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米的脸色却没有一丝变化,他只是有些不耐烦地叹着气,说道:“你究竟在说什么?”
诺伦很快恢复了站姿,他提起嘴角微微笑了笑:“直觉也好,经验也罢,总之,我可以确定。”
即便是在这个“真世界”里,也依然存在着很多尚未被研究透彻甚至尚未形成公众认知的迷之领域和神秘话题,二重身便是其中之一。
甚至就连“二重身”究竟是否存在、又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也存在着许多争议。
但一个并未达成共识的认知,便是顾名思义,ta像是一种影子的存在,可能是某个曾经存在过的人的转世,可能是来自于其他世界灵体的“投影”。
总的来说,他们中的大部分看起来和普通人无异,但偏偏他们又不是普通人。他们的身上可能肩负着某种使命,或是背负着某种诅咒,也可能带着某种奇异的特质,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
他们可能是神秘学领域之中最普通却又最神秘的存在,神秘到……即便是在“真世界”中,也没有多少人真正见过什么“二重身”。
诺伦扶了下眼镜,从容地说道:“我见过很多种二重身,他们的身世、来历、状态以及宿命各不相同。我不能确定你是谁的二重身,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二重身,更不知道你背负着什么,又承担着怎样的使命。”
“我也不能确定艾利克斯是否也看出了你的二重身,但不管怎样,我只希望你能过上属于你自己的人生,不要成为任何人的影子,或是傀儡。”
杰米依旧面无表情:“感谢你的用心良苦,不过我并不是什么二重身,你也大可不必将你的用心良苦浪费在这上面。”
诺伦轻轻地耸了下肩:“无论是当做一个研究学者的习惯,还是当做一个人本能的好奇,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看清你的本质。但如果冒犯了你,或者那是不可说的秘密,我便不再探究。”
杰米无所谓地冷哼一声:“随你便,反正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诺伦知道,如果杰米真的是个二重身,如果他真的肩负着某种特殊的使命,那么他的话恐怕对他毫无用处。
可即便真相真的是这样,他依旧遵循着自己的本能,像以往每一次面对无力改变的状况时那样,做自己该做的,说自己该说的。
但他也不禁在心底祈祷着,但愿这是一颗善良的种子,但愿他给人间带来的并非灾厄,而是希冀。
而接下来,诺伦也跟对待秦绮楠和也宁一样,对杰米进行针对性的指导:
“力量是你目前的优势,但男生的成长发育比女生晚一些,伴随着你的成长,或许你的生理优势也会有所改变,你应该根据自己的自身条件而进行调整和改变。但就现阶段来说,你很适合扮团队辅助和保护者的角色……”
在这之后,诺伦每个月至少会给三个人进行一次单独授课,而其他时候,依旧是给三人一起授课。
按理说,通常的导师课一周也就两节,最多不会超过三节。但这三个人却几乎每天都会来阿芙洛狄忒楼,有的时候甚至一呆就是几个小时。
如果在这个层面上和其他导师进行对比,那么现在的叶宁总算是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了——其他导师可没有一个会给学生这么多的时间。
但这样的授课强度,显然并不是诺伦如今这副身体能承受的。
可为了这三个孩子,他还得再坚持一段时间。
多美尼柯过来时,已经邻近午夜时分。这个时间,没有哪个正常人会出现在教学楼里,即便是诺伦的办公室,也不该有其他人过来。
但总有些例外情况,让多美尼柯不得不在这种夜深人静、不会被其他人察觉的时候过来。
他将一个保温杯放在了诺伦的实验桌上:“老师,这是这个月的。你的身体状况已经越来越差了,这一次,请你务必要好好‘吃药’。”
“知道了。”诺伦淡然应道。
多美尼柯禁不住叹了口气:“老师,我知道你是为了他们三个好,可这样的消耗,你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不如,改为一周一次吧。”
“不必。”
多美尼柯禁不住再度叹息:“好,那至少每个月必须的量你要好好服用。”
这一次,多美尼柯没有像之前一样送完“药”便离开,他禁不住站在诺伦的实验室里,稍微多待了一会儿,也多看了面前这位老师一会儿。
他再一次叹息道:“说真的,老师,我真的很羡慕他们三个。我和卢卡,都很羡慕。”
诺伦稍稍抬起视线瞥了多美尼柯一眼:“羡慕什么?”
