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演武大会仍旧照常举行。
首日的比试已经淘汰了近半数执天者,此时观众席上坐着的人远比昨天要多,人手一捧零食、一杯饮料,吃瓜看戏,好不悠哉。
叶琤坐在位置上发呆。他昨晚一夜没睡,此时眼睑微青,看上去无精打采。
秦闻谦察觉他的异样,捅捅他道:“怎么了,不舒服?”
叶琤摇头。
秦闻谦仔细端详他片刻,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你不会跟你女朋……对象吵架了吧?”
“……某种程度上,是的。”叶琤头痛地揉揉额角,“我发现了他的一个秘密……唉。”
秦闻谦正待再问,唐岷吃惊地欸了一声:“今天居然也来?”
秦闻谦一愣:“什么也来?”
“司长啊!”唐岷扬扬下颌,示意两人去看二层露台,“我本来以为,司长只是第一天来露个面捧个场,没想到今天也在啊。”
叶琤下意识抬头望去。喻瑾仍旧戴着面具,穿了身烟灰蓝的交领长袍,从容落座。
不过叶琤直觉他兴致不高,具体表现为双腿交叠,双手交叉放在腿上,靠在椅背上——这个外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坐姿,落在叶琤眼中便是写满了抗拒和抵触。
叶琤知道,喻瑾若是对什么事物感兴趣,身体会不自觉地微微前倾,单手按在膝盖上,绝不是现在这种疏离的坐姿。
叶琤不清楚昨天喻瑾审问肖程究竟问出了什么,但想来应该没得到什么好消息,导致他今日心情不愉。
叶琤盯着喻瑾胡思乱想,而后无奈地察觉到,他还是那么在乎对方的一举一动。
……我真的可以不介意阿瑾的隐瞒吗?
叶琤抱臂胸前,暗中揪紧了衣袖。比试已然开始,他却失去了观摩的兴趣,眼神放空,明目张胆地发起呆来。直到被司仪喊到名字,他才起身往台上走。
对面站着的人是连星汉。他半个月前在南越分部交接事务时也和叶琤有过几次切磋,彼此之间算得上熟悉。
看来这次的胜负也没什么悬念。叶琤想。
连星汉自知并非叶琤对手,自嘲道:“看来我运气不太好,今天要在这里折戟了。叶副下手轻点,打完我好去观众席上吃瓜。”
叶琤没多说什么,只道:“那就开始吧。”
他没再抬头去望喻瑾,却也知道对方肯定注视着这边。他的心思被喻瑾分去一半,和连星汉对战时稍显神思不属,有好几下还差点失手,低级失误频发,看得台下几位熟悉他身法的人满脸迷惑。
唐岷低声道:“老叶是不是不舒服?”
秦闻谦观察着台上两人的动作,皱眉道:“再这样下去,他就要输给连星汉了……我总觉得怪怪的,他不会和他对象分手了吧?”
唐岷瞳孔地震:“怎么刚在一起就分了?”
秦闻谦摇摇头:“不管是什么事,总归影响到他的心情了。”
莫晨风不着痕迹地蹙眉。
自从昨天早上叶琤比完之后,人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直到今天早上才重新出现在演武场边,还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活像个被无情抛弃的小媳妇。
难道又和喻瑾吵架了?
台上,叶琤抬手架住连星汉踢来一脚,反手握剑劈向他;连星汉向后弯腰避过,啪地捉住他持剑的手,发力往后一拉。
二层露台的身影微微一动。
莫晨风微感不安;钟离晓啧了一声:“这家伙在搞什么?”
就在叶琤被连星汉捉住手腕的一瞬间,他脑海里蓦然冒出一声尖锐扭曲的长音,似乎有什么怪物在他耳边嘶吼着,怨毒不甘,闻者心悸。
曾数度笼罩他的阴翳卷土重来,叶琤眼前一暗,仿佛看到一只人形的怪物正咆哮着朝他一口咬来,下意识地攥紧明敕,凝聚灵能,全力朝那怪物轰去!
