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归雨定站原地,缓慢低下头,见瓶上写着五个字——苏合救心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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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当日傍晚,静心园司房内,云子跪在蒲团上,被慕归雨使戒尺狠狠打着手心,“呜呜呜……”
“谁让你如此妄为?你有没有考虑过殿下的名声!”
云子一抽一抽地哭道:“没有呢。奴笨,只想到您会高兴,就出去望风了……奴只想让您开心点,是奴猜错了吗,您不高兴吗?”
慕归雨突然哑然,飞快别开脸,借着烛影遮挡,停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来:“你还敢说是为了我?”
“我在午睡,你也敢放殿下进来?殿下是未嫁之身,今日出入我的房间万一被人瞧见误解,污损了他的名誉,我万死难辞其罪。”
她抓着云子手就扬起戒尺,云子哭道:“再不敢了呢,家主别生气了,再不敢了!”
慕归雨手停在半空,望着她泪水涟涟的样子,狠下心:“我一定要你记住这教训。”遂狠挥落,连打了二十下。
“去罚跪,不到天明不许起身。再有下次,我身边就留不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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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夜,谢元珩召问下属:“大军行至何处?”
答曰:“已过明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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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日,南疆军报抵京。
裴怀南部与楠安军队交手。双方部队在巡查时于边镇遭遇,裴怀南两万对一万,首战告捷。
在军报中,裴怀南着重提及楠安邻近郡县有部分灾民,称在赴楠安途中,曾多次见到衣衫褴褛的人在扣树皮吃。
这消息引起了子丞相的注意,她立即遣巡使往南详查,召集户部官员询问各州县的储粮,并去信给风临。
京中,城门监的气氛很紧张。其部士兵各个都很肃沉,有差役去办事时,见城门监的士兵皆无笑颜。
有人见到虎贲军的云骁频频出入东西城门监,暗地去询问谢燕翎,没有得到有用的回复。
六月二十一日晚,谢元珩再次召问下属:“大军行至何处?”
下属答曰:“将近平州。”
谢元珩道:“就在此时!立刻传信内城,按计行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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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二日,晨。
一清早,太阳就迫不及待从云层中跳出来,瞪眼看向九州。
华京四方城门如常推启,商、吏、民各携包裹,熙熙攘攘出入国都。城门监士兵面色凝重,对着各人文牍仔细查看。
皇城,各部官员依职依时过羽林军,进入各处官署。子丞相携一众官员气定神闲地往东宫去,与众议政。今日慕归雨告病,未来。
闻人言卿与子敏文一齐进入皇城,一个往詹事府,一个往门下省。过午后,闻人言卿向内宫递了拜帖,子徽仪代皇夫回信,允准入见。
而风依云一个上午都在与梁佑元和陈妙峰议事。
忙碌却也寻常的一日,伴着金日西移,夕霞渐红,这一日也即将结束。
京西繁华的贵坊,潇湘郡王风绮如正从恭定王府出来,准备去斗鸡赌金,却在半路被人拦下。
风绮如挪开车窗,在阴影中向外看,见对面车中下来的人是留京的宗亲,齐州嗣王风慎。风绮如知道她,她的母亲在风希音处刑那天吓疯了,近来刚刚好转。
风绮如瞄看了下四周,挪目看向对方:“嗣王,疏于问候,近来如何?今日有何事寻小王啊?”
风慎道:“欲请郡王移步寒府稍坐。”
风绮如笑了下,并未同意,对方退而求其次,请她去往就近的酒楼相谈,她也不肯。风慎不得已,只好入车与其密谈,一番寒暄后图穷匕见,劝说风绮如与她一起投靠风恪。
风绮如听后笑道:“嗣王莫不是玩笑吧?”
“岂会。”风慎道,“殿下亦为宗亲,应知我意。这些年来风氏于陛下座下惶惶度日,其苦怎堪言说!今时终于熬见解脱之机,择储万需慎重。我们合该为自己选一个好相与的皇储,才能安度来日啊!”
风绮如笑了:“风敬言好相与?”
风慎道:“好揣度、好迎合,便是好相与!”
