,又接着道:“原本以为容夫人认不出,结果她第一眼就喊出了清容的名字。我们也怕悲剧再次发生,不过你师尊打小就懂得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