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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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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她用四个日子纪年,周一和周天,去宠物店看狗,还有他来找她的日子。

她的日子一向简单无聊,看书写文、写论文、看小狗、和他吃饭,顺便敷衍裴远让。

在她回家之前,季明谪几乎带她吃遍了北川所有的中餐馆,她说自己最喜欢小食之家,他问她原因。

她说:“因为不会浪费呀。”

他没觉得这话不好,放下茶杯,摸摸她的头发,用她听不懂是心疼多一些,还是调笑多一点的语气说话,“怎么这么小就懂得节俭持家了?”

裴灵溪的伤感也是一瞬即逝,和她能感知到真正的快乐一样短暂,她抬手握住他的指尖,“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懂才算合适?和你一样的年龄?”

又是一句不中听且没有心眼的傻话,季明谪轻拍一下她的后腰,“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又不是不会告诉你,拐弯抹角也装不利索。”

他嫌弃她藏不住心思。

裴灵溪摸了摸被他触碰过的地方,轻咬了下舌尖,问出自己好奇了很久的问题,“你的头发是染的吗?”

季明谪搂着她的腰,垂眼看窝在自己怀里的人,轻哼一声,“少年白头,没有听说过?”

裴灵溪故意拉长声音“哦”一声,翻了个身要溜走,笑嘻嘻说:“那你现在还是个少年咯?”

季明谪把她捉回来,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她肩窝上,声音带了点狠劲儿,“我也不老,也就大你九岁。”

裴灵溪自己也分不清楚究竟是九岁还是八岁。

她勾唇轻笑,说:“那确实也不算老。”

季明谪这才满意,指尖顺着她脊骨滑下去,漫不经心问:“今年不回家过年?”

她们学校已经放假很久了,她给家里人说最近忙毕业论文的事,忙完了就回去。

和裴远谦打完电话没两天,裴远让就打电话过来质问她怎么别人家的孩子都回家了,就她还没有忙完。

她没什么情绪地说:“可能是人家优秀吧,我比较蠢笨。”

想起当时裴远让听到这话的反应,她没忍住笑出声,季明谪碰碰她的脸颊,问她:“傻乐什么呢?”

裴灵溪笑说:“没什么,只是想起来最近又撒谎了。”

季明谪也笑,扯一扯她揪不起肉的脸颊,“小骗子。”他不需要多问,也可以猜得到她骗了谁。

裴灵溪续上刚才的话题,侧身躺着,脑袋枕在他胳膊上,盯着天花板,“我买了二十九号下午的火车票。”

“怎么不买机票?”

她说:“贵。”

他笑:“我给你买,别去坐火车。”

裴灵溪问他为什么?

他被问愣了一下,不知让她发出疑问的是自己的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裴灵溪说:“为什么让我别去坐火车。”

季明谪说:“火车人多,时间又长,怕你难受。”

他的关心坦荡荡,龌龊也坦荡,凑到她耳边说:“主要还是不想让你被其他男人碰到。”

她笑得止不住,半晌,平静下来说:“我们那边坐火车更方便些,而且车票我已经买好了,还是半价的学生票,机票又不给打折,而且这几天机票又涨了不少,还是心疼心疼钱吧。”

她满口算计,小算盘打得噼噼啪啪响,把视金钱如命写在脸上。

他视金钱如粪土,说洒就洒,潇洒得不似人间客,“天底下的金子都张一个样,而你只有一个,我当然还是更心疼你。”

她总是被他的无心撩拨戳中心脏,且一击致命,叫她心甘情愿做他的猎物,以血肉喂养他的恶劣。

裴灵溪主动吻在他唇角,小鹿眼又亮晶晶望着他,说:“季明谪,你真好。”

听起来分外敷衍的夸赞,其实是她最纯粹的真心。

季明谪和她相处这么久,早已熟知她的语言和情感系统,对家人无奈中透露着亏欠,对朋友不评价不劝诫,对他不撒谎。

她手里握着一把剪刀,刀柄永远对外,偶尔察觉到自己被刀锋割伤的手,换另外一只手握剪刀,猫儿一样舔舔伤口,躲起来自愈。

他没来由的心善一回,“回来随时联系我,我去接你。”

裴灵溪心不在焉地点头:“嗯。”

腊月二十九号,季明谪没有来送她,他让司机老贾送她去火车站,她靠着车窗,看灰色的高楼大厦往后倒,她想,他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在忙。

