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燕南飞达到了目的,嘴角轻扬,克制又隐忍,“占星台夜观天象,卜出明年江南一带会有灾害。我不能离京,到时还望殿帅出些绵薄之力了。”
“这种怪力乱神的言辞你也信?”楚陌苓轻嗤一声,明显还在生气,嘴上不饶人,“真叫人大开眼界。”
燕南飞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波澜不兴,淡淡打量着楚陌苓,“好事不必信,坏事却是不得不防的。不知殿帅应得下此事么?”
楚陌苓总觉得他不安好心:“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燕南飞颔首,清俊的面庞因淡然而显得矜贵,“但若是殿帅做不到,便是欠我人情了。”
“这有什么做不到的,我应下了。”楚陌苓终是忍不住,踹了燕南飞一脚,转头就走,“燕太师别反悔就成!”
燕南飞被她一踹,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几步,咬着牙冷声道,“楚陌苓,你好大的胆子。”
“你敢威胁我,我踹你一脚泄愤怎么了?”楚陌苓已经跑出老远,回过头看他,眼睛里带着得逞的笑意,“况且燕太师敢在此事上用我,不就是因着我胆子大么?”
那视线伶俐,如雀鸟轻掠水面,燕南飞无端读出许多层意思,只觉得月光也晃得人心烦,被微风熏了眼。
他看着楚陌苓熟练翻出墙头,勾了勾唇,没再言语。
晚间清风舒朗,池边的垂柳湿了模样,似是对镜梳妆。
燕南飞顺着此起彼伏的蛙鸣声望去,丝丝涟漪撩起池中粼粼波光。
涟漪一漾,三日时光悄然而逝。
晚间楚陌苓吃饱喝足,打着嗝儿倚在墙头上,翘着腿晃来晃去。今日她心情不错,早早下了训,歪着脑袋望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默坐在院中石桌旁,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浮了浮茶水,头也不抬,“你和燕明月真是大胆。京城要乱了。”
“燕明月底下那些人给燕南飞使的绊子哪个成功了?”楚陌苓吐掉口中草茎,“谁也没让人顺心,我都不好意思同明月递消息。”
“别装傻,你知道我说的是百姓。”
陈默修长的手指搭在淡青色的瓷盖杯上,茶香袅袅,他俊美的面容在氤氲水汽中半遮半掩,“妙清在百姓中威望不低,信徒若是排成一列能绕京都三圈不止,多少人为了她丢了老婆孩子。”
他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地向楚陌苓瞥去一眼,“当心他们不满,向大理寺施压,逼着人家放人。”
“眼下大理寺可拿不出来人了。”
楚陌苓轻啧一声,眉头紧皱,“她不过依靠的是催眠之术,搬不上台面,哪里能有这么多拥护者?举案齐眉的日子多少人想过都过不上,如今日子安逸了,偏偏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一是因为妙清打着‘神女’的幌子叫人耽于梦境逃避现实,于幻象中做自己的君主;二是背后有来路不明的势力,可惜她死的早,眼下查不出是哪边的人。”
陈默抿了口茶,摇了摇自己斥巨资打造、挣面子专用的贵气折扇,“况且,燕明月是九天之月,只有富贵人家能窥探一二。京都新来了道小葱拌豆腐,穷人富人都能尝上一口,这不就笼络了人心么。”
楚陌苓从墙头跃下,端起另一盏茶一饮而尽,“哪有这么玄乎。”
“人心本就如此。”陈默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若无其事地转开,“你心中分明恍若明镜,不必套我的话。”
楚陌苓微微一愣,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被他看穿,轻咳一声偏过头,“……天下最难的事情是撒谎。”
陈默也不恼,在心里为她记上一笔,淡声开口,“为何要套我的话。”
他语气半分波澜也无,面上平静无波。
楚陌苓眨了眨眼睛,“我想听听你的见解,毕竟陈大院长向来聪慧。我想问问,你觉得背后的人是谁?”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这个。”陈默从怀里掏出账簿,装模作样翻了翻,似是不经意,“总之,受益的不过是燕南飞。”
楚陌苓当然也知道。
燕南飞心中定然十分清楚如果他动了燕明月会发生什么,可他仍未收手,兴许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可到底是什么结果呢。
楚陌苓暂时想不明白。
百姓若是游行示威,对燕南飞也应该是没什么好处的。
陈默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各怀心事。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打断了楚陌苓的思绪。
她抬头,见萧云深大步走来,不禁挑了挑眉,“怎么?”
“院长,老师。”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萧云深对贤林院上上下下可谓是心服口服。
他礼数周全,向两人行完礼才开口道明来意,“今日我执勤,刚刚抓住几个要翻墙出去的同袍。”
“……”楚陌苓眼底带了一丝诧异,秀眉微拧,“这个点,翻墙出去干什么?把他们带过来!”
