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好吧……”
“多谢。”
闻人言卿抱着食盒立刻就去找风临,彼时风临正在与属下商量怎么处置那几个楠安探子和那个南陈暗桩。风临说:“先审,等她们把有价值的东西吐干净,就把她们剁成十五块。”
在远处等到她们议完,闻人言卿鬼鬼祟祟的溜过去,像贼一样把东西递给风临:“殿下,这是臣托人捎过来的点心,您赏光尝一尝好吗?”
风临说:“是吗,什么点心?”
闻人言卿立刻把盒子打开,风临探头去望,只见盒内躺着圆滚滚四个玉露团。
滚圆可爱的点心皮薄馅大,外皮用樱桃汁染得淡粉,散发浓郁果香,薄薄糯米皮晶莹,透着里面满满的奶酥油,一颗颗樱桃肉在雪白的奶酥油里若隐若现,像一只只挥红帕的小手招着她过来。
闻人言卿问:“殿下,吃不吃嘛?”
风临说:“要吃。”遂接过点心,悄悄分了两个给宁歆。
闻人言卿完成任务就回去复命,慕归雨立刻要去瞧,等二人溜到树后看时,风临正坐在车边大口大口在吃玉露团。
她屈膝坐在车轮边的影下,食盒就放在她的膝盖上。风临站起来很高,但像这样抱膝坐起来时,乍看过去就只有很小一团。她一手拿着玉露团,一手拿着张舆图,认真地在看,边看边吃,居然有种很乖的感觉。
此刻日头正好,照得人脸亮光光的,两人躲在树丛里望去,觉得风临脸看起来只有十六七,拿着点心吃的样子,恍惚让人觉得她甚至更小。
闻人言卿惊觉于此,正生出她还是个孩子的念头时,忽地看到风临拿点心的手——手上五指有三指缠着包扎,一处指甲裂而未愈,虎口与指甲皆有擦伤,一道细长的疤痕横于手背,在阳光下狰狞刺目。
闻人言卿心一下子就沉下去了,不觉间自嘲念头,苦笑低语:“那哪是孩子的手……”
慕归雨轻声说:“她过得很辛苦。一直都是。”
闻人言卿转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前头风临仍在吃着玉露团,单手把舆图折了一下,细看下一处。忽而车处有一点动静,她立刻起身趴到车窗边向里看。子徽仪仍睡着。
风临嘴角慢慢沉下去了。这时头顶传来扑棱棱的声音,她仰头瞧,原来刚刚是鸟落到车顶。
她没说话,慢慢地蹲坐回去,很久都没碰玉露团。
-
待囚车至,诸犯押上,众启程返京。其间风临收到梦麟刺史的信件,密阅后焚。
回京的路上,风临与子徽仪同车。在她的嘱咐下,车驶得很稳。风临坐在车内无声望着子徽仪,手伸到他衣襟处,内心几番挣扎煎熬,终还是没有拨开去看。
车马隆隆前行,车窗外光影流动,风临放下手,蜷坐在车厢角落,两手抓着头发,痛苦难当,却异常坚定地于心中道:不必去看。无论怎样,他都是我唯一的夫,我对他的心永不会变。
傍晚将抵京城时,风临没有让子徽仪直接入城,而是先让宁歆带人在城外等候,自己先骑马入京,命人极速入宫,请来验身内官。她则亲自奔赴京中名寺,跑去半闯半求地见寺中高僧,亦是华京内有名德僧慧觉大师。
二人于禅房内私谈。风临此前从不登足佛门,是以慧觉也颇感意外,道:“尊驾到访,不知有何事?”
风临自觉时间紧急,开门见山道:“大师,孤想恳请你相帮,救一个人。”
“哦?”
“孤的未婚夫子徽仪失踪之事,大师应有耳闻。得上天眷佑,孤于今日找寻到他,两心重逢,佳缘在望,却有一事横阻在面前,不得不思计,便是爱人之声名。人言可畏,公子清名不可污损,孤今夜接他入城之时,想请大师与内官正验其身。”
风临直视对方,一字一句道:“无论他有无守宫砂,孤都想请你视作有贞,证其清白。”
慧觉眉眼一凝,声音沉了下来:“您是在叫我作谎么?”
“是求你救人。”
慧觉不语,起身抬手送客。风临却不走。
她道:“大师,你也是男子,恳请你设身处地为他体谅。他孤身被抓走半月,京内已流言纷纷,如果这件事不处理好,清白无证,他就只有去死了!”