可没等他将那怪物击败,明敕却无端落地,聚起的灵能迅速溃散,被迫回到他的四肢百骸,剧震的经脉受不了这种冲击,浑身都叫嚣着疼痛。
叶琤噗地吐出一口血。
那阴霾仍未消散,想象中的怪物蛰伏在近处虎视眈眈,随时等着朝他发动致命攻击。
叶琤心里的警铃高声震响,他本能地再次运起灵能聚于右手,挣扎着想要先下手为强,将那怪物制服。然而下一瞬,他右手一痛,紧接着胸前被连点几下,阻滞了经脉的聚灵,也让眼前的景象飞速淡去,阴霾逐渐隐退。
叶琤只觉脑海中天旋地转,他用力眨眨眼,却看见面前的连星汉正惊恐地望着他,捂着的左臂鲜血横流。周围的人依稀在高声呼喊着什么,但他耳畔嗡鸣,仿佛落入无边的深海之中,几乎什么也听不清:“……醒……你的灵能……失控……!”
“……怎么回事?”
“你们刚刚有没有……域场……”
眼前的光线微暗下来;在意识最后的清醒时刻,叶琤只完整地听见一句话——
“把他送去安全屋。”
———————
叶琤再次醒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铁灰色的天花板。
周遭只有微弱的光线,但叶琤还是不由自主地眯起眼。他脑子里一片混沌,周身各处传来隐痛,有点反胃,想吐又吐不出来,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颇为难受。
半晌,叶琤才渐渐缓过劲来,不适感也消退了些。他正想抬手揉揉额角,右手却没能响应大脑的指令;他侧首一瞧,只见一道玄色铁枷缚住他的手腕,沉重的镣铐压着右手,几乎动弹不得。
叶琤一惊之下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和脚腕全都被相同的枷锁束缚,不用点劲连动都动不了。
这里是总司的安全屋?
他很快回想起晕倒前的事,却发现自己只能记起来一星半点,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连星汉受伤的一幕,以及最后回响在他耳边的那句话。
……好像,是阿瑾的声音。
叶琤头痛欲裂。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琤缓缓活动手脚,从简陋的床铺上起身。这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他动动手腕,长长的锁链与地面刮擦而过,总算弄出点声音。
叶琤松了口气;四周除了床铺、铁链、角落的灯以及他本人以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他盘膝而坐,想要运起灵能,在屡次失败后总算想起这是什么地方,遂无奈放弃。
虽然干坐着挺无聊,但叶琤也没别的办法,只好盯着对面的铁门,推测自己晕倒的原因。他记得自己和连星汉打着打着,那种熟悉的阴霾就突然出现了,而且好像比之前更严重,以至于出现了幻觉,最后貌似把连星汉当怪物打了……
叶琤不由得汗颜,在心里对连星汉说了声抱歉,随即又觉得奇怪:自己身上三番五次出现的异样,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仔细思忖片刻,发觉自己每次出现这种异样,都或多或少和异型相关,要么是围剿异型的时候,要么是和被植入域场碎片的人接触的时候。
想到这里,叶琤一下子警醒过来。他是在与连星汉有肢体接触时才突发异常,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明,连星汉也被植入了域场碎片?
仔细一想还真有可能,连星汉是东朝分部主管,拥有的权限和吴纵差不多,自然也能调阅档案。
东朝区朱厌一事还历历在目,叶琤想起他们和洪泉擦肩而过,他当时就有所怀疑,洪泉是怎么得知封印地点的。现在看来,说不定异型封印地点的情报就是连星汉所泄露,而且神不知鬼不觉,连林屿都没能察觉不对。
“该死的叛徒。”
叶琤咬牙,暗自后悔为什么没能早点察觉、提高警惕。以及,他身上的异样如果在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便告知莫晨风,也许就不会被别人趁虚而入。
叶琤又忽然记起,喻瑾曾助他调息,之后还叮嘱他不能擅动禁术,又没给出确切的解释,怎么想怎么古怪。
喻瑾是否早就已经知道,他身上的异样从何而来?
