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陌苓还没有所动作,燕南飞却好似明了她心中所想,一把攥住她的衣袖,将她往怀里一带。
这醉鬼的力气不见小,楚陌苓一时不察,被他拉进怀中,恰好撞上他的胸膛,闻见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街上的人此刻正好走到巷口。
楚陌苓心中“咯噔”一声,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声名扫地了。
她在心底将燕南飞翻来覆去骂了几十遍,老老实实当起了缩头乌龟,窝在他胸前不吭声。
就算被人发现当朝太师铁树开花有了艳遇,也没人能怀疑到自己这个死对头身上。
旧巷鲜少有人,燕南飞带着楚陌苓站在此处,着实有些显眼,入巷的人一眼便瞧见了他们。
这些人心中琢磨着是哪家新婚眷侣除夕之夜在此处幽会,无意一瞥却目瞪口呆,连话都说不利索:“太、太、太、太、太、太、太师?!”
燕南飞斜睨了那几人一眼,将楚陌苓揽在怀中,薄唇轻启,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明明是冷冰冰的字眼儿,几个人却如蒙大赦,头也不敢回,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楚陌苓无言,生怕自己什么举动再刺激了这醉酒的瘟神,只扯了扯他的袖子,“差不多得了,别乱撒酒疯。”
燕南飞垂眸看着她的手,并未多言,任由她拽着自己走,眼神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楚陌苓全当看不见,将燕南飞扶到墙边的石凳上:“在这里坐好等我。”
燕南飞皱着眉头,似是不解,却也听了她的话,不再走动。
楚陌苓这才满意,哼着小曲儿从巷子中踱步出去,到街上买了两个面具。
“神女”之事告一段落,京都又恢复了往日的祥和安宁。正值除夕夜,阖家团圆的日子,大街上灯笼高挂,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不知哪里的鞭炮声突然响起,楚陌苓内心挣扎几下,想起燕南飞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儿,终是叹了口气,认命地拎着面具,朝方才的巷子走去。
那道玄色身影依旧坐得笔直,似乎清醒了几分。
俩人视线撞在一起的瞬间,燕南飞眸中猝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情愫,又带着若有若无的诧异,瞧得楚陌苓心跳没由来的快了几分。
她若无其事偏过头轻咳一声,走近了些,递了个面具过去,“戴上吧,免得被认出来。”
燕南飞接过,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殿帅竟还没走。”
“那是自然。”虽说这个念头楚陌苓确实有过,但她还是回来了,此刻理不直气也壮,“若是太师冻死在此处,只怕叶寻要杀到贤林院了。”
“殿帅连我都不怕,却怕一个侍卫。”燕南飞站起身,凑近了些,高挺的鼻梁差点蹭到楚陌苓的鼻尖。
许是醉酒的缘故,他说话懒懒散散,抛去了平日端着的那副架子,显得又悠闲又轻慢,“殿帅嘴真硬。”
楚陌苓被他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原本想给他一拳,又想到他的伤势,生生收了势,慌忙后退几步,“说话就说话,少离我这么近。”
她眼波闪了闪,转身不看燕南飞,“走吧太师,再不回府,叶寻怕是要怀疑我了。”
燕南飞唇边泛起一抹笑,极短,极浅,一闪而逝。
他戴上面具,就跟在楚陌苓身后,同她走上喧嚣的长街。
幸而人多,戴着面具的也不在少数,两人在人群中也并不显眼。
远处似乎有什么有意思的摊位,随着几声吆喝,人群一窝蜂般朝那处涌去,燕南飞被迫与楚陌苓挤到一处,不悦地皱起眉头。
楚陌苓拽他的衣袖,他这才勉强压下火气。
自打逐鹿之战后,两人似乎还是头一次心平气和地走在一处。
楚陌苓颇不适应,见他要发火,索性开口讽刺,“燕太师养尊处优惯了,怕是不习惯与民同乐了,挨下挤都想着拿身份压人。”
两人跟着人潮走,燕南飞忍耐道,“你到底是送我回府还是来凑热闹的。”
楚陌苓眸中染上笑意,即便戴着面具,整个人看上去也颇为灵动,“叶寻将你交到我手上,怎么处理自然是看我。”
许是因为在嘉宁关不曾有过如此繁华的除夕,楚陌苓玩性也大了些,一路上不少人都被燕南飞看死人的目光盯过许久,背后一凉。
楚陌苓浑然不觉,直到燕南飞忍无可忍,一把拽住她,“殿帅与其跑来跑去,不如想想那赌坊的事情解决没有。”
“那自然不会有问题。”楚陌苓眉间洋溢着几分得意,忽略了燕南飞沉如锅底的脸色,“萧云深是我亲自教出的学生,为人处事自然不会差劲,想来也会处理妥当,我又何须操心。”
她话锋一转,“不过有一事我倒是诧异,谁人都知道你燕太师雷厉风行治法严明,京都又算你的地盘,怎么在你眼皮底下还会出了这样的事。”
楚陌苓言中试探意味明显,燕南飞也不恼,语气凉薄了几分,“法外之地,自然可以用些非常手段处理杂碎。”
楚陌苓心中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终于走出人群,燕南飞掸了掸微皱的衣袖,语气轻飘飘的,却让人不寒而栗,“那日想变卖妻女的杂种,我杀了。”
“殿帅,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如此心慈手软。”燕南飞唇边带着嘲讽的笑,“斩草不除根,会有大患。”
“……”楚陌苓唇动了动,最后却懒得和他辩驳,一言未发,也失了闲逛的兴致。
许是京都日子太过安逸,她竟忘了燕南飞是个什么东西。
到底不是一路人。
燕南飞却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蹙着眉头,“你怪我?因为萧云深?”
