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嘉敏她们有家长开车在宿舍楼下帮他们拉行李，裴灵溪坐在长椅上，脚边放着两大箱课外书，等着季明谪来接她。

顾嘉敏搬完最后一趟行李，坐在椅子上和她闲聊，她知道裴灵溪是在等季明谪，尽量斟酌言语，怕用词不当让她难堪，“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真打算明年考研？”

裴灵溪摇摇头，浅笑着说：“大概率是不会的，你知道的，我一直不喜欢上学。”

顾嘉敏一直很困惑一点，裴灵溪明明说自己不想上学，四年来成绩却一直名列前茅，从前她觉得她是在凡尔赛，后来发现她是真的讨厌上学，甚至有过辍学的念头。

那是大二的寒假，她见过最落魄、最破碎的裴灵溪，可是她不知道具体原因，只知道她寒假没有回家，一个人留在南临打临时工赚钱。

除夕前一天，她陪母亲逛超市，遇见了裴灵溪，她的购物车里全是泡面之类的速食，看样子是准备囤一周的粮食。

她和母亲商量，想邀请裴灵溪到家里过年。

起初，裴灵溪万般婉拒，她妈妈说：“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我们家里也没几个人，你来了，大家一起热热闹闹过个年，多好。”

她不清楚是哪句话戳中了裴灵溪的泪腺，只记得裴灵溪忽然眼睛红透，眼泪溢满眼眶，却始终没有让它们落下来。

那一幕，她至今记忆犹新，每每想起来，自己先会红了眼睛。

她猛地抱住裴灵溪，声音湿漉漉得发软，“灵溪，不管以后你和季明谪发生什么，你都可以第一时间来找我，我这辈子是不打算离开南临的，你来找我，我绝对站在你这边。”

裴灵溪回抱住她，“……谢谢你，嘉嘉。”

半晌，顾嘉敏松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真搞不明白你，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季明谪不是什么好的归宿，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你明明不是冲动的人。”

裴灵溪笑笑，说：“正因为知道他不是好人，我才敢和他在一起。”

“你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人？”顾嘉敏更加难以理解。

裴灵溪想了想，还是回答了她，“因为喜欢他是没有负担的。”她也不是多好的人，又何必去伤害好人，喜欢一个不会受伤的坏人，挺好的。

顾嘉敏呆住，完全不能理解她的思维逻辑。

裴灵溪也希望她一辈子都不要理解，保持她的钝感力和快乐的能力，做一个永远快乐、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而这是她自己穷极一生也无法实现的奢望。

六月二十三日，夏日炎炎的午后，季明谪开着他的白色幻影招摇过市出现在她们宿舍楼下，接走了裴灵溪。

“先带你去吃饭，挑个地方。”车开出校门，季明谪对她说。

裴灵溪降下车窗，苏联风格的校史馆渐渐远去，四角顶上一颗五角星屹立百年依然如朱砂般鲜红耀眼，直到景象彻底模糊不清，她收回目光，像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小食之家吧，我喜欢他们家的菜。”

食量不大，摆盘精致，环境风雅，味道也还行，每回季明谪让她决定，她就会选择小食之家。

“总去他们家，吃不腻吗？”季明谪随口问。

“不会。”顿了顿，裴灵溪又说：“你想换其他家也可以。”

季明谪抽空看她一眼，勾起唇角，说：“不换。”

不换……

她不安的心脏倏然安安稳稳落回胸腔，裴灵溪眉梢眼角都染上笑意，大部分毕业生刚走出校园时的那份迷茫和彷徨离她远去。

或许此后她会从现实彻彻底底跳进富丽堂皇的梦里，她也不会再患得患失，因为她有季明谪，季明谪会接住她的。

她用了十几天的时间将两段不同的生活阶段拼接在一起，其实也没有特别难以适应，从把灵灵抱回家，她基本都住在这边，唯一的不同是，之前她不会成天待在家等季明谪回家，除了写文，她也有其他的正事要忙，间或性的等待是惊喜和温馨，而长久的等候却是乏味枯燥的。

七月初，白苏的首场演唱会在云城如期举办，对方主动送了她两张内场票。

女孩子的友情来得没有道理，全看眼缘，更何况是她们这种神交已久的人，私下见着面，播下的情谊种子便如野草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傍晚七点，火烧云烧透了半片天，夕阳余晖透过阳台的格子门落进来，被切成不规则的碎片。

