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带着丝狠道:“依云虽小,但男子定婚也不在早晚。他金尊玉贵养了这些年,也该为朕解忧了。”
一股急火攻上心肺,皇夫不住地咳,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武皇抬起右手,用指腹轻轻抹去他唇边的血迹,眼神晦暗。
皇夫抬掌打开了她的手,咽下一口喉间血,瞪她道:“您当真动了这个心思?那陈国是个什么地方,你竟想让依云嫁过去。继儿才死了多久,你全忘了?!”
“朕如何不能?”武皇红着眼一笑,咬牙切齿道,“你一死,他们还有什么依仗?若你想保这两个孩子安稳,不如多活几年。朕保证,你活着一天,朕便不会将依云远嫁。”
皇夫难以置信:“你拿孩子胁迫我?”
武皇低眸看他,道:“事实而已,谈不上胁迫。”
是么……皇夫看着眼前的人,心中忽然觉得悲哀。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可从没想过她会如此绝情,那不是他一个人的孩子,那也是她的孩子,是她生的、看着长大的孩子,她怎能如此无情?直到现在这个时候,还拿孩子来威胁自己!
看着她深不见底的眼,皇夫扭过头,凄然苦笑。
看啊,这就是他爱了二十年的人。他在这个人身边待了二十年,却到今天才真正认识她,多讽刺!
可他没什么选择余地,一如从前,他与她之间从来就是不对等的。
无论他们二人发生什么事,最后妥协的、低头的,永远都是子南玉。
胃痛如刀割,一阵阵涌上血意,皇夫都咬唇忍下,只抬起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襟,颤声道:“风迎,别逼我恨你。”
武皇的双手暗暗攥紧,面上却笑道:“无所谓。”
皇夫猛吐了一口血,整个人伏倒在床上。
武皇痛心地望着他,伸手想扶,却被他一把推开了手。武皇看着被拒绝的手,愣了片刻,忽心一横,换上一副柔和笑意,抬起双手强行捧住皇夫的脸,如视珍宝般轻触,拇指轻轻地抚上他的唇,将唇边血迹似口红般抹匀,轻声道:“南玉,朕从不玩笑。你可以赌一下。只是机会只有一次,错了,便见不到儿子了。”
“你……”皇夫面色惨白,急火攻心,白着脸抓住衣襟,一口血喷了出来。
武皇飞快扶住他,高喊:“御医!御医!”
皇夫眼前一片模糊,一滴泪顺着血滴落。
可他这次没有任由意识沉沦,反而死死地抓住衣袖,始终没有昏过去。
-
翌日,皇夫终于撑过险关。
风临守了一夜,出了凤仪殿还未休息一会儿,便听到风德宜即将远嫁陈国的消息,登时如遭霹雳。
她定定的站在阶上,只觉天旋地转,一脚踩空,直接朝着阶下摔去。
“殿下!”
忽有一道白影闪过,风临一头撞进个单薄的怀抱,黑暗中,鼻尖处传来一阵清凉的香气,似松雪般清冽。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殿下,没事吧?”
风临抬头,果然看见了那张清丽脱俗的面容,她缓缓稳住身子,站直道:“徽仪,我没事。”
子徽仪蹙眉望她,道:“殿下熬了一夜,还是回去睡一觉吧。”
“不了。”风临摇头道,“我要去见母皇,我……我要问问她,为什么要与陈国联姻。”
子徽仪犹豫地劝道:“殿下即便去了,恐怕也不能使圣意转圜……”
“那我也要去,我要问个究竟。”风临边说边从他身边走过,纤细的身躯在风中不住地摇摆。
子徽仪追上去,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小心地将其披在了风临身上,系好带子后,他轻声道:“不要勉强自己,早些回来。”
“嗯”
远处游廊下,裴自清捧着汤盅站在阴影里,目光落在那一对人身上,情绪复杂。
风临出了栖梧宫直奔紫宸殿而去,到了北皇城,轿辇未停她便听见了锦元君的哭声。
紫宸殿门外廊下,哭花了妆的锦元君跪在门前,一声声哀求,然而武皇始终没有见她。
风临路过他身边,停下了脚步,递给锦元君一方帕子。
锦元君没拿帕子,反而抓住了风临的衣袖,如同攥着一根救命稻草:“殿下、殿下!求您帮德宜说说情吧!他也是您的哥哥啊!”
