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澄水之约,永不相欺,这话你是骗我么!”
慕归雨抬头直视道:“我自那之后,再没有欺骗过您。”
风临气涌:“不骗,却瞒?!”
慕归雨不语。
“起来!”风临上前一把将她拽起,“顾崇明一事你在背后推波助澜,想让我收下她,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考虑了。”慕归雨望着她道,“但她对您有利,所以我做了。”
风临道:“不对,是你明知我不会答应,所以瞒着我做了!”
慕归雨说:“是。”
风临咬牙道:“你为什么要杀曹保义?她与你有什么仇怨?”
慕归雨轻轻微笑:“曹保义掩瞒先太女遇刺真相,与佞臣织谎欺世,包庇祸首,臣倒想问,她凭什么活?”
“李家呢?”
慕归雨望着她,轻轻笑道:“不为您所用之人,何必存在。”
霎时像有千百火蚁自脊后爬过,风临紧紧盯着她的眼,道:“你一开始就想灭他们的族。”
“非也。”慕归雨微笑着解释,“臣非仙人,不能断定来日走向。”
“他弑君成功,好。弑君未成,亦好。”
慕归雨眼中光如寒星,平静笑道:“不管是陛下殡天,还是李家遭难,都好。”
“无论事情最终结果走向哪一个,臣都欣然乐见。”
此时风临当真内心微震,道:“你没想过自己败露?”
慕归雨轻轻一笑:“一,臣做事滴水不漏。二,即便她们真有如此才干,将臣挖出,降罪臣家,又如何?”
“臣也乐见。”
“好,好……”风临死死盯着她,“不愧是你啊慕大人,无论成败,都合你的意。”
慕归雨说:“殿下,您也要如此。在事发之初,就要把走向控制在自己想要的范围。”
“那我呢?我也在你算计之中么?”
慕归雨突然定住,望向她。
风临阴沉道:“在你入狱当夜,我在内卫府外抓到了几个死士。慕大人,她们是你的人吗?”
慕归雨不语。
风临道:“她们是你的人吧。”
慕归雨依旧沉默。
风临森然笑说:“在刑部时,你也是这样沉默,但这瞒不过我。你与丞相结盟,没理由会绕过他,可在刚刚你没有半个字提到他,你真当我蠢吗?”
风临眼神已变得很可怖,伤感与愤怒交杂在一起,黑得有如深潭:“这一切你都瞒着我。每一步都不告知我,却每一步都有我的参与。你把我当什么?”
“你说做我的老师,你说你一片真心,却做下这桩桩件件,拿我当傻子一样耍。为我好……为我好,就助我心上之人见我的仇敌,为我好,就让我的亲弟弟跑到刑狱去给人送消息吗?!”
风临一把揪住她衣襟:“你让依云去接触顾崇明,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你竟敢让他参与!”
子丞相暗觉不好,赶忙上前阻拦,将二人分开。风临盯着她道:“在刑部时我就问了,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现在你来了,我等你说。”
慕归雨垂眸说:“臣无祸心。”
风临道:“你有利用之心!”
慕归雨沉默地站立,袖中手握了又放,最终紧绷着唇,强摁下所有解释之欲,只说:“臣绝无坑害皇子殿下之心,在此事上更没有利用,所做一切——”
“也是为他好?”风临冷笑着接话。慕归雨一句话堵住,戛然而默。
风临盯着她道:“一次次瞒我,一次次利用我,你分明和她一样,将我做棋子。”
慕归雨呼吸一滞,声音控制不住微高:“臣没有!”
风临道:“在你的计划里,什么时候除我?”
慕归雨道:“臣从未作此想!”
风临讽笑:“算无遗策的慕大人,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是不是也像曹保义、李家一样,我活着对你有利,死了对你也有利?”
慕归雨十指如针扎,双目刺痛道:“您说这样的话,是在剜我的心!”
风临道:“你做这样的事何尝不是剜我的心!”
慕归雨隐隐激动:“我做什么了?我这样罪孽深重吗?我为您的来日费尽心力,您指责我的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是我为您沥尽心血的付出?我为殿下如何谋划、如何殚精竭虑,这么多日日夜夜,您全看不到吗?”
“说得真好。”风临道,“这么说,你瞒我的所有,竟都变成了你的功劳!”
慕归雨道:“瞒,瞒!我瞒了,我认这个罪,我瞒了您,我真是这天下最大的恶人!可我又能怎么办?我不是神,我是人,我不是无所不能的!人人都不想弄脏手,可事情总要有人做,都来苛求我,可谁想过我又有多少选择!”
“说我算计您,说我利用您。”慕归雨抬手指着自己心口,“您看看我,有这样利用人的吗?”
她声音微哑,笑容竟有一丝哀戚:“都指责我……她们也是。受我的庇护,被我救下来,都干干净净的。现在路铺尽了,天快亮了,就开始嫌弃我了。”
这一番话犹如利刀扎在风临心中,她强忍下,继续道:“说的委屈,可你扪心自问,我又是如何待你的?你说为我,可这一切你问过我么?你以什么身份做这些事!”
慕归雨道:“以臣!忠心耿耿的臣!”
风临道:“哈哈,忠臣……”
她道:“我效殿下之心,一如先主!”
风临怒笑:“说得好!当初效命长姐之时,你也是这般自作主张么!”
“殿下此时如何同先太女时境遇相提而论?”慕归雨凛然肃色,“先太女有圣恩、有名位、有从政十几年的地位,您呢?您处境危急,政无根基、朝无拥护,更遭陛下敌视,这种境况哪能再用圣人手段!”
