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房,她独自往文轩阁去,恰见张通鉴来禀追查所得的情报,顺便将一人押呈至面前:“殿下,曲州刺史昨日于风敬言残部中捉拿到这厮,特来献给您。”
说着她拿出一枚指环,递与风临:“这是从那厮身上搜来的,据交代,好像是她自公子处夺来的。”
风临垂眸看去,看到一枚嵌着菱形金刚石的金戒指,样式精致,指环很干净,但上面的金刚石被血迹染得暗红,似乎洗不净了。
风临伸手拿起戒指,缓缓举到眼前,无声注视了会儿。
气氛静转阴寒,渐渐使人窒息。长久的安静后,风临终于开口:“听说你们对他动了刑。”
“你负责什么?”
那人腿软,当即瘫跪下:“小的哪里敢!小的、小的虽是狱吏,但只负责打扫牢房,不管那些阴私的!殿下明、明鉴,明鉴——”
风临没看她,只看着戒指说:“张通鉴。”
张通鉴立刻上前:“曲州刺史早已查明此人名姓,正是明州刑牢内掌刑的,经查问,她便是对公子动拶刑的人之一,还因此受了逆贼风敬言的赏。”
那狱吏脸色灰白,哪里料到那曲州刺史给自己卖得这样彻底,不由惊惧:“太女殿下,那是那人为了邀功胡吣的……”
“什么是拶刑?”
一句问忽而打断她的话,四下人暗暗望向风临,她看着戒指,语气轻淡地说出此句,像真的不知道。
张通鉴不明她为何问,但还是低声道:“便是夹手指的刑罚。”
风临望着戒指,慢声道:“夹手指?拿什么夹,怎样夹,孤不明白啊……”
风临指捻着那枚指环,慢慢抬起眼,一抹淡金映在她黑色眼瞳中。她望着地上人,忽缓缓露出笑来:“你来给孤演示一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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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华京虎贲军军衙前。
放值的谢燕翎正满腹心事地牵着马慢走,一时没留意到道上的车。那人等了她许久,见状赶忙迎上来:“燕翎,最近怎的不回家里吃饭了?”
谢燕翎被吓一跳,“母亲?您怎在此……”
其母道:“还不是你总不回家,想与你说话都没有机会。”
“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谢燕翎疲惫道。
她四下环顾,后说:“好……唉,其实母亲要说什么,你该知道的……你在虎贲军为她做事,当真——”
谢燕翎早就隐约猜到,见话头一出,立刻抬手止住:“好了!母亲见我若只为说这话,那还是不必开口了。我还有公务,先走了。”
见其如此抵触,她赶忙道:“别别,我只最后一句,说完便走可好?”
谢燕翎停下脚步看她,见她悄然凑上来。
“女儿啊,母亲知道你的心意,可你为她忠心耿耿,她信任你么?”她说着,忽抬起脸,冲着谢燕翎后方微扬下巴,“若她信你,怎会有这个人?”
谢燕翎微愣,随之回头去,看到云骁正从军衙内走出。在夕阳红光之下,云骁站定,对她挥了下手。
谢燕翎目光渐深,半边脸浸在夕阳阴影中,她沉默下来,迎着云骁目光,对其缓慢地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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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刑房时,天已入夜。
风临站在星空下,借着一旁属下手上的灯光,将那枚戒指揣进怀中。五月末,天渐暖,夜风也温热起来,风临垂眸望着地上影,却感受不到丝毫春意。
“殿下。”乐柏急匆匆赶来,“魏虞候醒了!”
风临飞快抬头,眼睛里终于有点活气,忙往那里赶去,一进房门,便见府内医官聚集,她迫不及待跑过去,一把抓起床上人的粗手:“闯原!”
床上魏冲听得这一声呼喊,霎时鼻酸,费力抬起头,用尽力气去回握住风临的手,沙哑道:“殿下……殿下!”
“孤在!”风临蹲在床前,忙看她的面庞,“孤还以为你在楠安……派人找了数月都未见你音信,你在哪里吃苦?你怎会与长姐的丹鹤一起呢?”
说着她起身查看对方伤势,忍不住心疼:“这些日子你在哪里受委屈?告诉孤,孤给你讨回来!”