他也是急疯了,才会寄希望于一个无实权的皇女。
风临叹气,将丝帕放入锦元君手中:“吾就是为此事来的,可锦元君也不要抱太大期望。”说罢,她轻轻推开了锦元君的手,起身入了殿。
入殿没有受阻,她如愿见到了武皇。
只是武皇看也没看她一眼,照旧低头批阅奏文,手中的笔行云流水,“若是为风德宜一事来,便不必开口了。”
风临硬着头皮道,“请母皇恕罪,女儿确是为此而来。母皇您是知道的,当日长姐遇害,其中便有陈武卒的勾结,而今长姐尸骨未寒她们便来求娶我朝皇子,又是何居心?应允了便真能结两国之好么?她们若真心与我朝交好,为何还赐封那些叛逃的混账?!母皇,我……”
武皇道:“依你当如何?”
风临道:“自然是断然拒绝,痛斥其狼子野心,调兵除叛贼!”
“调兵除叛贼,哈哈哈……”武皇没抬眼看她,笑得嘲讽,“说得好轻巧啊。那军资从何来?如何调度?谁做将帅?谁挂先锋?你两唇一碰,说得轻巧,实际却是纸上谈兵,幼稚可笑。”
“母皇……”
“朕且问你,国失储君,朝局必然动荡。此时大兴兵事,若出了乱子你去平么?”
“我……”
“朕再问你,就算调兵去伐,调多少?若倾尽精兵,北疆又怎么应付?那漠庭一直与我朝多生事端,冒然与陈国开战,她们难道不掺和一脚?届时难道两线开战么!”
风临睁大了眼,一时难以对答。
武皇终于放下了笔,倚靠在座椅上,居高临下打量着她,眼中满是不耐烦,道:“况且攘外必先安内,这个道理还需朕说?”
风临在她的目光中低下了头,道:“是女儿思虑不周……请母皇恕罪。”
武皇目光悠悠落在她的脸上,露出一副难以言喻的审视,忽然道:“你这样,怎么能行。”
风临垂着头不说话。殿中一阵安静。
殿外梁少监恰此时入殿,似乎急着报什么事,见风临也在有些犹豫,用眼神示意武皇。
武皇看见了,但没什么反应,反而挥了下手,示意他直接说出来。
梁少监有些为难地暗示:“陛下,是将军的事……”
武皇面色不改,道:“说。”
梁少监只好开口:“回陛下,宁将军同其家眷均已革职收押,刑部那边来人请陛下圣意,问……问如何处置……”
说完他暗暗用余光看向风临,见她果然一脸震惊,不由得在心中暗道不好。
“母皇,您为何要收押宁将军一家啊?她们犯了什么罪?”风临跪在地上问道。
“你要为她们求情?”
风临跪道:“只求母皇开恩,若有什么疑处请先命人查证,别突然将人关到那阴冷的去处。宁家一向忠义,长姐在时更是极力辅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若草草发落,岂不寒了重臣的心?”
武皇鬓边多了几根白发,显得人很疲惫。她放下了手中笔,抬眼看着风临:“你求情,于公于私?”
风临咬牙:“于公于私都有!”
“可朕的旨意,于公于私都说得过去。”
武皇有些不耐烦,手指敲着桌面道:“她身为右率军将领,护主无能,致使太女身亡,朕没抄了她九族已是开恩。继儿尸骨未寒,你不为长姐痛心,反而替失职之人求情,真叫朕失望!”
