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地面,一动不动,脸色乱发在夜中无力飘晃,仿佛瞬息苍老。她沉默少顷,后露出一抹怆然之笑。
“你们的顾将军在哪?”风临直起身问。
顾宜没有答,而是自顾自问了另一个问题:“今晚的伏击贵方已胜券在握,您作壁上观便好,何必亲自下场?”
风临闻言一笑,眉眼蕴着傲气,于夜中亮如晨星:“宫城动兵是要记入史书的,若孤连与她们站在一起的担当都没有,又有何颜面驱使她们?”
四周骑兵都不禁暗看向她,眼睛都被灯火照得很亮。顾宜也跟着抬头看了她一眼,后道:“若我说出将军的去处,您会放过我的士兵吗?”
风临未答,抬手指了下景丰门的方向,仿佛那里是一条界线。
“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顾宜不再多言了,将头伏下,冲她行了一礼,于此刻真心地说道:“愿殿下江山永固。”
风临拿起偃月刀,淡然高挥:“承你吉言。”
城楼下响起呼的一声风响,一股血喷洒向夜空。士兵凄厉的喊声伴着血落,回荡在宫道之上。
“郎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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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门下,乾安卫与羽林军对峙,道中横着近百具尸体,血腥沿着宫道飘漫,红了在场人的眼。
剑尖上,一滴红血落坠。
陈妙峰在士兵之后直视对面,怀着一点意外道:“没想到真的还有二心的羽林军。”
对面一人咬牙道:“怎么,你也惊异么,杀了这么多人,竟没将我们杀老实!”
顾修容和卫昭仪躲在羽林军士兵的后方,搂着风离,面色青灰地看着陈妙峰。
陈妙峰瞄了他们一眼,道:“未想预料成真。何苦来哉?”
子徽仪站在陈妙峰身侧,并无意废话,语气冷淡道:“你们势单力薄,败局已定,勿再愚抗。殿下慈谕,交出净王,卸兵俯首,饶你们不死。”
风离脸色极差,嘴唇隐紫,需倚靠着卫昭仪才能勉强站立,听到这话后仍奋力道:“莫听他言!乾安卫武备松弛,不堪为敌,朱雀门就在眼前,闯过便有外援接应!”
“还不死心。”子徽仪道,“殿下既猜到你们会作乱,难道就猜不到你们有外援?”
“宫外早有魏冲云骁两位猛将携兵等候,含元门处更有皇子与魏冲堵截,你们以为那些援军还来的了么?”
他暗观对面神色,此刻厉声呵斥:“我携令在此,你们还不明白形势么?策应启门之人早被我们擒下,承天门守备军早已被殿下诛灭!余部也尽被堵截皇城之外,头领顾严松早在亥初便已被擒拿,你们还负隅顽抗什么?立时缴械,俯首不杀!”
风离道:“这是她们动摇人心之言,不可相信!”
卫昭仪慌道:“琉璃婢,勿要——”
陈妙峰抬手挥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贼心如此,就地围剿!”
乾安卫士兵打量神色,立刻拔出刀来,对面羽林军应激执兵,双方紧张对峙,一时宫道上寂静非常,落针可闻。
忽然,不知是哪方人群中动了一下,紧接着一道清脆的金属坠地声于城门下响起,于这紧张气氛中,宛如雷声落地:“当——”
对面羽林军人影兀地僵凝住,脸色逐渐变了。
窒息的寂静弥漫在城楼下,两方都没有动,但是那股诡异的心绪似被人戳破,那声响好像破冰之音,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弃兵之声如雨点接连响起。
“当!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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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天门城楼前,北军士兵正在捆押俘虏,风临稍作完安排,命人去牵来新马,准备移地。詹事府属臣匆匆自城门方向奔来,道:“殿下,潇湘郡王急请见。”
风临命人将她带来,风绮如满身是血,发髻散乱,身上许多道伤口,却是步风矫健。一见到她,风绮如便立刻道:“殿下!恭定亲王果然有异心,想投风恪去了!连着那个嗣王风慎一起,皆有了贼心!”
风临并不意外似的,淡淡开口:“嗯。郡王呢?”
“早得您嘱咐,时刻盯着,今晚一事发便制住了,*来皇城前已经交到寒内令的手上。”风绮如露出笑,隐带丝狠意,“只是风恪那孩子怕是要被她带走了。怎么办?要不要臣带人去追?”
风临说:“让她们带走吧。那孩子留在这,孤横竖也下不去手,反而掣肘,不如放她回风恪那,从此断了干系。”
“那殿下的意思是……”
风临唤来白青季:“派人去西城门监传令,放恭定亲王出城。待她们走后,擒下内奸,押送刑狱。”
“诺!”
话刚说完,李若莲已将新马牵来,风临接过缰绳,吩咐人好生护送风绮如后,遂唤人移地,一刻不停策马直往朱雀门奔去。
夏夜温热的风在脸颊边拂过,风临纵马疾驰,天上群星闪烁,月明如水,风临的心脏都仿佛被马蹄震得跃动起来,在紧张而激动中赶向那道城门。
近了,已望得见了。
空中传来血的气味,风临眉头紧皱,立刻回头对部下们打了个手势,暗握住兵器。她的心在此夜第一次悬起,目光急速搜索那道身影。
不该让他置身险地的,他的伤都还未好全,可如果欺他瞒他,只会将刚靠近的他推远!他已被命运捉弄到不敢再有期盼,她怎能让他得不到安心?
