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逃离没有跟班,桂枝儿走得潇洒。
一路逢驿换马,遇河乘舟,在满塘荷花开,蝉鸣声正盛的时候,到了姑苏境内。
栾小将军便是在此擒了伪帝,而后失踪的。
“王爷钧鉴:
小女已至姑苏,此前屡有察觉暗卫踪迹。已于其膳食中下巴豆,令其泻痢数日,望王爷莫再遣人窥视。”
桂枝儿用炭笔在纸上随意地划拉着。
离开北境后,她每隔几日便通过春和景明客栈,给樾王殿下传封信。
今日也不例外。
虽说柳千金早已得了恩典,携姐妹银铃随北境军南下,前往杭京寻访家人下落。
樾王殿下无法故技重施,以此威胁桂枝儿。
但中心府城毕竟还留了两个懵懂无知的小学徒。
“姑苏夏日,风光旖旎,小女欲览山川秀色,勿扰。”
桂枝儿继续写道。
她觉得自己相当识趣,主动汇报行踪,不把人得罪狠了。待到樾王殿下登基,自然没功夫再理会他们这些市井小民。
夏日暖风熏得游人醉,桂枝儿说要玩乐,便当真是敞开了玩。
伪帝投降后,北境军接管姑苏,先是张贴新税法安抚民心,继而整顿官吏稳定物价,造就一片国泰民安之景。
此地第一美当属园林。
这些亭台楼阁高低错落,鳞次栉比。马头墙高高耸立,灵动与韵律尽显。
枝头一团团、一簇簇的紫薇花,散出若有若无的清香。
“小娘子进来伐?”店小二拱手作揖,“咱这是姑苏城里顶有名的私房菜馆。”
他穿梭在人群里揽客,声音是软糯的吴侬细语,眼神亮晶晶的。
“招牌松鼠鳜鱼、响油鳝糊、樱桃肉……”
“有临窗雅间否? ”桂枝儿提起了兴趣。
做久了厨子,也该轮到她享受享受。得到肯定答复后,她提起裙摆款款拾级而上。
从漏窗向下俯瞰园中美景,草木扶疏。
少女双手托着腮,双眸静静地凝视那棵紫薇树。
二楼雅座,给了她绝佳视野,她轻易瞥见一个青色的衣角在树后一闪而逝。
她一眼便看出,并非樾王殿下所派暗卫。
“这般藏头露尾,也不知是哪家公子。”桂枝儿看着露出的破绽,笑意更浓,轻声呢喃道。
未几,道道精美的菜肴上桌。
大厨手艺精湛,将滚烫的酱汁均匀地浇淋在炸好的鱼身上。随着“刺啦”一声,那松鼠鳜鱼已成。
鱼身蓬松的“外衣”恰如松鼠炸开的尾巴,色泽诱人。
桂枝儿欣欣然尝了一口。
鱼肉外酥里嫩,酱汁酸甜可口,不由幸福地眯了眯眼。
“小二哥!”食饱饮足后,桂枝儿招招手问道,“后厨之庖者何人?可方便拜访?”
店小二忙不迭同意了。
只是,寻常食客大都在雅座等候庖厨拜访,小娘子却一反常态,亲自去了后厨。
进门但见大厨手法娴熟,手起刀落间,鱼身上已被划出均匀细密的菱形花刀,深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随后,他动作轻盈地为鱼裹上面粉,腌制、拍粉一气呵成。
“好手艺。”桂枝儿忍不住赞道。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不愧能在姑苏城顶有名的私房菜馆里当大师傅。
听到夸赞,师傅憨厚地笑了笑,显得有些腼腆。
“只不过,小女还有一妙招能为这道菜增香!”桂枝儿变戏法般,掏出一小瓶虾籽酱油。
虾籽酱油经过精心熬制,鲜香与醇厚的风味完美融合。
起锅前加上这么一小勺,便能将整道菜的风味提升到全新境界。
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却是桂枝儿的独门绝技。
“这……倒是未曾听闻。”大厨面带疑虑,伸出手,稳稳地接过小巧的瓷瓶。
入口之食,干系重大,他不敢擅用佐料。
大厨将瓷瓶置于鼻下,轻轻嗅闻。
首先是大豆发酵的咸香味,紧接着,丝丝缕缕的鲜虾味浮现,带着大海的灵动与活泼,层次丰富。
大厨眼中渐渐泛起一抹好奇,忍不住动手尝试。
待锅中油有七成热,他轻轻提起鱼身,让它迅速滑入锅中。
刹那间,热油沸腾,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鱼身迅速定型,复炸后更是变得金黄酥脆。
留些许底油,放入葱姜蒜爆香。
“咕嘟咕嘟。”酱汁在锅中翻滚,大厨手持锅铲,不断搅拌,让多种味道充分交融,直至其变得浓稠红亮。
当酱汁浇在炸好的鱼身上,他心中便知,这菜——成了!
“妙啊!真乃神来之笔!”大厨兴奋地喊道。
转身便想拉住小娘子再请教些诀窍,可一回头,哪里还有桂枝儿的身影。
他呆立当场,失落感涌上心头。
简单露了一手的桂枝儿,早已悄然离去。
她把姑苏美景遍揽,在枫桥寺听古刹钟声,在七塘街乘坐游船,任微风撩动秀发。
吃海棠糕,听几段评弹,沉醉在软糯的曲调中,仿若周身时光都慢了下来。
江南小桥流水的韵致,方才领略一二。
“无怪乎世人常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姑苏与杭京相较,未为逊色也。 ”
桂枝儿兴致颇好。
只是,她眼角余光,总能捕捉到一抹若有若无的青色身影。
此人遥遥地跟着,动作略显紧张局促,尽力遮掩身形,生怕被发现的样子。
与那日紫薇树后的男子,似无差异。
桂枝儿嘴角挑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她心中有数,并不揭穿。
直至玩够了,才悠哉悠哉地踏入此行最终目的地——汇通钱庄姑苏分号。
庄内依旧是熟悉的青花石板地面,选料上乘的红木柜台。
“小娘子是验钞,还是……啊!”
头戴瓜皮小帽的接待伙计话未过半,见到桂枝儿手中金币翡翠挂坠,顿时一个激灵。
柜后身着藏蓝长袍的伙计们抬头,眼前一亮,不约而同停下拨弄算珠的手。
“少东家要等的人来了,快请掌柜的。”
他们神情激动,窃窃私语道。
不料桂枝儿习武,听觉格外敏锐,将这几句听得一清二楚。
“不麻烦掌柜的了,既然你们少东家在。”桂枝儿手指轻叩台面,“便请他出来吧。”
她悠然倚在钱庄柜台旁,声音清脆悦耳。
伙计们听闻,皆是一愣,似乎面露难色。
桂枝儿见状,笑意更浓。
她饶有趣味地打量钱庄内慌乱的众人,眼中满是戏谑。
少东家是在钱庄内,还是每日尾随她游姑苏,别人不晓得,她还不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