风临道:“母皇,长姐遇刺时我也在场,行刺人员复杂,有外夷掺杂,颇有内情,此时正当追查真凶,严惩幕后黑手之时,怎能因气流放忠臣?如此岂不让人寒心……”
“她若忠,就不该活着回来。当时在场的连太女都死了,怎么偏偏她活了下来?”武皇耐性耗尽,抬手唤来刘育昌,“把她拖出去。”
刘育昌为难,不知该不该行动,武皇一拍桌:“还不快拖出去!”
无奈,他只好弓着身子对风临道:“殿下,请吧。”
风临没有离开,反而继续跪在地上恳请:“母皇!我已经没有了姐姐,不想再失去朋友!求母皇怜悯,若有疑心之处也请给一个查证的机会,好歹留她们一命……”
武皇俯视着她,两弯眉蹙起,认真且不悦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你这样,怎么能行。”
“母皇,我……”
她厌了,冷冷地挥手道:“朕烦了。定安王,你这样幼稚可笑的性子不适合留在宫中,呆在皇夫身边更是惹他劳神。
懿明生前曾为你修了个王府,本是打算做你及笄的生辰礼,虽还未修完,不过如今也不讲究那许多了。你便搬到那去吧。”
风临跪在地上,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母皇。红着眼听完了她最后一句话。
“定安王自今日起幽禁王府,无旨不得出。”
风临颤声道:“母皇,您是要囚禁我吗?母皇……我做错了什么?是因为我给皇兄求情么?还是因为我求您放过宁家?”
武皇重新拿起毛笔,没有再理会她。
殿中只回荡着风临带哭腔的疑问:“母皇,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您告诉我啊,为什么?母皇!为什么!”
直至她被拖出大殿,武皇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
没容风临回去收拾东西,御军直接干脆利落地押着她出了皇城,趁着夜色将她带到了那座未完工的王府。
黑夜之中,王府大门匾额还罩着一层红布,暗沉难辨,看不出题了何字。
风临在门口还没来得及看几眼,便被押送的御军一把推了进去。
沉重的大门缓缓合闭,风临连忙从地上爬起,可还是没能赶上,眼见着最后一点灯火光随着大门的合拢而消失。
哐的一声,大门沉重的响动震得风临指尖发麻,门外依稀传来给门上锁的声音,随着几声“咔哒”声响起,风临被彻底隔绝于灯火之外。
“开门!连父亲都不让吾见一面,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是……是母皇么?说话!”
任风临如何质问,门外始终没有声响,似乎根本无人。
一阵寒风穿过胸膛,夹着地上的雪沙拍在风临背上,令她打起一阵寒颤。
风临僵硬地转过头,望向这座曾是作为自己生辰礼的王府。
黑夜如墨倾泄,尽数泼在宫宇的琉璃瓦上,如蒙上一层挥不去的黑雾,层层叠叠,诡谲难辨。
时月隐于愁云,夜空千里无点星。偌大的王府,上千室户,没有一点光。这漆黑的建筑群如什么妖魔鬼怪的洞府,无处不散着阴冷的气息,伴着冬夜的寒风,如泣如诉地呜咽。
风临对着一扇扇漆黑的窗户,看得心发颤。
“有人吗?有没有人啊?谁说句话……谁说句话!”
没有应答,宅院里静得可怕。
风临扭过头狂拍大门,喊道:“这里没人么?说话!说话啊!!”
拳头锤在大门之上,钝痛袭来。
不知过了多久,风临终于累了,她背靠着大门,滑落在地。冷风从她身边拂过,吹起她素白的衣角。风临伸手裹紧了身上那件披风,抬头看向前方的殿宇。
即便夜色浓重,意象阴冷,可还是能看出这些宫殿廊宇的富丽精美。设计这座王府的人,当初是废了心思的。
日后,这就是她华美的囚笼。
风临坐在地上,对着面前的宫殿,喃喃道:“好歹给我留一盏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