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秧看着他额头低声问：“先处理一下伤口吗？”
孔笠摇摇头，抓起他一只手，放了个冰凉物件在他手心。
“要是不想待在学校，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可以去外宿睡，”顿了下，孔笠解释说，“我不知道我妈会过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们俩关系的，别紧张，别怕，我会和她说明的。”
“等我回来。”
倪秧唇角弯了下，点头，缓缓收紧手心，感受到那个物件的形状，是外宿钥匙。
孔笠看着他还想说什么但孔明玉已经推门重新进来了，看着两人站得近脸色又难看起来，走过来要拉走孔笠。
“你先跟阿姨回去吧。”倪秧很快说。
孔笠看了他一眼，触及到他温和劝说的眼神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跟在孔明玉后面往外走。他离开时看向秦雪枫。看出他意思，秦雪枫无可奈何点点头。
孔笠走后，秦雪枫起身招呼那些学生回班级去，关上门后才把倪秧拉下来坐好，看了他一会说：“有没有什么想跟老师说的？”
“孔笠和你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我也找过他，他跟我保证了谈恋爱不会影响你们两个人的学习的，我就没跟他妈妈说。今天早上他妈妈突然找过来，问我孔笠谈恋爱的事，我就跟她说了。”秦雪枫看他还是不说话，就把早上的事简单说了。
倪秧笑了笑，“谢谢老师。”
秦雪枫向来对自己这个得意学生心疼多一些，即使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也还是尊重他的选择，至于其他的，尽自己所能的多帮他点就行了。
“我会和孔笠妈妈聊聊，劝一劝她的，没事你先回去继续复习，该干嘛干嘛去。”秦雪枫忍不住摸了摸他头说。
倪秧喉结滚动了下忍不住问：“老师你不问我为什么喜欢男生吗？”
秦雪枫推给他一杯温水，慢慢说：“不管男生还是女生，你自己喜欢就好，老师有什么好问的。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老实说我刚知道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但回过神来想想也没什么，总归是都是人嘛。”
倪秧笑了下，手指不住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倪秧回班级以后明显感觉到悄悄投来的视线更多了，但他只是假装没看见低头继续写刚刚被打断没写完的卷子。
他没睡午觉，下午第一节课是生物，倪秧已经习惯自己的复习节奏了因此并没有跟着生物老师走，但这回他难得发起了呆，甚至没注意到黑笔在卷子上晕出了墨点。
倪秧叹了一口气，把笔放下，看向窗外郁郁葱葱的槐树，今天放学只能一个人回去了。
接下来几天他一开始还隐隐期待秦雪枫会告诉他孔笠的情况消息，但秦雪枫始终没来找他，倪秧渐渐也就猜到结果了，不去想了。
晚自习放学后，他独自收拾书包就回了外宿。
先到洗漱间拧开水龙头，泼了自己满脸，抹了把脸就进房间把作业拿出来放在桌上。往常两个人用显得拥挤的书桌现在绰绰有余，桌角台灯散着昏黄的光，堪堪能照亮一张卷子。
倪秧安静做完了今天白天没做的试卷和练习后才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打开寥寥没几个人的通讯录，给列表第一个人打去。
很快空响了几声便传来机械忙音，没人接。
倪秧挂了电话，没有再打，继续埋头做卷子。只是每做完一张就重新打一次，但都没有人接。倪秧也不灰心，把手机放回桌角。
手机屏幕始终暗着。
等到不得不睡觉时，倪秧躺上床，把手机好好放在了枕头边，拉被子盖好闭上了眼睛。
房间灯忽然亮起，孔笠微蹙眉看去，见孔明玉站在门边道：“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去学校了，手机我也收了，你自己好好复习。”
跟她争吵是没有意义的，孔笠无所谓地点点头。
孔笠这副不在乎地样子让孔明玉心下有些不安，她又忍不住检查了一遍整个房间——监控是好的，窗户也装了防盗窗。
现在他手机也在自己这里，孔明玉安心下来，其实她对孔笠还算满意的，让他交手机就交了。总归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乖。
“我要睡觉了。”孔笠语气平铺直叙提醒她。
孔明玉想了想还是决定多告诫他一遍：“妈妈不管你以后要和谁谈恋爱，但绝对不可能是一个男生，你趁早跟那个倪秧说清楚最好。”
“你什么时候答应妈妈和他分手，就什么时候可以出这间房间。”
孔笠躺在床上，仿若未觉她的话。
孔明玉怔了下，手下不禁用力，房间内恢复了黑暗。