魏冲本还可以撑住,没想听到这句话,数月来的辛酸委屈一齐涌上,这个坚毅的女子竟忍不住泛泪,赶紧扭过脸去飞快擦一下,对风临道:“一点小磨难,不值说与殿下。只是属下未想,还能回来,还能见到殿下……”
风临闻之心酸不已。
“殿下丹鹤如何?凌参军她们……”
“都找见了,都医治了,只是丹鹤伤重还未醒,待她醒了便让你们相见。”
闻言魏冲稍稍放心,深呼吸,努力压下泪意,低声道:“殿下,我有要事禀奏……”
风临微愣,立刻正色,挥手屏退其他人。
待人刚退出,魏冲便拉着风临手焦急道:“殿下,淑德皇子没死!”
风临微愣,随即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魏冲有伤在肋处,但因急切,不顾疼痛坐起,急与她道:“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
“殿下不知数月前我在楠安是被谁拐去,我根本没遇匪袭,一切都是姜卓尔那个混账的手笔!她把我掳了去,拿回武为条件,威逼利诱,逼我去刺杀楠安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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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文二十四年,早春,冬寒未散。
武朝南地,楠安。
在外界传言,本该已在流放地死于匪袭的魏冲,忽然出现在楠安城的街市。
南陈的人将她密运进楠安城,使轿悄抬到一处大商楼的后院,给她递了一套伙计衣服。
“两日后,她们要按例往郡王府送酒水,你就扮作搬运的伙计混进去,伺机刺杀楠安郡王。这是郡王府的地图,你这两天抓紧背下来。事成之后速溜出府来这里寻我,我们会履行承诺送你返京。”
说完,那人递给她一柄极细的匕首。
魏冲一言不发接过,看似顺从地听命。两日后,她跟随送酒水的队伍,成功进入了郡王府。躲在了花木林中。队伍中藏在车里的人爬出来,顶了她的人头,有惊无险地离了府。她顺利潜了下来。
然而魏冲并不打算去杀郡王。
术业有专攻,作为沙场猛将的魏冲并不擅长刺杀,她也不会看不出,南陈搞这一出就是在利用她的身份。
武人,定安王的前属下,如果刺杀楠安郡王被抓,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风宝珠本就和殿下有仇。
南陈那个姜卓大概就想要她死在这,看她们安插眼线的能力,保不齐郡王府里也有她们的人。
魏冲决定藏到入夜伺机脱身,没想到她还真猜对了。没等她入府半个时辰,整个楠安郡王府便都知道有刺客来了,沸沸扬扬地开始搜查。
魏冲暗暗大骂,赶紧寻藏身地,她所处后府,距离最近处便是王府后苑。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太多,忙一路逃藏,跑到了看守最少的一处苑内。
她也不知是哪,听着人声越来越近,眼见就要进院,赶紧跑到屋殿后窗处,踹窗跳入。
一大股浓香扑面而来,宛如花的浪潮,大片红纱在窗启瞬间翻摇,一层层扑在魏冲脸上。
魏冲被这软纱浪打得措不及防,狼狈地去推,却似拳头打在棉花上,整个人被绊倒在地,滚出好远。恍惚间,她似听得一声铃响。再抬头时,她望见一张垂满红纱,巨大奢华的拔步床。
影影绰绰的红纱帐后,一具雪白身躯横陈床上。魏冲看清,那是一个漂亮的男子。
他手脚都被金锁铐住,长长锁链拴在床的四柱,令他动弹不得。他身上遍布红痕,像是被人细细吻遍的藏品,大片肌肤裸露在外,唯有肩臂上还挂着几缕撕扯后剩下的衣片,长发乱铺在床,几缕散在布满吻痕的胸前。
听到异响,青年也是惊吓,立刻转过头来,隔着轻摇的红纱与她对视。魏冲脑中一片空白。
他看向魏冲,未待说话,眼里就落下两颗大泪珠,“你是谁……”
他手脚都被锁缚住,甚至都不能给自己裸露的身躯盖上一截被子。极度的屈辱令他眼泪顷刻成行淌下,浑身紧绷颤抖。
魏冲早已经人事,哪里不明白这场景代表什么,忙挪开眼,反问:“你是谁?”
