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兴,你跟小九吵架了?”
唐妙兴看梁五儿一眼,斟酌着吵架两个字是否合适。直到对方在身侧完全坐下来,他才平静地回道:“怎么会。”
梁五儿乐了。他一笑,唐妙兴就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必然不好看,不仅使那句否认的话毫无说服力,还大大增强了梁五儿自以为猜中的信心。
可在唐妙兴看来,他和小九之间确实风平浪静,至少表面如此。
梁五儿没打算粉饰太平,直言道:“得了,还装呢。不是吵架了你至于天天坐山上躲清净?哈哈,心里郁闷吧!告诉哥到底怎么了,回头也好帮你劝和劝和不是。”
唐妙兴:“……”
显然他不打算多言,梁五儿也不强求,耸耸肩道:“不说算了,我倒不担心你。就是看小九最近心情这么坏,怕她太难过才来问问你。”
唐妙兴反复摩挲着手腕,问道:“你觉得小九她……很难过吗?”
梁五儿故作夸张道:“反正认识这么久了,我没见她这样过。”
唐妙兴皱起眉头,眸色深沉,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梁五儿察言观色,觉出不对来,连忙趁机套话:“你到底怎么她了?”
没想到唐妙兴只是沉默片刻,情绪也没什么明显的波动。他语气未变,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唐妙兴便沿着下山的路径直离去,完全不理会身后梁五儿叫他的声音。
唐妙兴太有分寸,总是知道怎么在人前隐藏自己。可这一次爱意沉重,欲念喧嚣,旁观者如梁五儿都看得出他有多不对劲。
弄成这样还妄图假装无事发生,掩耳盗铃的傻事都做的出,叫他怎么说好呢?
唐妙兴步伐迈得大,梁五儿不想去追,只对着他的背影道:“言家家主给门长写信,说让九回去过中秋,门长已经答应了。”
唐妙兴果然顿住脚步。
“一来一回又要十天半个月……妙兴,别让她因为你连回家过节都不高兴,不然也太可怜了。”
–
她正在唐同壁家里给杜佛嵩赔礼道歉。
杜佛嵩本来没打算让她进家门,但唐同壁说她马上就要回家走了,让他对她好点。
杜佛嵩一听就来精神了,眼里都有光了,摁着她脑袋问道:“你真准备走了?”
掌下的小脑袋点了两下。
人之将走,其言也善。杜佛嵩心情大好,决定放她进来说话。
但——
杜佛嵩看着她双手奉上来的项链上的银色小对勾,心里直纳闷。
哪有给大男人送项链的?
杜佛嵩一番深思熟虑,啧啧称奇,转过头就对唐同壁道:“同壁,这死丫头绝对是看上我了!我看还是抓紧把她从咱家赶出去的好!我就说她怎么老往咱家跑,果然是心怀不轨……”
唐同壁给了他一巴掌:“你快把嘴给我闭上,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还看上你了。”
杜佛嵩据理力争:“那她给我送这个是什么意思?她就是不怀好意!同壁,你信我的,快叫她走!”
“杜哥,我都听说了,你在外面跟人说有一天你要是死了就是被我克死的。”她说着眼中泛起泪花来,一抽鼻子,分外委屈地退了一步站在门框外抹眼泪。
这下可把唐同壁心疼坏了,连忙把人搂进怀里揉了揉。杜佛嵩在外的胡话她还真是头一次听说,当即怒道:“杜佛嵩,瞧你那个死人样样,我都不乐意说你!一天天在外面胡说些什么?退一万步说,哪怕她真克你,克一下就死,那么没用我要你干什么!”
此时此刻她则懂事贴心得劝道:“好了,同壁姐,你别生气,小九都心疼你了。杜哥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小九没办法的呀,只能送这个给他了。”
平白捡顿骂挨,杜佛嵩没好气道:“你这到底什么玩意儿?”
她再度把手递过去:“喏,这个叫耐克。”
杜佛嵩:“……”
“别不信呀,这可是我特意请前少林高僧开过光的,一般人我看都不给他看。”她补充道。
杜佛嵩敏锐地抓住重点,反问道:“什么叫前少林高僧?”