两人对峙了一会，孔明玉缓和了语气说：“妈妈怕，所以小笠你不要跟妈妈犟好不好？”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听见门被合上，孔笠才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透进来的一抹苍白微黯的月光，无声吐出一口气。
孔明玉是怎么知道的？他有些想不明白。
孔笠本来以为这只是自己与孔明玉之间无数次争吵分歧中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一次，但孔明玉这次好像格外上心敏感，甚至把自己工作都搬回家里来办，时时刻刻盯着他。
“妈妈给你切了水果，休息一下来吃吧。”孔明玉端着个果盘进来道。
她走到旁边放下了果盘，看了眼他的卷子，手就要搭上他肩膀时却见孔笠不易察觉地躲了下。孔明玉愣了下气极反笑：“好，你就一辈子这样吧！妈妈说的话也不想听，这么大的人了还跟我耍性子闹别扭。”
“我要用手机。”孔笠重申说。这一周里孔明玉守得死死的，怎么都不肯还他手机。
孔明玉重申：“我说了，只要你和他……”
“我不会和他分手的。”孔笠淡淡打断她的话。
孔明玉只觉得一股火直冲天灵盖，烧得她昏头，她忽然用力推了一把孔笠，还不解气狠狠把那果盘摔在地上，“砰”一声白瓷碎溅，果汁流得到处都是，空气里霎时飘着一股甜香。
“你是不是疯了？！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叫你要听话！听话！”孔明玉忽然就崩溃了，眼泪也流下来，冲他发疯大喊。
孔笠垂头看着那盘无辜的水果一句话也没说。
孔明玉发泄骂完一通后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听不清说了什么，只是撕心裂肺地控诉着什么。
孔笠蹲下来把那些果肉和碎片捡起来，处理好丢进垃圾桶，折回来递给孔明玉一张纸，“别哭了，你明天还有生意。”
孔明玉听见他声音又开始大声骂起来，直到整个房间暗得再没有光透进来，她才冲出了房间，甩上了门。
应该是出去喝酒了，她很快会烂醉如泥地被朋友送回来。
孔笠静静坐了会才起身去她房间，找了一会都没能找到自己的手机，倒是找到了孔明玉的旧手机。
孔笠看了看，确认是第一次看见这个手机，之前也从没见孔明玉拿出来过。
他给手机充上电，手机就自动开了机，跳出一张他没见过的亲子三口的合照锁屏。能认出来照片里的女人是年轻时的孔明玉，至于怀里那小孩肯定是自己，但孔明玉挽着的陌生男人他却从没见过。
很像是孔明玉口中那个车祸中救了她而意外去世的男人，也是孔笠的父亲。
孔笠没多看径直输入心里倒背如流的电话号码，等了会都是忙音没人接。他拿着手机又折回自己房间，在一本书里找到秦雪枫的电话，打了过去。
对面很快接了，“哪位？”
“是我，秦老师。”
“孔笠啊，你还好吗？打电话给我怎么了吗？”
“老师，我想问问倪秧的情况，他现在还好吗？”
秦雪枫迟了会才回他：“还好，你放心吧。”
孔笠敏锐地听出不对劲，追问了句：“是出什么事了吗？”
那头就很快说“没有”。
孔笠心里乱了些，低声说：“老师你和我说吧，我真的很担心他。我不会做什么的。”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秦雪枫好像叹了一口气，“其实也不算什么，我也有找倪秧谈过，他比你想象中要好一些，你不用担心。”
“准确来说，不是他，而是周围同学……”
挂了电话，孔笠心里针扎一样密麻地疼，痛感蛛网一样以骨为架遍布全身。
他现在就想去见倪秧。
挂了电话，秦雪枫重新看向面前的倪秧，注意到他眼下乌青有些重，“来了，最近是没睡好吗？”
倪秧摇摇头：“写题目。”
秦雪枫叹气：“不用熬这么晚，该睡就睡……我找你来就是想和你聊聊天，饿了吗？要不要吃点零食？”
“不用，谢谢老师。”
“赵其睿今天来找我了，承认那张照片是他发的，说是对不起你，想和你道歉。”秦雪枫说。
自从孔明玉大闹办公室那天过后，两人关系在整个年段传得沸沸扬扬，倪秧走到哪里都很不方便。
“你要和他聊聊吗？”
倪秧摇头。
“孔笠刚刚和我打电话了，问你的情况……”秦雪枫话还没说完就被倪秧匆匆打断了。
“不用跟他说，我没什么事。”倪秧眼神认真说。
哪里叫没事？去个食堂一路上都被人指指点点，背后被人取绰号，还有很多看不见的明明之前没有的但一夜之间就出现的恶意，这些都能算做没事吗？
秦雪枫看着他，严肃说：“倪秧，我知道你不在乎那些风言风语，但是你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不要憋在心里。我是你的班主任，不用怕给我增添负担 ，我本来就应该负责这些的。”
“我知道，但是真的没什么关系的，老师。”倪秧坚持说。
“下次孔笠再问，能不能请您不要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