季明谪今天回家还算早，手里握一把馥郁红玫瑰，外套搭在另一条手臂上，站在门口换鞋，瞥见她在客厅收拾行李，“你要出门？”

天气太热，阳台门大敞开，燥热的风灌进来，中和掉了空调的冷气，温度适宜。裴灵溪穿一件粉色居家短裙，长发随意扎成丸子头，露出雪白的后颈和耳朵，坐在地毯上，灵灵吐着舌头趴在她身边睡觉，“嗯，去云城玩几天。”

季明谪走过去，把花放在茶几上，单手扯松领带，去浴室冲了个澡，换了一身深蓝色的睡袍出来，坐在沙发上看她，“打算什么时候去？”

裴灵溪清点完要带的东西，扣上行李箱，推到一边，“明天中午的机票。”

季明谪拉她起来，紧挨着自己坐下，握住她冰冰凉的一只手，挑眉问她：“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裴灵溪没看出他话里几分真假，片刻，轻笑说：“不用你陪，我和我弟说好了，明天在云城机场会合，看完白苏的演唱会，然后再在那边玩两天，感受一下云城的风土人情，顺便积累积累文章素材。”

诗人的灵感往往来源于自然和生活，她若是成天闷在屋子里，写出的文章也是死气沉沉的，没有烟火气，也没有灵气。

季明谪不会干涉她的生活节奏，却还是在她上飞机前酸溜溜发过来一句：“早点回来，别忘了还有人在南临等你回家。”

裴灵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惹得排队过安检的人群纷纷朝她看过来，她压了压嘴角的笑，面上依然藏不住欣喜，清清嗓子，拇指按住语音输入条——知道了，我很快就会回来，这几天还要拜托季先生帮我照顾灵灵。

于是乎，一人一狗在家翘首以盼等她回来。

听到开门声，灵灵立马爬起来，屁颠屁颠往门口跑，看到进门的不是裴灵溪后，细细的呜咽一声，耳朵重新折下去，蔫了吧唧地趴在地毯上。

季明谪视线在屋子里荡溜一圈，确认她不在家时，心里也有点空落落的难受，看到地毯上趴着的狗。

狗的寿命比人类短，生命周期也是人类的四五倍，季明谪记得第一次在宠物店见它的时候，它还没有一只皮鞋大小，如今被裴灵溪养得毛发光亮，像一只逼真的中型公仔玩偶。

他把花放下，旁边白瓷花瓶里面还插着昨天他带回家的红玫瑰，花枝浸泡在清水里，花朵依然鲜红饱满，没有丝毫衰败的迹象。

印象中，花瓶里的花从来没有枯萎过，因为他每天都会带新的鲜花回来给她，她会在第二天起床后，第一时间扔掉旧花，重新换水把新的花插进花瓶。

大概是怕他看不到，所以她把便签贴在花朵上，犹如白雪覆顶。

季明谪取下便签纸，都说字如其人，她的字却和人出入很大，单个看秀气得很，排在一起就显得过于潦草，全是嘱托他怎么养狗的，狗粮一天放几次，什么时候加罐头，什么时候遛狗，星期几带它去洗澡，要经常和小狗互动，关注小狗的心情，防止它抑郁。

满纸废话，没有一句是关于他的。

季明谪短暂地嗤笑一声，便签纸丢在茶几上，独自坐在客厅里，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也会觉得三室一厅空旷。

灵灵不知什么时候挪了过来，趴在他脚边，暖色调的灯光打在它橙黄色的毛发上，也显得无精打采。

“灵灵。”

灵灵抬起脑袋看着他，季明谪朝它招招手指，小狗蹲坐起来，吐着舌头冲他摇尾巴，他犹豫了一下，手掌落在小狗脑袋上，却迟迟没有动作，小狗主动蹭了蹭他的掌心，很小声地哼哼唧唧。

季明谪翘起嘴角，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复而重重地叹了口气，小狗像是能听懂他的心事，贴着他的裤脚趴下，默默陪着他。

——

和上次去拉萨不同，这回，裴灵溪做了十分详尽的攻略，云城哪家酒店或者民宿旅社性价比最高，住哪里出去玩最方便，各个景点的出行路线，云城的特色小吃饭店，热闹的或者小众的旅游景点，事无巨细，她都安排得明明白白，裴宴清跟着走就行，完全不用操心。