上车后,她给季明谪发消息说火车要出发了。

季明谪很久才抽空回复她:一路平安,等你回来。

裴灵溪甩了甩手,火柴熄灭,留下一缕青烟和烧焦的半截尸体,她站在火车吸烟区,身后是自己的行李箱,隔开与其他乘客的距离,也把她紧紧贴在门板上。

裴灵溪一手夹烟,另一只手抄在长款西装口袋,看夕阳一寸一寸沉入山河,天光沦陷。

这边都是无座的乘客,人肉挤着人肉,各个还要吞云吐雾抽个不停,有几个中年男人目光在她身上来来回回打量,其中一个光头冲她的背影吹了个口哨。

裴灵溪没有搭理他,抬起夹烟的手,男人看到她苍白手背上零零散散的红点一直蔓延到腕骨,隐没在袖口下,不禁皱起眉头,却依然贼心不死,语气分明猥琐油腻,还要装作关怀的虚伪嘴脸,“小姑娘,怎么这么小的年纪就学会抽烟了?”

恰好火车穿过隧道,玻璃窗上映出她苍白秀气的面孔和眼下的谭红,她从玻璃盯着身后一群人,漫不经心吐出一口薄烟,复又把烟蒂送进嘴里。

靠她最近的男人倏然后颈发凉,忙不迭后退,给她腾出更大的空间,就是苦了其他人。

火车出了隧道,那些男的眼睛时不时往她身上瞄,她打开烟盒送到嘴边,咬出一支烟续上,好像真的要把自己抽死。

最后一点天光落尽,李翠芳准时打来视频电话,她按下接听键,李翠芳的声音传到耳机里,张嘴就是:“你那边信号这么好?是在火车上吗?”

她说是,高高举起手机反切摄像头给她看车厢,车厢内黑压压一片高矮不一的脑袋,小孩和家长吵架的声音,男人们聚在一起打牌的笑声,各种电影、综艺节目的外放音从人群中挤出来,无处可去,在车厢内来来回回地漂泊。

李翠芳检查满意了,说明天早上她回来,正好去小叔家帮裴宴海带孩子,那小孩子可难搞了,除了裴远让谁都不怕,前两天还把裴宴清电脑给泡水里了,大人也不知道管一管。

裴灵溪沉默地听着,时不时回应她两句,嗯、是、没错。

李翠芳骂她越长大越没有礼貌,就这个态度跟自己说话,还不如人家小孩子。

她听见裴宴清喊了声:“妈,我那双球鞋您放哪儿了?”

李翠芳这才骂骂咧咧放过她,转头帮她宝贝儿子找鞋去了。

裴灵溪看着挂断的电话,轻笑一声,都这个点儿了,找什么球鞋,指尖轻点屏幕,给裴宴清发去一句谢谢老弟。

凌晨两点,她提着行李箱下车,她给让了座的那对父女和她同一站下车,穿粉色羽绒服的小女孩递给她一颗糖果,甜甜地对她说:“谢谢漂亮姐姐把位置让给我和爸爸。”

她接过糖果,笑说:“不客气的,小朋友。”

那位面色黢黑的父亲腼腆地对她说:“真的很感谢你,小姑娘。”

“没事,您别客气。”裴灵溪笑着跟他们说再见,目送男人一瘸一拐地牵着小女孩消失在人海中。

她才拉着箱子出站又进站。

狭小的火车站候车室坐满了满心欢喜归家的人群,她坐在行李箱上,靠着窗台百无聊赖地抽烟,手心里捏着那颗玻璃纸硬糖。

两个小时后,下一趟开往西梧的火车发车,她昏昏沉沉睡不踏实,醒不过来,早上八点半火车准时到达西梧站。

从车站出来,她用卸妆棉擦去手上的红斑,用两条漱口水漱口,把垃圾、空烟盒和火柴一起扔进垃圾桶。

再坐一个多小时的大巴车回家。

小镇上年味满满,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大红灯笼从街头挂到街尾,她站在青石板铺就的归路中央,抬头仰望,几家烟火香,几家欢聚一堂,谁家鸡飞狗跳。

