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琤放下花束，仔细看了看墓碑上的照片。秦闻谦的父母看着很年轻，大约不到四十五岁，他道：“你长得像阿姨。”
“是啊。基因可真是奇妙。”
秦闻谦蹲下来，擦擦墓碑上的灰：“最近工作忙，而且发生了不少事。本来想着来到华京城之后就来看望你们的，但还是被耽误了。”
“叔叔阿姨，你们知道吗，这家伙最近半年可倒霉了，不仅跟八点档电视剧里演的一样来了场失忆，还差点被劫财劫色。”叶琤揭短道，“真是越来越像个公主了。”
秦闻谦笑骂他：“去你的。爸、妈，你们别听叶琤胡说八道。”
叶琤摊摊手，闭嘴了。他听着秦闻谦絮叨的话语，不由得想起莫晨风和他提过的事。
秦闻谦一家原本便住在华京城，他十八岁那年考上华京大学，一家三口计划着前往东朝区琼台城旅行，却不料在爬山途中遭遇异型拱土，他的父母为了保护他逃离，不幸遇害。
好在事发地点距离东朝分部驻地很近，林屿带人及时赶到，救下秦闻谦。
等到秦闻谦醒来，便发现身边围了一群人，并从他们口中得知了父母的死讯。东朝分部的人告诉他，在异型拱土之际，他受到异能波动的刺激，自主觉醒了异能，需要暂留东朝分部观察。
秦闻谦这才发现自己并非身处医院。一番解释后，他得知了执天联盟这个组织的存在，也逐渐了解他当时碰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之后林屿来看过他几次，并建议他加入联盟。
当时秦闻谦只问了一句话：“加入联盟，就可以去杀掉你说的那些怪物吗？”
林屿道：“还需要通过考核、实力达标才行。不过我看了，以你的资质，完全能做到。”
于是秦闻谦道：“好，我加入。”
在处理完父母的后事之后，秦闻谦放弃入学，进入了东朝分部。而他不负众望，三年后便迈入了执天级的大门，开始了他围剿异型的漫长征程。
秦闻谦在面对异型时，毫无疑问是一位优秀的战士，只不过，他的每次战斗都像是在宣泄遗恨，仿佛在不断报着当年没能亲手报过的仇，同时也在凌迟着自己的身心。
而除了面对异型之外，秦闻谦又表现得无比正常，性格和善到有些绵软好欺负，说话做事也不甚强硬，完全就是传统家庭培养出的好学生模板，与他战斗时的那股子狠劲儿截然不同。
时任副部长沈梓言对他多有照顾，还曾道，秦闻谦就像一头斗牛，平时该吃吃该睡睡，看似正常得很，实际上只要让他瞧见一点红色，就会立马发狂，冲上去把拦路的东西都撞翻，拉都拉不住。
后来沈梓言在一次围剿异型的行动中身亡，秦闻谦变得越发寡言了。直到沈梓言死后两年，他接过空悬的副部长之职，结识了叶琤等人，才逐渐开朗一些，但在有关异型的事上，仍旧倔得八百头牛都拉不回来。
寒风萧瑟，叶琤呼出一口白雾，从沉思中回神，提醒道：“时间差不多了，和叔叔阿姨告别吧。”
秦闻谦站起身，拍拍外衣下摆的草屑：“爸、妈，我们回去了，等我有空再来看你们。”
两人原路返回，秦闻谦道：“其实，你今天没必要跟我一起来的。”
“这是哪儿的话。”叶琤懒洋洋道，“万一路边突然跳出个人来袭击你，然后你发现他是你认识的人，我还怕你接受不了、精神崩溃呢，不得有人照看着你才行。”
秦闻谦哼道：“我年纪比你大好吧。”
“心理年龄可未必。”
秦闻谦用力地翻了他一个白眼：“说说看，你那突如其来的对象是怎么回事？还近水楼台先得月……不会真是你身边的人吧？”
叶琤得意地挑挑眉：“是啊。至于怎么回事……就是我表白，他答应了。”
“上次你还跟我说不能去耽误哪家的姑娘呢，怎么眨眼自己就脱团了。”
秦闻谦摇摇头：“你说她是联盟里的，可我也没见有谁和你走得特别近啊，你们分部那几个小姑娘不都对你没那意思嘛。”
叶琤干笑两声：“正好，我怕他吃醋。”
秦闻谦拦了辆车，随口道：“不会是你身边哪个男人吧。”
叶琤：“……”
秦闻谦半晌没听见他回话，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都说了什么，咔吧咔吧地转过脖子，满脸的难以置信：“……不会吧……”
叶琤：“……”
两人相顾无言。
须臾，秦闻谦脸上一片空白，喃喃道：“你……我没有想到，你居然是——”
叶琤扶额：“你别误会，我不是，只是他刚好是男人而已。”