中午两人先去预定的酒店放行李，在酒店休息到下午，然后在附近一家特色菜馆吃了晚饭。

“姐，我们也买两张刮刮乐试试手气呗。”

往回走的时候，天光还没有完全散尽，裴灵溪举着相机拍街景，裴宴清扯了扯她的袖子，一脸兴奋地指着路边卖刮刮乐的摊贩对她说。

裴灵溪忽然想到自己之前有一个荒唐又大胆的想法——她想拉季明谪去买刮刮乐或者彩票，凭他那运气，肯定是稳赚不赔的。

“你不玩吗，那我自己玩了。”见她发愣，裴宴清咬着汽水吸管向摊位走去，他没有深究裴灵溪的神情，因为他知道裴灵溪对这类拼运气的事情一向提不起兴趣。

然而，这次出乎了他的意料，裴灵溪一开口就是：“老板，我要十张二十块钱的。”

裴宴清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眼睛都睁圆了，“姐，你受什么刺激了？”看她的眼神像是看被鬼附身的人。

“玩就要玩过瘾。”裴灵溪垂眼认真地挑选十张刮刮乐，扫码付完款，准备拿回酒店再刮。

裴宴清买了两张二十的，刮完刚够回本，一脸傻乐说看来最近运气不算差，不会倒霉。

裴灵溪笑话他，傻孩子把中彩票当成算卦使呢？还不如直接去找个算命先生问一卦，那些人嘴里的好话绝对好听。

“你不懂。”裴宴清丝毫没有被打击到，有理有据地说：“算命先生说得越好听越不可信，买彩票这事是老天爷决定的，绝对准。”

——“哎，姐，你怎么忽然买这么多，我记得以前你都不爱玩这个的。”

裴灵溪说：“现在觉得还挺有趣的。”

知道她没说实话，裴宴清往她脖子上挎着的相机扫一眼，弯了弯嘴角，没有多问。姐弟俩并肩往回走，一个短袖短裤，一个长袖长裙，背影同样的瘦骨嶙峋，一个日系短发，阳光开朗，一个梳高马尾，明媚悲伤。

回到酒店，裴宴清住她隔壁，进门前对她说：“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手机音量调到了最大，或者直接敲床头也行，我听得见。”

“嗯，知道了。”裴灵溪取门卡刷开门，冲他一扬手，“晚上早点睡，休息好了，明天带你去看演唱会。”

“嗯，你也一样。”裴宴清说：“晚安。”

进了门，裴灵溪先把窗帘拉上，简单冲了个澡，换了身睡衣，趴在床上给季明谪发消息，问他忙不忙，想给他打视频。

没过一分钟，对方直接打过来，她忙把刮刮乐拿出来，盘腿坐在床上，接通电话，跟他打招呼，表现得过于乖巧。

“笑这么开心。”季明谪收回目光，继续处理电脑上邮件，“是憋着什么坏呢？”

裴灵溪眼珠子转转，随口胡说：“能憋什么坏，我就是有点想你了。”

季明谪人在书房，身边只开着一盏台灯，光线半昏半眛，垂眼看手机屏幕里的她，一身鹅黄色长袖长裤睡衣，长发从一边散落，低着头不知道在忙什么，哪里是想他的样子。

“老实说，忙什么呢？”季明谪眯起眼睛，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审视着她，端得是兴师问罪的姿态，脸上却挂着纵容的笑。

裴灵溪狡黠一笑，眨眨眼睛，“不能说，秘密。”

“不说，那我挂了。”季明谪作势就要挂断。

裴灵溪连忙叫住他，“哎哎哎，别挂别挂，别挂！”

季明谪被她慌乱的样子逗笑，挑挑眉说：“什么秘密，说给我听听。”

“你先不要挂电话，我一会儿再告诉你。”裴灵溪跟他撒娇求软，“就一会会儿。”

“行吧，看在你还记得给我打电话的份上。”

“就知道你最好了。”裴灵溪嘿嘿傻笑，低头继续忙着刮刮刮乐。

季明谪也不忙着处理工作，好整以暇盯着手机屏幕里的小人儿，看她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又给自己打气，碎碎念个不停，他大概都听懂她在做什么了。

合着小姑娘是打着想他的幌子，和他打视频是借运气开彩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