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处的血迹和尸体,清理起来颇有些麻烦,
护卫仍旧在那里收拾残局。
顾春迟没有让人跟着,独自一人骑着马朝京都而去,
许是因为今日的那些逆党,
顾春迟情绪有些低落。
她低着头沉思着,任思绪随意飘转。
那匹马竟也有些通人性,
路上竟是缓缓而行,并未扰了她的思绪。
她刚刚行至城外,却不想迎面射来一支箭。
她下意识后压身子,那只箭从她身侧呼啸而过。
她眸色一厉,眼见越来越多的箭朝她射来,
无奈翻身下马,
一名黑衣刺客提剑朝她而来,她手上并没有剑,只得空手应对。
顾春迟翻腾玄飞,身法却诡异奇怪,借力跃上那刺客的肩膀,翻身,
那刺客直觉肩膀钝痛,下一秒手中紧握着的泛着冷光的银剑竟被她抢了过去。
微弱的月光之下,越来越多的黑影直直朝她而来,
顾春迟手中握着剑,虽然脚步屡屡后退闪躲,
可并未从她面色上看出几分焦躁,她脚步反而很是轻快。
甚至还有几分闲情调侃着:
“让我猜猜,你们是谁的人?”
几道白光闪动,刀尖已然刺向她面门,她也只是微微侧身避开,
继续道:
“想必你们是薛阳的人。”
那黑衣人一言不发,手腕转动,刀剑都往她身上刺。
顾春迟身子侧仰,见那黑衣人身后乌泱泱的一片,
似笑非笑,
“看来你家主子十分看重我啊,派来的人手倒是不少。”
可她嘴角虽是微微勾起,可眸中却没有笑意。
偏生她今日心情不好,见刺客人数着实多,也没了兴致陪他们闹,
一剑斩落,便倒下一个刺客。
她提剑朝前方走去,
一步、一剑、一尸体。
顾春迟的发丝随风而起,眼神淡漠,
“你便是为首之人?!”
她在那人跟前站定,微微侧首,语气凉薄。
手上的剑却还滴着血,
眼前的这一幕,绝艳、糜美。
可杨次却没了欣赏的心思,他微不可查的咽了咽,眸中全是恐惧。
她竟然这般强!
一介女子,竟然以一己之力生生地把他带来的二十五个人尽数斩杀!
她不是贵家小姐吗?
怎的这般武艺高强,心狠手辣?!
他吓得浑身战栗,一时竟也忘记了逃脱。
顾春迟扬起手中的剑,还未落下,
那人便扑通地一声跪在她跟前。
她不明所以,不解地望着他,片刻后才恍然大悟,讥笑道:
“你的风骨倒还当真别致。”
“帝师大人,小人杨次恳求大人,饶小人一命”
杨次叩首,敛下自己眸中的狠厉。
可还未等顾春迟开口,远处的一声马蹄声打断了她将要说出的话,
她循声望去,
却见沈迎骑马飞速赶来,手中握剑,走上前来,在顾春迟身侧站定。
她虽然并没有见证这场厮杀,可目光在触及到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心下了然,
想必这就是定国公薛洋派出的那一队人马。
顾春迟挑眉,似笑非笑道:
“你这就背叛了薛阳?!看来你对他……倒也谈不上忠诚。”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杨次抬首,
“论起计谋权势来,国公不如帝师大人。小人认为帝师大人必能保小人平安。”
顾春迟一笑置之,没有看他,只是摩挲着手腕上的珠串,
片刻后,在他不解的目光中,
那串珠子,被她轻轻一扯,便断了。
颗颗珠子落到地面上,瞬间便了无踪迹。
“人和人之间,就像这珠串上的珠子,有了联系便是一体。可这联系断了,那跌落到地面上的珠子,有的一两成群,有的遗世独立。”
顾春迟说着,突然抬头望向杨次,眼神暗沉,
“至于你,和他是一两成群,还是遗世独立,你觉得仅凭你的三言两语,便能打消我的怀疑吗?”
听到这话,杨次微微一滞,倒也明白自己简单的三两句话,并不能完全取得她的信任。
他低头沉吟片刻,又郑重开口:
“若是帝师大人肯保小人一命,小人可以将小人知道的关于十年前的那件事情,全部如数告诉大人。”
像他这种人,为了活命,哪怕是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人也可以出卖。
顾春迟望着他,面容冷肃,
面对他的投诚,她其实并不相信,
她也能看得出来,他只是假意投诚,
但十年前那件秘辛,对她而言,却是求而不得的。
杨次并未犹豫,将那件事,逐一道出……
他口中的秘辛却在一瞬间让顾春迟沉默不语,
就连沈迎站在一旁,也是低头垂眸。
她们二人鲜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
自从来到京都,
虽说表面上风光无限,实际上却是举步维艰,
所以她们都将自己真正的情绪深藏在心底,
唯恐担心外露的情绪会为顾家。带来麻烦。
可此时此刻,
两人都是一样低头缄默不语。
却在此时,顾悬悄无声息而至,
“小姐,那边已经收拾好了,我们可以回京都了。”
顾春迟闻言,抬头望向他,抬步朝远处自家护卫手中牵着的马走去。
“帝师大人!”
