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楚陌苓一早便动身去了白石山。
她寻思着自己吃饱了撑的才会与燕南飞一起动身,边查边要提防他,索性独自行动,打算占个先机。
谁曾想那“神女”名头兴许实在太大,楚陌苓到古寺时,排队的人比起昨夜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不免有些懊恼,嘟囔几句便老老实实去排那长队,心里暗暗担忧。
京中既传不少青壮年失踪,那便是从百花院来到此处的人乐不思蜀不愿归家,徒留家中妻儿因寻不到人干着急。
这“神女”有什么法力,竟能一下留住这么些人?
还有,那些被留在家中干着急的妇人与小儿又该如何?
她微蹙着眉,心中正思量着,忽然闻到一抹幽香。
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飘然站在她身前,声音温润娇软,“大人,神女请您入内室一叙。”
周围不少视线投向她,或艳羡,或探究,或妒忌……数不胜数。
此处女子虽少,但也有几位衣着华贵带着斗笠、看着像是富家千金的人在此,兴许也是被那“神女“折服。
人皆掩面,位高权重者可能不在少数,也没几人因这女子那声“大人”感到震惊。
楚陌苓临出门时特地寻了少时与兄长去逛灯会时买的兔子面具戴在脸上,眼下也不担心暴露自己的身份,慢慢悠悠开口。
“在场诸位皆等候于此,神女眼下只请我一个,怕是不妥吧?”
那白衣女子一笑,恍若三月春风,“大人说笑了。您位高权重,无人能及,神女怎敢怠慢。”
“哦?”楚陌苓的声音里没什么情绪,“神女知道我是谁?”
“神女自然是无所不知。”白衣女子低垂着头,恭恭敬敬,“烦请大人跟紧,我为大人带路。”
楚陌苓跟在她身后,迎着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心中嗤笑。
劳什子的神女。
天上哪个神女会怕权势。
只怕不过是有些玩弄人心的手段罢了。
楚陌苓被带到内室才知道那人为何被叫做“神女”。
那女子长发垂肩,发髻上斜插着一支木簪,雅致也别致。她眼眸清澈见底,不染尘埃,五官虽不绝美却是精致,反是添了几分秋水玲珑的小巧可爱。
“神女”一袭淡紫色纱裙,恍若天仙下凡,朝她盈盈一拜,“见过殿帅。”
楚陌苓平白觉得她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与她见过,正要开口询问,忽然瞥见坐在红檀木椅上抿茶的人,眸色一凝,“你怎么在这里?”
那不是别人,正是她故意甩下的燕南飞。
燕南飞的眼底带着一贯的清冷和漠然,听到她的声音不冷不热地扫了她一眼,并不作答,继续品茗。
反倒是那神女红了脸,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娇羞,“燕太师凌晨便造访寒寺,太师身份尊贵,我自然不敢怠慢,早早请了他进来。”
楚陌苓咬牙,挤出一句轻哼。
她不愿意和燕南飞一起行动是因为燕南飞是个不折不扣无情无义的畜牲,又让她吃过苦头,自己嫌弃燕南飞是理所当然。
但是这厮居然敢嫌弃她?
难道是因为昨晚那幅画?
楚陌苓暗中不爽,却不表露,再也没看燕南飞,只冲那“神女”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神女”不卑不亢,“贫尼妙清,原是白石山的女修,因有些道行,带世人身往极乐,被其唤作‘神女’。”
妙清脸上写满谦逊,“实在愧不敢当。”
燕南飞不紧不慢地起身,行至二人身边,“如何身向极乐?”
“自然是回到不幸开始的地方,改变因果。”妙清勾唇一笑。
“有人降生于世便过贫困交加的苦生活,那便让他重新投胎,自选人生;有人棋差一招满盘落索,那就让他回到过去,重新选择;有人自叹命运不公,那便换他做天道。”
楚陌苓轻挑眉目,起了些兴趣,“听着倒是厉害,你真能做到?”
妙清颔首,从容不迫,“自然。贫尼虽道行尚浅,却不会口出狂言。殿帅看寺中信徒便可知真假。”
燕南飞拂了拂身上的玄色暗金蟒袍,带着些漫不经心,“证明一番。”
妙清轻咬下唇,看向燕南飞的目光中夹着怯意,继而转向楚陌苓,“得罪了,殿帅。”
她忽而凑近,双手在楚陌苓眼前似是结了个符印。
楚陌苓原本打算看戏,对妙清突然的动作并未反应过来,只觉一阵奇香袭来,她一时恍惚,复而感觉天旋地转。
回过神来时,身旁的燕南飞和妙清早已消失,而她正坐在一架秋千上——正是皇宫千鲤池那秋千。
楚陌苓紧缩双眉,带着警惕打量四周。
她并不知妙清用了什么法子让她来到此处,心中只觉诡异,便忍不住找周围的破绽。
直到一声温润嗓音在她身后响起,声音的主人带着压不住的笑意,“你不扶好,要孤怎么推?”