陈默也有些感兴趣,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杯沿,等着萧云深带人过来。
萧云深头上还顶着北疆世子的身份,贤林院这些小崽子们大多佩服他那一身高强武艺,又敬畏他的世子身份,对他也算恭恭敬敬。
三个人垂着头,老老实实跟在他后面,活像打了蔫儿的茄子。
楚陌苓了然。
这三人是贤林院有名的活泼分子,王浩、李鑫且不必说,自小生活在京郊,那股满地乱跑的活泼劲儿全用在了贤林院,给大伙儿的生活平添了不少乐趣。
至于另一个,楚陌苓瞪了陈默一眼。陈默自知理亏,自顾自地品茗,头也不抬。
这人叫玉瑞,是临城一小富商的儿子,那富商希望自家这不学无术的便宜儿子在贤林院学些本事,从招生之际就一路打点,费了不少银子,才擦着最后一名的边将儿子塞进来。
当然,那些银子最后都进了陈默的腰包。
楚陌苓心底将这个见钱眼开的混账东西乱骂一通,许是她的目光太具批判性,陈默斟酌着开口:
“其实玉瑞历练历练还是可以成才的,我是看上这一点才想着给他个机会。再说招生时他可是故意隐瞒实力,我瞧得清楚,这才感兴趣,把他要进来了。”
楚陌苓赏了陈院长一个大大的白眼。鬼才信。
萧云深带着三个人走到两人面前,立在一旁。
楚陌苓从石凳上起身,迈着慢悠悠的步子晃到几个人身边,似笑非笑,“几位,说说吧,外面是有了什么新鲜物什,勾得你们累了一天不惜翻墙也要出去长长见识啊?”
“同我交交底,没准儿我觉得有趣,偷摸带着你们出去了。”
李鑫的神色有些松动,刚要开口,被王浩拽了拽袖子又急忙闭上。
“呦呵,嘴还挺严实。够仗义。”
楚陌苓踱到玉瑞面前,“少爷,说说吧,要去哪儿啊?”
“老师……我就是太无聊了想去玩玩……”玉瑞对楚陌苓在入学第一天展现的武艺也敬佩,不敢耍滑头,却也不多说,言行里都透着不学无术的意味。
“您也知道我爹就是送我过来长长见识,结业的时候合不合格我都是要回家继承家产的,在这里拼死拼活也没什么用,累了一天了,我也想出去找找乐子……”
楚陌苓双臂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玉瑞和她对视一眼,率先败下阵来:“诶呀老师!我就想是去街上逛逛,买点吃食,我来了京都都没好好玩过呢!”
他冲一旁的王浩和李鑫使了个眼色,两人忙不迭点头附和。
“对对对!老师我们晚上没吃饱!想出去找点东西吃!”
“就是就是!训练的时候街上的味道都传院里来了!勾得我馋虫都出来了!”
……
楚陌苓转头,将目光投向萧云深,“你说。”
萧云深给了三个人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老老实实地交代,“这几日训练时听坊间百姓说不远处的巷子里开了一家赌坊,他们今日手痒,想去玩‘十点半’。”
陈默手指微蜷,已经默认几个人输了不少银子,心里开始一抽一抽地疼了。
三个少年人炸了毛,你一言我一语:
“世子!!!”
“你……你不厚道!你居然告发我们!”
“别吵了!”楚陌苓听到“赌坊”二字时就沉了脸色,继而抿了抿唇角,笑里藏刀,“一个个的翻墙翻得都比我熟练,不是第一次去那种地方了吧?”
方才玉瑞那段“混日子”式发言气得她胸腔隐隐作痛,楚陌苓压着火气,尽量心平气和:
“玉瑞你瞪什么瞪!你真当赌博是个好习性?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沾上它?”
玉瑞偏过头不吭声,显然不以为意,一副贵公子的纨绔做派。
楚陌苓还想再说些什么,修濡从一侧拐进院落,因跑了一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殿帅!不好了!”
“怎么了?”楚陌苓鲜少见他这般焦急的神色,拍了拍他的后背,正色道,“别着急,慢慢说。”
修濡拿起陈默的茶杯一饮而尽,平复了下呼吸:“燕南飞关押‘神女’一事本就引起不满,眼下外面百姓游街,打着救妙清的旗号要闯了大理寺诏狱!”
楚陌苓眼眸一凛,“燕南飞干什么吃的?!他手下的羽林卫呢?!一个个都是摆设?!”
修濡神色凝重,语气里也带着焦灼:“太师府还没有动静。混乱中出了踩踏事件,不少人受了伤,易医师已经出去救人了,有几个学生跟着保护她。”
听到易绮罗出去的消息,楚陌苓冷静几分,又担心这些初出茅庐的学生应付不了混乱的场面,提剑出门,“我去看看。”
修濡跟在她身后,见萧云深上前一步,“老师,我也要去。”
“跟上。”楚陌苓觉得这北疆世子确实需要历练,点头允许,狠狠瞪了三个杵在那里的小崽子一样,“在陈院长这里挨训!我回来再狠狠收拾你们!”
她带着修濡和萧云深走的风风火火,陈默半分不急,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折扇。
燕南飞应是故意为之,借着百姓闹事的名义,为占星台卜出的江南涝灾一事做些准备。
毕竟国库空虚。
他掀起眼皮,对上面前三个人的目光,放下折扇品了口茶,皮笑肉不笑,“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