裴灵溪呼出一口浓浊的白气,像邻居家刚掀开笼屉的馒头,惨白着个脸。

她抬手敲了敲门,来开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驼背女人,一张削瘦的脸上嵌着一双大而圆的眼睛,像两只烛火昏朦的灯笼,横在额间的几道皱纹里藏着和周围肤色不同的淡黄,身上是一件紧绷绷的樱桃红羽绒服,黑色灯芯绒裤子,黑色运动款的棉鞋。

她泛到喉管处的冷漠瞬间滞住了,于是,便在脸上拉开一道微笑,轻声说:“妈,我回来了。”

换来的回应却满是责备的语气,“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裴灵溪脸上的笑容立即被冷风吹散了,平声说:“路上堵车了。”

李翠芳冷哼一声,声音大大咧咧恨不得让街坊邻居都听到,“亏你爸还想供你读研,在外头念了几年书,年年不回家过年也就算了,现在就这个态度跟我说话?咱这小地方一大早上能堵什么车?是不是又去哪里鬼混了?”

裴灵溪拉着行李箱挤进屋,摘掉围巾挂在衣架上,边脱外套,边问她:“怎么算鬼混?”

李翠芳上去就拽她衣服,“你别以为出去在大城市待了两年,你就干净了,你小时候干得那些龌龊事,街坊邻居可都一清二楚。”

裴灵溪平静地看着她,语气无奈空荡,“我说了我没有,是你们不信我,到处跟人说我品行不端,说我偷东西,我不是小偷,是你们说我是害死奶奶的凶手,是你们逼我撒谎认错。”她无力辩解。

“我们冤枉你?”李翠芳说:“你叔是老师,难道他也是冤枉你的?还有你爷和你哥,他们都看见了,你不但偷钱,还满嘴谎话连篇。”

裴灵溪张了张嘴,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就像当年裴远让当着全家人的面打她手板,她越解释,他打得越狠,最后她哭得背过气去,大雨夜偷跑去小卖铺打电话给裴远谦,她的哭声被雨声淹没了,只喊了一句爸爸救我,便晕倒在雨中。

裴远谦第二天从工厂请假回来,她高烧不退,裴宴海站在她的病床前,剥开一颗糖塞进她嘴里,他是裴远让派来唱白脸的。

裴远谦回来的时候,她的烧还没有退,身体却凉得吓人,他把她抱在怀里,她眼眶发热发涩,体内已经没有水分可以汇成眼泪,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只有听觉是正常的,她听见满屋子的人睁着双眼把黑白颠倒,她又一次沦为罪人,她歇斯底里咆哮,大哭大闹,扑上去要和裴宴海对峙的时候,被母亲一巴掌甩在脸上,她从病床上摔下来,扑在地上,鼻血止不住流了一地,耳道嗡嗡作响,满屋子的亲朋好友对她指指点点,她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抬头看向裴远谦,他把她抱起来,抱着她去水池洗脸。

卫生间里,裴远谦咬着烟,一手扶着她站在水池台上,一手接水替她把血洗干净。

那一天,她流了好多血,长长一条洗手池畜了一半淡红色的冷水。

那一天,她问裴远谦,“爸爸,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吗?”因为她七岁之前都不住在自己家,街坊邻居也说她是捡来的,她去问李翠芳,她也这么说,爷爷也这样说,所有人都这样说。

那一天,裴远谦从掉漆的皮夹翻出一张拼在一起的出生证明,她知道她真正的生日是一月一日,是新年不是除夕。

那一天,裴远谦问她:“给你奶奶治病的钱是不是你拿的?”

她想起裴宴海的话,“我爸说了,只要你认错,你就能回家,以后不用再住我们家了,你难道不想回家吗?而且不会有人相信一个小孩子说的话。”

他们都不信她,只有裴远谦相信她,她想回家,回自己的家,她不想再被送来送去,不想寄人篱下,她不要和裴远让住在一起,她想要和裴远谦一起生活。

那一天她成了全家的罪人,街坊邻居口中的坏孩子。

那一天,她第一次撒谎,对最爱她的爸爸。

她扑在裴远谦肩上,搂着他的脖子,眼泪和鼻血一起落在他皱巴巴的衬衣上,“爸爸,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对不起,爸爸,我想回家,我可不可以回家住……”

好久好久,裴远谦拍了拍她的背,说没关系。

因为他的一句没关系,她又活了过来。

她谁也没告诉,她差一点死在七岁那年。

那天以后,她再也尝不到甜味,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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