“杜哥你好笨哦,”她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意思就是现在不是了呗。”
“还俗了?”
“被逐出师门了。”
“?”
“为什么?”
“犯了点原则上的错误嘛,就……佛门不是讲究上天有好生之德,这老哥不太听话捏。”
杜佛嵩把手里这小玩意儿一把甩桌上去了:“合着给我开的血光啊!”
她轻飘飘道:“血光也是光呀。”
唐同壁指着杜佛嵩道:“你赶紧把东西给我捡起来!穷计较个什么劲,送你东西说句谢谢要你命了?小九还能有坏心?”
杜佛嵩:“……”
死丫头还不够坏?
死丫头没忍住漏出声笑,又连忙憋住,道:“杜哥,等我有能力了,再送你一辆别克。”
杜佛嵩:“……”
言大小姐:“略!”
不能骂,骂了会被同壁锤。杜佛嵩——狠狠忍了!
算到这里她差不多跟所谓言师妹受害者联盟的成员挨个赔礼道歉过了,玩够了,也该考虑点正事儿。
“妙兴师兄!一个人吗?”
她从道旁跳出,正好挡在唐妙兴面前。猝不及防扑出来个人,唐妙兴下意识退了一步,见是她才露出个笑。
“小九,你……”林木茂密,四下无人,他便直接把她柔软的手包进掌心。树影斑驳,他维持着笑容,不动声色地审视着眼前人的表情,“找我吗?”
但手上过重的力气出卖了他纷乱的心思,唐妙兴甚至没有察觉自己握得她有点痛的事实。指腹摸摸他的指节,她将他的手拉到脸边蹭了蹭。鼻尖贴上去,而后是嘴唇、舌尖,留下一点点湿意,是他们这对半路师兄妹行事荒唐的证据。
“师兄,你是不是好几天没来找小九了……”她撒娇的时候像极了一只小猫,呜呜咪咪的,很可怜,“不是说好了没事就来找小九玩的吗?”
唐妙兴深呼吸,一息之后挟着她上臂,推着她走向林中更隐蔽的所在。
好细,一只手就能握满。
上衣是无袖的款式,软肉无阻隔地盈满他掌心,挨蹭着摩擦其上的薄茧。他看到白皙的皮肤上已被压出红印,于是放松了些。日光昏昏,他低头在自己手背上即将干透的湿处轻轻吻了吻。
“除了这个,还有话要告诉我吗?”
轻喘一声,他这样问。
她看了他一眼,偷偷地。但这里就他们两个,挨得这么近,唐妙兴的视线又从未挪开半点,自然很容易就被抓到了。她很快收回目光,依旧平视着他胸前。
咚咚咚。
心跳有点响,过速了。
她一边注意着自己的状态,一边默默调息。
他们之间原该是毫无矛盾的。小梅的事她暂且用言灵摆平了,而唐妙兴也应该将其忘个一干二净才对。
本该如此,却又好像并没有如她预想的那么顺利。近日唐妙兴有意躲着她一般,令她有点在意。
又出错了?
是因为用的太多了吗?可仔细算算也就那么几次。
非必要情况下她并不想在自家人身上滥用密咒,对她自己身体也不好。何况唐妙兴对她很是爱护,满心满眼全是她有多可爱又有多可怜,很少会对她起疑心。
他当然看得出小九很古怪,可,然后呢?
那点古怪完全不足以动摇什么,甚至,这使他感觉到自己和小九之间存在着堪称诡异的相似,就好像……血脉传承一般。
怎么不让人兴奋呢?
好像他。
好爱她。
真的好爱。
她的手段在他身上总是行之有效,无论高低。唐妙兴确实彻底忘记了小梅那事,唯一不能释怀的,是他的小九曾窝在他怀里痛哭过一场。
怎么会难受成那个样子?
是……他害的吗?