诺伦冰冷的声音仿佛再说:你这话何止是在炫耀?简直就是过分的炫耀。
是啊,有什么好羡慕的呢?
秦绮楠他们三个不过是接受了诺伦的正常授课而已,最多也只有两年多的时间而已。
可多美尼柯自己呢?他们可是曾被诺伦守护陪伴着成长起来的,这样的过往,又怎么能是秦绮楠他们能比的呢?明明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
多美尼柯皱着眉头,颓然而苍白地笑了笑:“怪我们不懂得珍惜……”
诺伦却发出一声带有讽刺意味的冷哼:“太过漫长的生命,是会让人习惯性的浪费。人总是因为稀缺而去珍惜,不稀缺的东西,自然不会去珍惜。”
唯有即将失去之时,才会忽然想要珍惜。
多么悲哀,又是多么无耻……
多美尼柯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老师,你还是有救的!只要你……”
“不,已经够了。人到了该死的时候,就应该安安静静地离开这个世界,多余的占有,都会成为罪孽。”
诺伦的声音淡然而冰冷。
似乎这个世界上真的已经再无任何值得他留恋之物,最后的使命,便是完成对这三个孩子的授课。
多美尼柯的手指几乎快要嵌入到实验桌板中,可他还是很快离开了这个他本就不该久留的地方。
多美尼柯离开了,孤寂的房间重归寂静。
月光透过玻璃窗洒在诺伦的身上,像是为他披上了一层银白的披风,澄澈透明,却也让孑然一身的他显得愈发孤寂。
诺伦叹了口气,久违拿起了那个保温杯,可他却禁不住皱着眉头,死死盯着那杯子,久久没有打开。
之前的多少次,都是被他直接给倒出来,当做了“实验材料”。
这一次,他还是打开了保温杯,浓重的血腥气瞬间涌入鼻息,强烈的反胃感让他忍不住干呕,他的眉头之间也几乎快要挤出一到大裂谷来。
可他还是咬着牙,强忍着强烈的恶心感,将杯中的液体一口气全部灌了下去。
他强忍着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赶紧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能吐!绝对不能吐……
好不容易将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直接顺着食管喷涌而出的恶心感给压下去,诺伦才终于放开了自己的手,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这种强烈的恶心感,无论多少次都不会适应,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消失。
可为了续命,为了让自己能完成这最后的使命,他不得不将这救命的“药”给自己灌下去。
痛苦中,眼前浮现了两张脸,不同于以往,这一次居然多了一张“新面孔”,那竟是秦绮楠的脸。
诺伦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多好的女孩啊,如果自己的两个女儿也能长大的话,应该也会像她一样,漂亮聪颖、坚强勇敢又善解人意吧……
每当痛苦到几乎无法忍耐之时,他便会习惯性地将藏在胸口的“泪杯”吊坠掏出,紧紧攥在手心。
那明明只是个容器,小到几乎只能盛装几滴眼泪才会得此名,可它又仿佛真有什么魔力,将它紧紧攥在手心之时,心脏神经、四肢百骸之中无孔不入的痛苦似乎真的减轻许多。
或许当年赠与他这份“礼物”之人,真的在这小小的容器之上附着了什么特殊的魔法,可他宁愿相信这是一份诅咒……
“当天堂与地狱、人间与魔界都无处寻觅思念之人的身影时,这世间究竟还有什么能给人慰藉?灵魂又将栖息与何处?我所爱与所恨又将寄于何处……”
夜幕笼罩于天穹,月色皎洁无暇如雪,唯有它们,千年间未曾改变。
千年前,它们曾目睹过那场“千年血战”,而今,不久之后,它们或许又将再度目睹一次……
诺伦深深叹息,可是他,却不想再目睹人间陷入浩劫,变作焦土炼狱……
如果这是既定的宿命,又何必挣扎?倘若神当真怜悯他的子民,又为何要将赐予他们这样的宿命?神为何不能对他的子民降下仁慈……
诺伦自嘲地笑着,他终究还是放不下这人间的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