风绮如盯着她笑了会儿,作出为难的样子,对方果然极力相劝,她顺势渐渐意动,终犹豫着说道:“阿姊所言有理,可吾受恭定亲王的照拂,这才有今日,岂能做忘恩负义之人,弃她不顾,转投新主啊……”
风慎见状只觉有把握,立刻道:“殿下放心,恭定殿下也早有此意了!”
风绮如慢慢勾起嘴角,背倚到座上道:“是么……难得有这样的机缘……只是可惜了。”
她眯眼微笑道:“吾见到风恪那张脸就忍不住想揍上去,还怎么辅佐她?”
风慎不由愣住,紧接着便明白了,变了神色。沉默片刻,她问:“殿下当真不肯?”
风绮如道:“请下车。”
“行……”风慎沉着脸起身,下车后看了她一眼,转身而去。在她转身刹那,风绮如眼神瞬间阴寒,抬手冲亲随使劲一挥。
几乎就是在同一时间,前方人也跟着变脸,对随从喝道:“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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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至,北皇城。
东皇城门处,羽林军左中郎将走到值守的士兵面前,询问:“几时了?”
士兵答:“应是酉末。”
她话音刚落,便听皇城上空传来一阵沉重的鼓响,鼓声伴着夜风,茫茫刮向整座国都。
士兵道:“戌时了。”
羽林军左中郎将抬起眼,眼神在皇城亮起的灯光中逐渐冷冽。她吐了口气,抓紧佩刀:“走!”
她们沿着宫道往朱鸾大道方向前行,路上,遇到了从军衙方向而来的羽林军右将军,对方也带着一批人,皆挂刀佩弩。今晚内宫并不是她们巡视的范围,但左中郎将一句都没有问。
她瞄看了右将军身边那几个女子,沉默行礼,转身往紫宸殿的方向行进了。
紫宸殿前,有近百士兵在值守。见到右将军与左中郎将带着人来,她们都很惊讶,抬手行礼,还没等询问,便听对面左中郎将喝了声:“换防!你们退罢!”
士兵疑惑:“换防?没听说今晚——”
不待其讲完,左中郎将便变了脸色,拔出弩弓一箭射去:“动手!救驾!!”
“有叛乱!”紫宸殿下士兵立刻高呼,一边派人去请援,一边拔出武器。
右将军道:“你们与我等同为军衙姊妹,不忍屠戮,今我救驾,缴械不杀!”
一士兵望着对面之众,虽惧仍喝:“恩我者太女也!此报效之时!”便拔出刀来。
右将军沉面喝令,双方立时厮杀。她们人多而势众,很快突入,登阶踏上紫宸殿,殿内宫人露出很惊讶的表情,道:“等——”她们根本不听,拔刀便宰杀掉,一路奔进殿内,对寝殿内人大喊:“陛下!”
武皇早听闻外头动静,已穿好袍冠等候多时,闻得人入殿,她大步而去:“廉爱卿!”
对方带着一身血下拜:“臣等来迟,令陛下受苦了!”
武皇伸出未伤的那只手扶起为首的右将军,道:“此刻不是说话时候,待事后朕再来封赏你们。现在立刻带人控制皇城,先寻到风和,再立刻将皇夫、皇子制在手中!启开东、中两皇城门,与外兵汇合,镇住中枢,杀去东宫,则大局可定!”
“诺!”
武皇刚想抬步向外,忽见羽林军旁侧跟随的几个女子,停下脚步问:“她们是谁?”
廉将军立刻道:“是左仆射的人。”
“左仆射的人?”武皇凝望去,忽然冷声,“抬起头来。”
那几个女子迟疑片刻抬起头,都是谢元珩近属的脸,可武皇从那一瞬目光的接触中窥见异处,登时冷喝:“杀了她们!”
随后她不顾威仪,也不顾身旁的羽林军们,立刻奔向关押风和的侧殿,一脚踹开门进去。此时环顾殿内,哪里还看得见风和的影子?
殿外火光灯光伴着喧闹摇动,将她的面容照得阴影剧晃,一股深深的戏弄感自四面八方涌来,武皇突然笑出了声,抬起脚向殿内走去。
这座偏殿的囚徒已被人移走,应不会再有什么价值了,可她偏执着地往内殿走去,就像笃定里面有什么秘藏。
几个羽林兵跟随来,她不理,只朝前跨过殿门,在与外界完全相异的寂静之中,她走到内殿门前,抬手推开了殿门——
她看到了子南玉。
他坐在殿内望向她,好像也在等她。殿窗外的灯火光照在他的白发上,像一捧倾泻而下的月华。
他的目光如此平静,却似一块巨石,砸起了武皇心中激浪。她无视他身后的文雁平康,无视那些伏在殿内带刀的凤仪卫,只盯着他看。可他不言语。
武皇盯着他向前迈步,带着冷笑道:“你现在对朕连一句话都没有了?”