想让他站在自己身边,让他可以有自保的能力,让他不再无依无靠。她要亲手打一把剑,交到他的手上,令他有物可依凭。
但这样就势必会有危险。权利与风险并行,这是永恒的残酷交易,无论她如何规避小心,也不能把危险完全排除。风临策马横穿,越过地上的尸首,心紧得发窒,暗道:陈妙峰,你可得看顾好了!
前方突然传来隐约的交谈声,风临几乎立刻抓住偃月刀策冲过去,但没发现交战,反而是乾安卫等人在打扫战场,陈妙峰就站在道中与士官交谈。
见到风临,她们也甚为惊讶,忙行礼:“太女殿下!”
“免礼,公子呢!”
“刚上城楼。殿下,顾修容与卫昭仪等人刚押走——”
“知道了,白青季派几个人追上去看守。”风临直接勒马,摆手吩咐部下接管,道了声:“李若莲,禁人登楼。”就跳下马急往朱雀门城楼上跑。
子徽仪原正想上城楼眺望一下承天门状况,忽见一人策马而来,一抹红在她发间跃动,像一簇鲜亮的火苗。
殿下!
子徽仪心脏重跳,立刻转身下阶朝着她身影大步奔去。
风临望见他身影,只觉满身振奋,大步上阶,几下跑到面前,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子徽仪猝然被拥进轻甲的怀抱,血气、甲胄金属气味与她的冷香一齐扑来,将他彻底包围。他头停在她脸侧,身上感受轻甲的坚硬,耳畔传来她心强有力的跳动声,子徽仪的心莫名安定下来,将头轻轻靠近在她脸庞,悄悄察看她有没有伤势。
风临紧拥着他,恨不得将他嵌进身体,数日来异地相隔的思念居然如此浓烈,灼得她难以压抑。熟悉的清香宛若幽风飘来,沁入心脾,肺腑间所有的血腥与躁意都被此香清凉扫去,风临使劲在他发间蹭了下,方才搂着他清俊身躯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睛。
“让我看看你。”此刻心绪稍镇,风临低头将他好好瞧了一遍,搂着他微有后悔道:“手上全是血,都把你弄脏了,不该用这幅样子见你、碰你,可我实在忍不住想抱你。”
风临说着,心间那股灼热的感情又冒起,搂着他忍不住道:“我身上全是血是不是?有没有吓到你?”
她低头看向他衣袖,见皎白的衣裳已被自己蹭上大片血迹,她不忍心,却又舍不得松手,更像怕他生畏跑了,紧紧搂住他肩说:“别怕我好不好?别怕我,我对你最好,你不要怕我——”
子徽仪伸手一下子回搂住她,连她身上冰凉的血甲都拥在怀里,道:“我不怕,我喜欢。”
“殿下所有模样我都想知晓。殿下所有模样我都喜欢。”
子徽仪将额头轻轻贴向她的额头,轻声道:“我信殿下,我不会怕。殿下不要慌。我喜欢,我全都喜欢。”
此话真真如灵丹妙药,将她心中那藏压数年的隐秘伤痛在一瞬安抚。心脏隐约疼意被压下,随之而来的是汹涌情意,他的话让本就灼热的恋意更加浓烈。
风临忍不住用沾血的手捧住他的脸,道:“叫风临。”
子徽仪心跟着一颤,浑身忽地紧张起来,他从未直呼过她的名字,忽而将这个要求摆在面前,他竟然紧张得呼吸都有些凝滞,仿佛这一声唤出来,就是向悬崖迈出一步,将坠入的是他此生都不愿离开的蜜渊。
风临目光灼灼盯着他,子徽仪口干舌燥,手心阵阵发紧,那个名字就在舌尖绻绕,在剧烈的心跳中,他开口念出这二字:“风……临……”
满身血都被这一声唤沸,恍如春雷入心,风临情涌至顶,猛地吻住他的唇,狂风暴雨般吻,恨不得将他吞下去。风临在喘息间深望他的眼眸,情难自抑道:“再叫。”
子徽仪被她的目光惊到,心知再唤将会迎来什么,四周也许有人在暗看,也许有人正在城下偷偷打量,但他心一横,索性不顾,迎上她的目光唤:“风临。”
她低头狠吻住他,转身以身躯挡住他,将他整个人压在墙后疯狂索取。夜与星的注目下,她不断地亲吻怀中人,向他一遍又一遍确认。
“再叫。”
“风临。”
“再叫。”
“风临。”
“再叫。”
“风临。”
“哈哈哈哈哈哈哈!”
风临忍不住对他亲了又亲,捧着他面容,难以抑情道:“我的心,我的月……”
子徽仪垂下眼眸,任由她目光烧灼自己,血迹沾污自己。
“我的人,我的公子,我的徽仪,你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许触碰,我要把你带在身边,徽仪,跟我走吧。”
“好,把我带走吧。我是你的,让我在你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