叶琤指尖微微颤抖起来。他依稀察觉自己正在触碰到一个真相,也许这便是喻瑾对他一直语焉不详的事情。
究竟是什么事,令阿瑾讳莫如深,甚至不惜冒着被我怀疑质问的风险,也要隐瞒到底?
正当他要设法联系外界时,禁闭室的门咔哒一声开了。叶琤猛地抬头,便见莫晨风提着饭盒走进来,连忙跳起来:“大哥!”
锁链太重,叶琤身体又不如往常便利,脚下一麻,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得亏莫晨风反应迅速地扶住他才没狼狈摔倒:“你慢点。什么时候醒的?”
“就刚刚。别说这个了,我突然想到点事!”
叶琤一股脑地把对连星汉的怀疑倒了个底朝天,劈头盖脸道:“这家伙一定有问题,大哥你们快点去查查他——大哥你怎么了?”
莫晨风坐在床边,叶琤说完才注意到他神情憔悴,嘴唇苍白,心里顿时生出不详的预感,追问道:“你受伤了?”
“小伤。”莫晨风摆摆手,说起了别的话题,“你从昨天昏迷到现在,睡足了整整一天。这一天里,总司……发生了很多事。”
就在昨日比武,叶琤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对连星汉下了死手,连星汉只来得及躲过要害部位,但还是被明敕剑锋伤及左臂,当即血流不止。
事发突然,众人见状大惊,没等他们回过神,司长便已闪身来到台上,劈手打掉他的剑;可叶琤就跟着了魔似的,非但没有停下的意思,竟还使出燃烬朝司长轰去!
惊呼声四起;几位部长纷纷起身上台阻止,可已经来不及了。
司长与叶琤近在咫尺,眼瞧着就要被这杀招正面击中,司长却似乎早有预料般反抓他的右手,烈焰瞬间熄灭,而后迅速截断他的经脉,眨眼便压制了暴走的灵能。
事情不过发生在几息之间,大多数人都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已经结束了。几位部长这才踏上演武台,围着叶琤检查他的情况。
此时叶琤处于恍惚状态,司长扶着他坐下,低声唤道:“醒醒叶琤,你听得到我说话么,你的灵能莫名暴涨失控了!”
林屿拧眉,脸色不是一般的黑:“晨风,这是怎么回事?”
钟离晓却道:“你们刚刚有没有感觉到异型的域场波动?”
云潇碰碰莫晨风,提醒道:“你先去给那小孩止血。”
莫晨风起身去给连星汉治疗伤口;周潮生抬头看向司长,低声请示:“他晕过去了。怎么办?”
司长托着叶琤后颈,在他的脉搏处查探片刻:“把他送去安全屋。”
“是。”
司长抬头看向几人,沉声道:“此事勿要声张,对外就说是他临近突破,灵能不稳,控制不当。潮生,比试继续进行。”
周潮生一愣,随即很快明白:“好的。”
这时,离得稍远些的参赛席上,唐岷等人也被这骚乱吸引过来了,却被几位部长吩咐将叶琤带去安全屋,虽然不解,但被钟离晓瞪了几眼后,只得乖乖照做。
听到这里,叶琤无奈道:“那你们也不用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吧,还用那么沉重的链子,这是生怕我醒了之后逃跑?”
莫晨风沉默须臾:“这是司长的意思……而且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我们也顾不上你了。”
叶琤心底浮现出不妙的预感:“怎么了?”
“东朝分部有人带头叛乱,领着很多执天者攻击总司。司长为了平叛,受了重伤。”
叶琤倏忽瞪大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