风临道:“说得好听,非常之时用非常手段,可你不过是瞒着我摆布。事实你同他们一样,仗着早入世,来骗我压我,不过是欺我年轻!”
子丞相连忙劝和:“殿下,她不会有这种想法的——”
未想慕归雨一挥袖,凛声道:“便是欺您年轻!若您不能忍,就壮大起来,除掉我!”
风临怒:“你在逼我?!”
慕归雨道:“我在教导未来的王!”
风临道:“这教导是我想要的吗!”
慕归雨道:“这天下事与愿违是寻常,在主心与形势相冲时,为臣者只能选择暂屈主愿,为主铺路!”
盛怒之下,风临反而突然镇定下来,望着她,冷静地问:“你效忠的是谁?”
慕归雨道:“无论先太女还是您,我都问心无愧。”
“当真么?”风临极冷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此刻声声申辩,究竟是真心想要我的信任,还是你现在不能失去我这个亲王?”
慕归雨直直看着她,心中冰凉,气血几度激涌,忽道:“殿下恼怒,实是气臣自作主张。您所言之事臣不作辩解,言语不能平君怒,幸而臣尚有一身血肉,便以此消君之火,证臣之心。”
说完,她眉一凝蹙,仅在瞬息便下决心,蓦地从腰后拔出个匕首,左手拍于桌面,举匕首便砍去!
她举刃决心之大,动作快若劲风,眼见刀刃直冲长指而去,说时迟那时快,风临左手迅雷而出,直接倾身拿铁护腕挡下刀刃,只听得“铿”一声刺耳巨响,那刀被震得弹起,风临瞅准这刹那,反手推远她持刀手,右手抓起茶杯一把泼到慕归雨脸上,愠喝:“混账!”
大杯茶水劈头泼了她一脸,鬓发霎时染湿,水珠顺着发丝一颗颗滴落。
她二人言语争锋极迅,一切都发展太快,子丞相未料到这场面,一时都给惊了。
风临将手中茶杯恨然朝慕归雨肩上掷去:“做什么?拿自伤来给我平怒?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慕归雨问:“那您要什么!”
风临一双凤眸盯着她,骤然大喝:“你说,你说!告诉我,我没有信错人!”
一股怒火直冲慕归雨颅顶,却不是对风临,而是对这八年来世间施加她的所有。万千尖针自她心中穿过,慕归雨咬牙:“八年了,八年了,我还要怎么付出?难道真要我挖心自证吗!”
八年间慕归雨从未被迫到这地步,犹如压抑的火山被人丢了一把火,情感再无法遏制。
慕归雨双手颤抖,紧紧攥拳,对她大声道:“您没有信错人,您就该信我!”
她像冲整个世间大喊:“因为我是一个真正的忠臣!”
嘶哑话音狠狠拍击在这一方天地,层层叠叠回荡而来,尽数打在风临身上。风临垂眸望着地上影,像失了力气,忽地沉静下来,低语道:“是了,我就要这一句话……我没再信错人……”
子丞相在旁谨慎地旁观二人,紧锁眉头,沉默不语。
二人相对沉默,烛火默燃。半晌后,风临开口:“内卫府调查我,你知不知?”
慕归雨站在那处,也不抬手擦脸,任冷透的茶水在脸上滴淌,低首道:“臣疏漏不知,请您责罚。”
风临此刻才觉当年长姐说慕归雨傲,真是实话。即使到眼下,慕归雨知晓她误解,也不肯说一两句讨饶。
就像方才,她明明可以讲出她过去如何救风临,怎样辅行事,日夜谋划,苦心铺路,她偏偏不说,只一句她是忠臣。
她偏生就只说这一句。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慕归雨,那个圆滑得体,处事毫无纰漏的慕大人,反而是假。
风临疲惫地望着地上灯光,干涩地扯了下嘴角:“算了……”
或许在此时此刻,接受她们不会害自己,比自己信错了人要好受些。
罢,罢,她们到底也是,也是真心为我……
眼前阵阵发晕,风临抬手捂住额头,不情愿,却无法克制地想起那张面容,沙哑道:“为何送子徽仪去内卫府?”
慕归雨终于答了一句:“助他见风恪。”
“理由。”
慕归雨说:“对您有利。”
直到此时,风临才再次看向子丞相:“姑姑,子徽仪去内卫府,你知不知道?”
子丞相谨慎思虑,答:“臣确实不知。但臣等也绝无串联风恪左右摇摆之意。”似是于心不忍,她又补上句:“清华也无此意。”
风临闻言黯笑,缓慢地摇头:“姑姑,我等了你三天,还是没能等到一句坦诚。”
子丞相心中一沉,见风临看向慕归雨,声音微抖道:“你是不是笃定我狠不下心杀那几个死士,才敢如此戏弄我?”
慕归雨声音哑得厉害:“不是。”
风临说:“你还有没有事瞒我?”
慕归雨沉默许久,道出一个:“有。”
“说不说?”
慕归雨沉默。
风临眼前晕得更厉害,扯着嘴角笑。这一场言语交锋,她与慕归雨都被伤得厉害。
风临转过身,捂着脑袋,一步一步走到桌前,拿起一杯冷透的茶,仰头喝了下去。
放下杯子,她独自朝门走去,伸手推开门,大片清冷月华自天倾泻而下,当真心凉。风临望着银光,低声道:“谢谢你们救我。但我多希望……”
眼前闪过一张张面孔,都无声看着她,风临止住了话,静静前望片刻,终只说了二字:“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