楚陌苓怔住,不可置信地回头,撞进了那人幽澈如春晖般的眼眸。
那人见她如此,嘴角微微上挑,“发什么怔?”
他脸上带着浅淡笑意,如春风万里拂过,“莫不是月后要做孤的太子妃,陌苓害羞了?”
楚陌苓眨了眨眼睛,望着眼前与燕南飞八分相似的脸,颤着唇嗫嚅道,“……萧景策。”
萧景策愣了愣,又淡淡一笑,恍若沾上温度的一抹清风。
“没大没小。”他伸手捏了捏楚陌苓的脸颊,也不恼,“就算不喊太子哥哥,也该提前喊夫君才对。陌苓直呼孤名讳,倒显得生分了。”
楚陌苓眼角涌起淡淡的湿意,嗓子发紧,“你还活着啊……”
萧景策气笑了,又捏了捏她的颊,“这是什么话?孤不活着,留陌苓一人守寡吗?小没良心的,孤可舍不得。”
楚陌苓闭上了眼睛,心口一阵钝痛。
“神女”果真……名不虚传。
她想起方才妙清的话。
“有人便过贫困交加的苦生活,那便让他重新投胎,自选人生;有人棋差一招满盘落索,那就让他回到过去,重新选择;有人自叹命运不公,那便换他做天道。”
萧景策早就死了,且死得不能再死,皇陵的草都不知道被守陵人割过几遭了。
楚陌苓几乎瞬间明白了妙清口中那句“带世人身往极乐”。
活在幻象里,随心所欲肆意妄为,所经之事都是自己所思所想,可不就是“极乐”么?
怪不得来白石山的人有男有女。
怪不得那么多人不愿归家。
她心中嗤笑,又听到萧景策的声音,“怎么不说话?”
楚陌苓动了动唇。
有一点妙清没说错,她这一生,确实是从与萧景策定亲开始发生天翻地覆之变的。
眼下的幻象是她及笄前一月,亦是要嫁与萧景策做太子妃的前一月。
一切变故都没发生,她还来得及有行动。
如此想来,她真有些不想走了。
萧景策已经猜起她忽然沉默的原因,“是因镇北侯戍边不能回京,陌苓才不高兴了吗?”
他绕到楚陌苓身前,蹲下身,握住她垂在膝上的手腕,温言安抚,“孤会给你最盛大的婚礼。”
“先前陌辰已经想到他与侯爷无法归京的情况了,早早喊孤交代好了你的嫁妆。”
“所有一切我都备好了,陌苓。”
“你只管漂漂亮亮嫁到东宫做孤的太子妃就好,所有琐事都经孤之手,绝不会有半分差错。”
“……”
萧景策说了很多,楚陌苓沉默地听。
她早已知道最后的结果,也不打算做无用功,只认真看了身前的萧景策半晌,而后垂眸看自己此时还未起茧的指腹,闷闷开口。
“我想坐秋千。”
“好。”萧景策起身,又绕到她身后推她,温声叮嘱,“抓紧些。”
秋千如她少时记忆里那般越荡越高,楚陌苓微微偏了偏头,就看到了身后眉眼含笑的萧景策。
她心口钝钝地疼,也冲萧景策露出一个笑,回过头,睫羽轻颤。
她松开了手。
“扑通”一声响,楚陌苓跌进了千鲤池。
杂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混杂着熟悉的呼喊。
“楚陌苓!”
“醒醒!楚陌苓!”
———是燕南飞。
他声音不如方才那般云淡风轻,夹着些汹涌的焦急。
楚陌苓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横梁画柱,妙清伏在地上,眉眼间满是惊恐。
而她自己似乎差点倒在地上,此刻正被燕南飞接在怀里。
楚陌苓有些懊恼,暗怪自己太过大意着了妙清的道,不动声色地与燕南飞拉开距离,站起身。
燕南飞眸色暗沉,只低着声音,“如何?”
楚陌苓看着伏在地上的妙清,她白皙的脸蛋上挂着泪痕,惹人怜爱,连楚陌苓都有几分心软,不知为何燕南飞却不为所动。
她垂眸,“不过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催眠术罢了。”
妙清慌乱摇头,眼泪婆娑的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不知殿帅在说什么……”
她拽住燕南飞的袍角,“太师,我不知为何殿帅会晕厥,我真的不知……”
燕南飞不为所动。
楚陌苓蹲下身,抓住她一只手,神色淡淡,“那么,敢问神女大人,你指缝中藏的香是何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