杨次见她没有任何表示,当即有些慌乱,
“帝师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属实,那些人如今就在江南地带,大人若是不信,可去江南查探一番!”
顾春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懒懒地吩咐着,
“顾悬,在场的所有人,哪里来的就送到哪里去,让他们回去好好团聚吧。”
顾悬闻言一愣,但他很快扬起嘴角,
“是。”
只有跟着顾春迟很久的人才清楚她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其言外的含义是怎样的,
让他们好好团聚,当然是哪儿来的送哪儿去。
“春迟,此事……你准备怎么做?”
沈迎跟着顾春迟上了马,刚刚听那杨次的话,
这会儿恨不得直接飞到江南。
“江南……”
顾春迟眼神微暗,这会儿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
“此事暂且不论真假,但既然有一丝线索,那定然要去查看。只是现如今,我倒是不好离京。”
她这话说的倒是在理,现如今皇帝疑心,
把她从北境召到京都,
就是想把她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为质子监视着。
可她若是此番提出要去江南,那皇帝怕是也不会应允,
左右十年都能等来,不过再多等些时日罢了。
*
四月十五,是一年一度的春闱放榜时间,
众多考生,翘首以盼,
在考院左侧的朱墙前默然等待。
“让让,让让。”
几个宫中禁军卫士从考生人群中清出一条道路,
他们将手上拿着的写满考生名字的黄纸。整整齐齐地贴在那面朱墙上。
昭国历来科举和前朝大多相似,乡试会试殿试,
逐一等级。
殿试时由皇帝亲自出题考试,而后从各位考生中选出前三名,
分别为状元榜眼探花。
若在殿试脱颖而出,便已步入仕途,直步青云。
考院左侧的朱墙上已经围满了考生,
人影攒动,
他们紧张地在那张黄榜上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或悲或喜。
对于庶民学子而言,春闱中榜便是能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途径。
那些世家大族达官贵人能步入仕途的途径很多,
可他们这些庶民,唯有科举一条路。
“这……”
不知看了多久,就在那张黄纸上,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名字,
陈述有些不敢置信,
“这……这怎么会没有我?!”
他虽说知晓自己比不过他人才华横溢,
也不求能得个会元,
可他数十年寒窗苦读,成绩优异,至少也能中榜。
可为何这榜上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
许久和杨肃在榜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后欣喜万分,
可见比自己才华出众的陈述却榜上无名,
安慰道:
“恐怕是看漏了,这榜上一百二十一个名字,你怕是看岔眼了。”
他们这般安慰着,又仔细从头到尾看个清楚。
可他们翻来覆去看了十多遍,
出乎意料的是,
榜上竟然真的没有他的名字。
在看到陈述苍白绝望的神色,两人犹豫着,安慰道:
“这……若是这次不中,那并再等三年,三年后再次参加,你必定能中。”
这个安慰方式颇有些老套。
可陈述却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
没有机会了。
他家境贫寒,父亲早早亡故,母亲知他志在朝堂,倒也十分支持。
为了供他读书,绣些东西拿到街上去卖,换些银两,
可这数十年,老母的眼睛愈发不好了。
陈述扯了扯嘴角,朝他们作揖道:
“还未恭祝两位仁兄榜上有名,今后你们便能直步青云,可莫要忘了,做个好官,做个为民为国的清官。”
见他脸上的笑意愈发僵硬,许久和杨肃对视一眼,想要说些话安慰,却又不知要说些什么。
只得干巴巴道:
“这……这是必然。”
杨肃突然想到什么,提议着,
“咱们在京都这些天,也曾听闻帝师大人的英名,不如我们去找帝师大人查个清楚?!”
许久点了点头,赞同道:
“这个方法倒是不错,你先前在乡试是解元,如今不说考个会元,那也不至于榜上无名,必定是有人顶替你的,帝师大人必能还你一个公道。”
陈述的眼睛在听到帝师大人的时候瞬间亮了起来,
可片刻后他又低垂道:
“我是落榜了,却没有证据证明是有人顶替了我,又怎么能去劳烦帝师大人呢?”
“何况帝师大人公务繁忙,怕是也没有空余时间。”
陈述说完,轻轻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开。
读书人报国,只有入朝为官一条路;
庶民入朝为官,只有科举中榜一条路。
他既然落榜了,那便说明他与仕途无缘,
他还是早早回去照顾母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