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走到乡间的大路上，李安歌还在把小手套拿在手里把玩。

路过外婆种菜的一小块地，路过关停的学校，途中没碰到过几个人。

“外婆一个人在这真的好玩吗？”李安歌问。

宋叶山也找她要了只手套拿在手里：“本来不该是一个人的，外公在我高一的时候癌症走了。”

“她还是总想回家，但等我高中毕业才走成。她自己不嫌孤单，想热闹就每周到镇上打两三次麻将。”

一起在堰塘边的大石头上坐下来，宋叶山从脚边扯了根野草。

一边说话，一边把绿色的茎干编成圆圈：“不过她好像没别的地方去。我成年了，她会觉得跟我住打扰我。更不想去我妈那边当保姆。”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没有多少特别的情节，宋叶山还是喜欢多给李安歌讲自己家里的事：“我妈的事她想眼不见为净，实际上老是跟我念叨。我妈也不是很想看到她，怕被骂没出息。”

“为什么说没出息？”李安歌看着她把草编的小圈圈套到手套上，看来要套五个。

“说她胆小，工作也没有就要跟着郑大伟，一辈子把自己耽误了。”

“但她的话术有两套，有时候又感叹，我妈只是命不好。”

李安歌拉起她的手，冰冰的，于是握在手里给她升温。

“总之我跟我外婆，其实对我妈关心得不得了吧，就是彼此爱装不熟。”

石头硌得屁股疼，她们又起来散步。宋叶山说，十里八乡对外婆的评价是，上哪都找不到这么好一个人。

性格好，有魄力。人勤快，家里又打理得好。但这是宋叶山听到的唯一一句别人评价外婆的话。

外婆最大的遗憾是没读过书，没有自己赚过钱。她说无论多少，要是自己能赚几个，腰杆肯定能挺得更直的。

讲着讲着，宋叶山发现怎么还越说越难过了。

本意是带李安歌来乡野观光，现在又说起这些。

李安歌沉默半晌，问：“你觉不觉得，我们俩目前现在都没有勇气出柜？”

宋叶山眼里闪过一丝失落，但她不得不承认：“保持现状是对大家都好的选择吧。”

其实李安歌心里很愧疚：“其实我决定不离开红河，也就决定了不会恋爱吧。”

“但我的自控力很差。遇见你之后，忘了自己的选择。”

宋叶山把手套上的草茎全部扔在路边：“怎么说呢，我们的关系，当然不会比你工作上的选择重要。”

李安歌不否认，只是突然不知道怎么回复。她们无言地走了一会，这件事可以等回去之后好好商量。

路上驶过来辆车，她们由并排改为一前一后，李安歌拉着她的手也放开了。

李安歌踹一脚路上的小石子，看着石子飞到宋叶山的脚下。宋叶山停住脚步，轻轻地给她踹回来，脚下带起一点尘土。

“晚上回去我要把作业改了，你困就早点睡，不用陪我。”

“不是还有几天假期吗，怎么不分着改？”

“我想今天一下子改完。”

李安歌每天都很累很累，并且也许将这样持续下去。

她是班主任，李安歌强迫自己开学第一天晚上就记住所有人的名字，在电脑上看着照片挨个认。

除书本之外该补充什么内容，课堂上又该添加什么活动。教学组传下来的ppt不满意，李安歌自己必须重做。

她的工作量不小，经常带回家。宋叶山做完自己的工作，有时候会陪在她旁边。

宋叶山读的正儿八经文学院，现在又是靠笔杆子吃饭。她不懂教育这方面，文学鉴赏总归懂一些。

李安歌爱听宋叶山的意见，经常问她这样讲好，还是那样讲好。

她发现跟宋叶山一起斟酌某段文字的时候，又会有不同于单纯恋爱的别样感受。

坐在台灯面前，对于她提出的想法，宋叶山蹙眉思考一阵，说“我也觉得”。李安歌喜欢这样的场景。

宋叶山看得出来，李安歌之所以这么忙，是她太想把自己的坚持的东西传递下去。或者说她想把一路走来得到的统统播撒。

新老师接手的都是年级排名最末几位的班级，有一天上课睡觉的实在太多，李安歌晚上回来湿着眼睛问：“你说我讲的对他们来说真的很无聊吗？”

那天临睡李安歌又自言自语给自己打气：“离退休还有四十年，这点小挫折才哪到哪呢。”宋叶山从背后抱住她，催她睡好才能工作好。

走着走着，宋叶山重新拉起她的手：“作业嘛，我陪你改，帮你改也行。”

李安歌分开手指，跟她十指相扣，小幅度地前后摇摆：“我哪有那么矫情。再说你也有自己的事呀。”

没注意就走到了家门口，她们心虚地松开手，希望外婆没在看。

“回来了？我正想打电话问问小李，喜欢吃面还是吃米饭。”外婆又把围裙系上了，宋叶山过去给她拆下来，说晚上我来煮。

“那你来吧你来吧，小李喜欢什么口味你给她做，我们老年人也不太清楚。”

李安歌又开始嘴甜，说外婆做什么都爱吃。

宋叶山做饭去了，她就一个人跟外婆聊天。自己家孙女的事，讲起来就滔滔不绝。

宋叶山小时候身体弱，爸妈第一次带孩子，生怕给孩子冷着。几个月的时候正是热天里，捂得太厚实给孩子捂出病，差点没救过来。

不爱吃饭，谁看她吃饭都心焦。“我就骗她，说小区后面的山上专门关着没鼻子没眼睛的小孩，你不吃饭长不好，那就也要被扔进去。”

宋叶山相信得不得了，每次提起这个事就要抓紧吃饭。

李安歌坐在宋叶山小时候最喜欢的那个矮凳子上，听完笑得前仰后合。宋叶山在厨房的窗边洗手，低头忍着笑。

那些遥远褪色的图景，勾起李安歌巨大的好奇心，想对这个人的了解更深一些。

她的心化成一片，手里还拿着那个手套，另一个揣在宋叶山兜里。真的很奇怪，她怎么会这么爱一个人呢？

李安歌突然很想跟宋叶山表白，说以前没说过的话，比如“我真的好爱你。”

回到家已经晚上七点多，李安歌又不急着批作业了，拉着宋叶山想要接吻，再把刚才没能宣泄的表白说出口。

宋叶山听到她毫无征兆地说“爱”字，却不想就此草率地回应。还需要再等，等到她有能力说出口的时候。

这一刻的爱意全都兑换成吻，两人晕头转向地倒在沙发上。

缓回来后李安歌把她赶走了，说自己要工作，今晚可以不睡一起。

宋叶山回到家，非要跟她挂着视频。李安歌批作业她就写小说。批完作业还得总结，她也跟着熬到深夜。

睡前挂断视频，闭眼，揽过一个枕头抱在怀里。宋叶山回忆起李安歌的表白，眼眶涌上热意。

此刻心头的汹涌，应该就是爱情吧。

第一次有人对她说爱，她的愿望很简单，要是生活能够一直这样持续，就最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