那人流着泪道:“你不是府里的人吗?也对……这座府里的人,没有敢这样闯进来的……”
“我是……”他说出这两字莫名停下,改了口,眼里忽然涌出大股泪来,“我曾是一个皇子。武国的淑德君……如果你是南地人,应该听过的,嫁到这里来的淑德君……”
魏冲震惊万分,脱口道:“皇子殿下?”
青年愣住,呆呆听着这久远的称呼,眼泪一颗颗掉落,“你是……武朝人?”
这一声蕴着浓浓悲意,直戳人心,魏冲心一下收紧,但此刻情况危急,无时间宽慰,她直接道出关键的话:“殿下,卑职是定安王的属下!现在正被追捕,还请殿下出手相救,缘由稍后卑职定讲明!”
床上人赫然一惊,猛地抬头看她,身上金锁被扯得直响。
四目相对,风德宜突然泪崩,浑身都哭得发颤,却立刻决断道:“拔步床下有空柜……你快去藏在那里,快去!一会儿、一会儿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魏冲没废话,立刻转身合窗,跑去柜中藏好,抓起许多衣服将自己盖住,紧张地屏息。
屋殿外的人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沸杂,不知等了多久,忽然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像是有什么人来了。
很快,有脚步声自屋外传来,门被人开启,沉缓步声一步步踏近,最终停在了床前。
寂静之中,魏冲听到了皇子压抑的呼吸,像被人掐住脖子的小狗。
“表哥,你醒了。”
一个女声响起,语调平和,却带着股令人难言的异样。
“醒了为何不叫我?”
“刚才府里有生人进来,表哥有看到吗?”
说着女子似笑了下,“问这做什么,表哥又看不到。”
风德宜的声音终于响起:“你给我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表哥,你真是可爱。就因为你这样,所以我怎样都不会腻。”
锁链突然剧烈作响。
很快,魏冲听着床中传来的暧昧声音,摇晃的床帐,作响的锁链,女子低低的笑声,以及他压抑屈辱的呜咽。
在一声声“表哥”里,她听见他终于不堪其辱,发出的恨言:“风……宝珠……你为什么不去死……你怎么还不……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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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魏冲得到允准出来时,皇子身上已是一片狼藉。
那个郡王早已离去,独留伤痕累累的皇子蜷缩在床上,无声流泪。
锁链仍挂在他手腕脚腕上,随着他的颤抖而发出微弱的响声。他已经被换上新的完整的衣袍,却仍似赤身裸体,没有尊严。
魏冲说不出这种难受的感觉,转过头,默默蹲在不远处。
“你还不走。”
床上人忽然的话声惊了她一跳,“我、我很快就走。”
帐后安静片刻,随后传来声音:“走之前,陪我说说话吧,我已经很久没听到故乡的话音了。”
魏冲心像被人攥住,有些不忍地点头:“嗯。”
“你是我妹妹的部下?也是镇北军的一员么?”
“是,卑职此前任殿下的虞候。”
“这样……听说她打过很多仗,她生前在战场是怎样的,受过许多伤么?”
魏冲愣住,转头道:“生前?我们殿下没死啊。”
床上人静止住,须臾锁链猛响,他惊坐起:“你说什么?谁没死?皇妹没死?!”
魏冲猜想到什么,连忙大略告诉他风临化险为夷,此刻已经回武朝了。
风德宜听着听着,突然崩溃泪涌:“该死的、该死的风宝珠……天杀的畜生……骗得我好苦!”
“殿下……”魏冲想安慰,未料对方突然道:“你武功怎样?杀人怎样?”
魏冲道:“我蛮厉害的。”
风德宜道:“你若有本事,我告诉你一件事,先前打楠安的时候,我皇妹有几个部下被姜卓抓走了,其中有一个逃了出来,姜卓叫风宝珠帮忙搜捕,风宝珠在楠安抓到了这个人,你可知她是谁?正是皇长姐原先的心腹丹鹤!风宝珠抓到人后拷打了几日,还拿与我炫耀……这件事你一定要告诉皇妹!”
“我妆匣里有许多金饰,你现在就去拿走,夜一深立刻溜出王府。我……我只能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