“此局分明是冲着北疆而来,太师冷眼旁观,若非最后本帅与世子查到端倪,你怕是来都不会来吧。”楚陌苓语气里带着冷意,“北疆忠心耿耿,太师此举想来世子也会察觉。当真是让忠臣寒心啊,燕南飞。”
“呵。”燕南飞嗤笑一声,“皇帝废物,北疆又怎不会生出不臣之心?”
他甩袖转身,带着戾气就要走,“他萧云深这代遇到此事算他祖上不积德,用不着你楚陌苓为他出头。”
楚陌苓额头突突的跳,正要反驳,却见这人直挺挺向前倒去,慌忙去接。
莫非是自己方才太火口不择言,将这厮气晕了?
碰到燕南飞时她才恍然大悟——这货自己不爱惜身体,带着伤酗酒,方才又挨了冻,此刻发起热来。
他浑身灼烫,楚陌苓四下望了望,确实没见到叶寻的身影,不禁感慨这人真是心大,竟真把自家主子交到她手里,也不怕她趁人之危。
实在没办法,原本该是不欢而散,变成了楚陌苓拖着燕南飞回了太师府。
属实是一口闷气憋在了肚子里。
她原本想踹燕南飞几脚解气,看见他苍白的脸色时还是歇了这想法。
两人到太师府门前时,许是燕南飞太过半死不活,管家兴许觉得楚陌苓将人打死了,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她面前。
叶寻闻讯急忙赶来,背起燕南飞要回卧房,楚陌苓白了他一眼,本想着直接走人,却见自己的衣袖被他攥在手心。
这样看去两人衣袖颇有些暧昧地缠在一处,楚陌苓用力拽了拽,实在扯不出来,既头痛又闹心。
“送佛送到西啊,殿帅。”叶寻声音里带着些焦急,“太师好几日忙得不曾进食,今日思亲饮了些酒,又发起高热,实在不能再站此处吹风了。”
“行了,他如何本帅并不关心,同他一处已经是被你坑骗了。送他回来只是免得这人死大街上赖上我,我还是……”楚陌苓白了他一眼,终是有几分不忍,认命地同他进了内室。
好一番折腾,燕南飞终于被放到榻上。
“我走了。”楚陌苓摸出随身匕首想着割了袖子,却又被叶寻叫住,“殿帅!”
“我去请医师,烦请殿帅再照看一下。”叶寻说完,不给楚陌苓回话的机会,身形一闪就出了房门。
“太师府就你一个人吗?照顾他的事情还能轮得到我?”楚陌苓喊出声,叶寻却已经没了人影。
“……”
她又默念几遍不气经,心中劝慰自己这袍子也不便宜,自己也算帮陈默省了一笔,这才坐到榻上。
燕南飞脸色并不好看,睡梦中也皱着眉头,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房门被敲响,楚陌苓抬眼望去,是上次的侍女,手里推着一壶热茶。
楚陌苓抿了抿唇,示意她将托盘放在床榻旁的案几上,侍女退下后,她拍了拍燕南飞的手臂,“别睡了,喝水,一会儿死了。”
燕南飞蹙着眉头睁开眼睛,见眼前是楚陌苓,冰冷的眼眸中瞬间有了几分生气与光华。
这幅模样倒与当年在嘉宁关时有几分相似,但楚陌苓分得清曾经和现在,知晓昔日种种已经回不去了。
他没动作,楚陌苓也不恼,抽出衣袖将茶杯放到案几上,站起身,“让府中人照顾你,我走了,太晚陈默和阿修会担心。”
她转身要走,身后传来瓷片碎裂的声音。
楚陌苓几乎是瞬间转过身,就见到燕南飞打碎了那杯子。
她知晓燕南飞眼下虚弱的很,也不说话,坐到塌边又倒了杯茶,递到燕南飞唇边。
兴许是眼前一幕太过眼熟,又或是病热加上醉酒让人有些糊涂,亦是楚陌苓太久没对他如此有耐心,燕南飞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几近呢喃,“楚陌苓……”
楚陌苓看他。
“或许我……真的有些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