“殿下金尊玉贵,自有许多人愿意帮您这个忙。贫僧告辞了。”
见她不肯去,慧觉便要走,风临飞快阻拦,恳求道:“大师容禀,若非逼得无法,孤岂会来叨扰清修?此事即使皇城内官应允,仍不足以平息流言,须得有一德高望重之人,方可平事啊。大师,对你来说只是一句话,一句话就能救一条命!”
“他还那么年轻……”
风临死死抓住他的袈裟袖,声音颤抖道:“不能让这十五天,毁了他的人生。”
“无论什么条件,孤都愿答应,请你救救他!”
慧觉停住脚步,不由愣住。
不是为颜面,而是为一条性命。他的慈悲心被唤起,心绪怆然,其人声音如叶浪层层叠叠涌来,混着遥远钟声与袅袅檀烟,入耳入心。他回过头,看向这个年轻人,终于重重点头。
-
风临秘密出京。不久后京外士兵来报与京兆府及诸司,太女返京。
是日酉时,风临率部,携子徽仪入京。
道两旁群臣侯立,子南玉与风依云亦赶来。风临命人停车于道正中,先下车与父亲郑重行礼告罪,复向子丞相行礼,告与将公子带回。
随后,在她的要求和皇夫、子丞相的允准下,内官与慧觉当众入车,于车内秘密查验宫砂。
风临紧张地盯看合闭的车门,手指深扣在掌心,渗血不觉。旁侧子南玉与风依云都暗暗看来,眼神里蕴着忧心。时间煎熬流逝,风临心焦至极,只觉有如年长。焦虑之中,她已开始思考若一会儿那个内官或僧人反复,她该怎样收尾,怎样惩治时,忽听得车门吱呀推启,她心咯噔一下,左手暗握紧刀柄。
只见二人自车内走出,向皇夫与太女、丞相、及诸官行礼。风临五指用力握住刀柄,听见那两人道:
“禀诸位贵人,公子仍为守贞之躯。”
“禀皇夫、殿下、丞相,清华公子是清白人。”
一颗心重重落地,风临上前一步,环视四周,凛声道:“劳谢二位。为公子虑,不得已行此查验,今既清白分明,足证其节,若来日胆敢生出什么污言蔑谣传入孤耳中,绝不饶过!”
此事毕,风临立刻命属下速将子徽仪送去王府医治。子南玉与风依云及丞相等人,随车赴王府看望,风临须得先去军衙处理此趟离京之军务,耽搁不得。
车马各分,风临正要走时,忽见慧觉对她悠悠一笑,遥遥合掌。风临还不解其意,正疑惑时,方才验身的内官走来,悄将金锭袖中返还给她,低声道:“殿下,没作伪的事,便不受金禄了。”
风临心脏阵阵缩紧,拦住他问:“何意?”
那内官说:“公子确系清白。”
-
是日夜,子徽仪一入王府,便被送至映辉殿内救治。秋怀慈与其师父忙碌近两个时辰方休。其间风临一直守在殿内,寸步未离。
得知性命暂无忧虑后,风临悬着的心方落,遂送父亲与弟弟与丞相离府。子徽仪在无言间被她留下,众人神情各异,却都欲言又止。
送走众人后,风临在府门前回身欲入府,不想看见寒江站在身后,又伤心又怨地望着她。
寒江道:“您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风临站了会儿,忽说:“寒江,我饿了。”
寒江愣住,忽喜极生悲,眼中水光微起,捂着嘴连连点头,“我……这就去给您准备晚膳!”
当晚,风临吃了三大碗饭。
吃饱后风临沐浴更衣,把手上的血洗得干干净净,又使香膏盖住药味,这才轻手轻脚走进寝殿。
殿内一个老医士正在守着,微打瞌睡,见风临到了连忙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风临走到床前,撩开纱帐向里看,容颜皎美的人正躺在床中,静静沉睡。
子徽仪已经由男侍从服侍沐浴过了,一头乌黑长发重现光泽,柔软地铺在床上。他身上所有伤口都被细致处理过,双手也重新涂药包扎,此刻正安静放在被上。
不知是不是喂了药,服了参汤的缘故,风临觉得他的唇色好像没那么淡了。
风临悄悄上了床,坐在他身边,安静凝望他的容颜。望着望着,风临忽而靠近了些,俯下身,将耳朵轻轻贴到他胸膛,屏息聆听。
在静谧的夜中,一声声缓而稳健的心跳声传入耳中,顺她的心传震至整座映辉殿。
这座大殿被他的心跳声唤醒,温热的心跳声带动了冰冷殿宇的脉搏,殿宇如冬山解冻,慢慢复苏入春。
映辉殿变得暖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