子南玉虽坐在椅上,视线处于下位,但丝毫无惧,抬起头直视她:“该说的话,过去三十年都已说尽了。”
“是吗?”武皇伸出那只曾被刀柄伤至骨折的手,遥对着他面容,毫不畏痛般使劲掐起,直勾勾盯着他寒笑,那笑在怒与不怒之间,甚为怪异。
“陛下!”
她被拦在了七步之外,可长刀没有阻隔她的视线。她咬牙笑问:“你那好儿子呢?”
“上一辈丑恶的恩怨,我不愿让孩子看见。”
“丑恶,哈哈哈……”她死死盯着他的脸,“在你眼里,与朕只剩下丑恶了?那你为何来此,坐在栖梧宫不好吗?”
子南玉冷目而视。武皇看着他这幅冰冷的样子,凤眸宛如被烧红的铁器,寒笑道:“无妨,等朕来日抓住风临后,你一定会有许多话想同朕说。”
子南玉以平静的语气道:“她已不是被你摆布的棋子了。她现在是冉冉腾空的新阳,你抓不住她。”
“哈!”武皇道,“连你也抛弃朕了。”
子南玉道:“我对你失望透顶。”
突然外面金戈大作,隐约传来刀剑入肉的声音,武皇抬头外望,双目微圆,而目光却无诧异。
“叙旧就到此为止吧。”
忽一个声音插进二人之间,后方脚步声传来,子丞相从殿门悠悠走进,气定神闲道:“陛下,臣恭请您移驾了。”
武皇道:“你?”复而沉下眸光,也不见挫败,只似笑非笑道:“你策划了这一切。”
“臣岂敢欺君。今夜救驾,皆是左仆射大人呕心沥血,其众相随,万真无疑。”
子丞相越过士兵,走到子南玉面前,伸手稳稳扶起兄长,淡笑道:“臣只不过把他们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一个时辰。”
子丞相抬起头望向殿外,抬手轻轻一拍,笑道:“一网打尽。”
武皇道:“不愧是你。”
子丞相笑道:“这不是臣想的。是太女的吩咐。”
这个帝王终于有了神情变化,五官微微凝沉起来,甚至隐有扭曲,仿佛那两个字带给她的不仅是挫败,还有对她为帝的嘲弄,又或者说,是对她过去十年间的无情讥讽,恍似一巴掌。
子丞相真心觉得好笑,今夜的失败都不能令她震动,却因一个造成她失败的人而生出波澜。子丞相原本在掩,但看了看此地、此境,此人,她想了想,慢慢对武皇露出了这抹戏谑的笑。
武皇阴沉凝视她,许久后一字一句道:“朕真未想过你会背叛朕。”
子丞相好像当真很意外:“您没想到?”
“是没想到,还是不屑去想?”
武皇注视她,语气沉且阴:“这就是朕提拔的人。”
对此子丞相却付之一笑,淡淡道:“您真是一个矛盾的人。一面薄情寡义,自私自利,一面却又渴望别人的真心。”
“陛下,您太贪了。”
“你以为你们赢了?”武皇冷然凝视她,凤眸依然锐利,“即使你现在控制住朕,杀了羽林军,又如何?你拦得住宫外的人吗?”
子丞相听罢露出好笑的神情,看着面前的帝王,“臣拦不住,但太女能拦住。”
武皇意识到什么,那张脸终于浮现出凝重神情,沉眉而道:“她不是走了么?”
一声浅淡的笑意忽而于殿内响起。
宫殿之西,门扉被人推启,金刀与铁甲的微鸣伴着步伐传入殿中,带起一缕夜风。侧殿柱旁,黛山熏炉燃着龙涎香,有人踏夜而来,裹挟血风,乱了香气。
黑暗里,香炉冉升起几缕淡烟,在浓黑的底色缓慢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