不知真假,唐妙兴却实打实感受到了惶恐。
纠结这件事的时候,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在山下时,她也像这样低沉过一段时间。
杨少爷淡淡一句话,告诉他有人说不开心。
也是那么淡的一眼,他的小九就好起来了。
杨烈一出现,所有疑难全迎刃而解。他什么都不必做,只是出现在她身边而已,就足够她所有低沉的情绪再次高涨、膨胀、盘旋入云。
而他……
“小九要回家了。”
唐妙兴闻言收紧手,这才发现眼眶有一种近乎痛的酸涩在泛滥。
她紧紧盯着他漆黑的眼睛,问:“你和小九一起回去好不好?”
唐妙兴明显地一怔。他俯身贴近了些,眉目间少见的染上了困惑之色,似乎是想跟她求证什么,却不知从何问起。
她于是贴近他,语声缓慢清晰,好叫他听听清:“一起去小九家嘛,小九想要师兄,真的好想要。”
她一定是知道在这种节日邀请一个男人去她家里意味着什么,就算不知道也没关系。唐妙兴望着她,现在去思考那些对他来说有些艰难,因为想要吻她的想法盘踞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甚至还想要更进一步——就在此刻,就在此处。
唐妙兴揽紧她的腰将她抱起一些,顺势贴紧她侧脸。在真正吻上去之前,他忽然笑了声,在她耳边闷闷道:“如果杨少爷能早点回来就好了,对吗,小九?”
她蹙眉,放在他胸前的手下意识推了一把。唐妙兴顺从地退开一些,看着她的目光柔软温柔,又暗含着了然与自嘲之色。
她瞳孔微颤,问:“为什么要这样说?”
他当然是想说,如果杨少爷在家,也许她就不会伤心,也不会需要自己,更不会选择带他回家。
他的小九当然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永远不必退而求其次。
要选爱人,更当如是。
她并不能领会这番苦意,从表情不难看出她被那句话伤到了,唐妙兴默了下,觉得自己不该和她较这个劲。
覆水难收,他只有后悔。
唐妙兴轻轻叹气,道:“抱歉,小九。我是想说……”
他没再说下去,因为她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总是这样,一哭就会哭得很凶。
现在眼前这一幕和记忆里残存的部分慢慢重叠起来,使他有些恍惚。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是觉得小九哪里做的不好吗?可是……可是小九也是真的很爱你啊——小九没有……没有更爱杨少爷……”
说这种话,叫他怎么受得了?
唐妙兴为这句话头脑发昏,直接打断她的话吻了下去,同时分出一只手去抹净她脸上的眼泪。
被吻的间隙,她一边抽噎一边努力道:“小九明明每天都有说,一次次说,小九喜欢你……”
“嗯,”唐妙兴将她的脸扶正,压得更深,“师兄都听到了。”
身后是树,她被抵得很紧,半点动弹不得。唐妙兴轻轻揉着她后腰,又在她试图往后躲的时候用力按下去。
情欲使人头晕目眩,他在她的呜咽声中努力冷静下来。其实从提到杨少爷之后他就没再打算做什么了,他想要的也绝非一时之亲。
说是私心杂念也好,他所图的是更为稳固的、不可破除的那一纸婚约。
唐妙兴看得出言家那位老爷子并不是很喜欢自己,相较之下,那位或许对陆家少爷更有好感……甚至是属意与他。好在陆言两家相隔甚远,故而尽管人尽皆知陆家家风清正,陆家子弟人品上乘,言老爷子到底不忍心让她远嫁。再则相商婚事也需要个契机,两家来往不密,又没有女家倒催男家的理,是以暂时搁置了。
再者,直到如今言老爷子还没有见到过杨少爷其人,否则真不好说如何。
唐妙兴自知难以与之相比,只能抢在一切还未成定局之前试一试。而今小九请他去家里,岂不正是良机么?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他不会错过这次机会,小九更不会知道他的打算。越过小九,他会想办法直接和言家家主定下这桩婚事。
只要长辈无有异议,她无论如何也推不开躲不掉。
她不是说了吗,她也很爱他的呀。
那就选他吧,即使他不是最好的那个,却绝对最爱她。
唐妙兴身上已有些汗,这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