秦闻谦仿佛受到了不小的冲击，直到回到总司都没再和叶琤说过话，叶琤暗自将其归结为精神性恐同，决定不再以此刺激他。
两人在宿舍走廊处分别，叶琤走过拐角，却迎面撞上一人：“欸？”
待他看清这人的脸，才惊讶道：“陆潜？怎么是你，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吗？”
谁料陆潜竟一下抓紧叶琤的手，惊恐地小声道：“叶琤，你能不能送我离开总司？”
叶琤不解道：“离开总司？为什么？”
他见陆潜急得快要哭出来了，还一直紧张地四处张望，只好先将人拉进房间，关好门，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慢慢说。”
陆潜语无伦次道：“周主管不让我们离开总司了！你有没有办法送我出去？”
“等等，总司的封锁令不是已经解除了吗，周潮生他又搞什么鬼？”
“我不知道！不、我，我大概，可能发现了些事……”
陆潜掏出手机，点击屏幕的手都在颤抖：“你看这个！”
叶琤狐疑地接过来，发现拍的是一张照片。白色文件夹里是一份黑纸金字的文件，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明显是匆忙偷拍下来的，但还是能看清文件内容。
“关于检验处改造异型系列实验的申请意见书……”
叶琤看完，皱眉道：“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个的？”
陆潜急急道：“我昨天在帮档案处整理文件的时候看到的，你看看时间，这份申请是二十年前的，总司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开始做这种实验了，而迄今为止他们还在做这种实验！”
叶琤早已获悉实验之事，并没有太惊讶，而是道：“你先冷静一下。检验处做什么实验，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就当不知道——”
“有关系的！”
陆潜几乎快要给他跪下了：“因为我是他们的实验品之一！”
“……”叶琤愕然道，“什么？”
“检验处拿一些孤儿做实验，他们把异型的域场移植到那些孤儿身上，试图让本来没有天赋的人也拥有异能！”
陆潜颠三倒四地述说着：“林屿一直在骗我，我的父母根本不是因为异型而死，他让我留在联盟，只是为了更方便监视我而已！”
陆潜怎么会知道移植域场的事？
叶琤紧皱眉头，心里浮现出微妙的异样感。他再次浏览一遍那份文件，仍旧心有疑虑：“你是怎么确定，实验的事跟你有关？”
“我有证据！”
说着，陆潜就开始除去外衣；叶琤脸上的表情瞬间开裂，疾退数步：“你干嘛突然脱衣服？”
我对除了阿瑾之外的人不感兴趣的！
在叶琤震惊的目光下，陆潜解开内衬衬衫，露出胸膛靠近心口处一道虬结蜿蜒的刀疤：“看到了吗，这是手术痕迹，这就是证据！”
刀疤痕迹看着陈旧，但非常显眼，可想而知当年的手术究竟有多么残忍。
陆潜指着刀疤：“从我记事时开始，这道疤痕就一直在我身上，不论我怎么做都没法把它祛除。现在我总算知道了，这道疤痕根本就是没办法祛除的，因为它跟异型有关，普通的医院怎么可能清除掉？”
叶琤道：“你记得你小时候发生的事？”
“我不记得！”陆潜否认道，“三四岁以前的事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只记得林屿收养我、以及我在东朝分部的事情……”
陆潜越说越哽咽：“我原本只是以为，林屿他对我那么严厉，只是为了他的面子；但直到我昨天看见这份文件，又听到他和其他部长的谈话，我才知道，他就是单纯地讨厌我，因为我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异型，只是个需要随时提防的怪物！”
这就是喻瑾之前说的，二十年前总司检验处秘密进行过的人体实验吗？
一瞬间，叶琤将许多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串联起来。他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想：也许，焚天现在正做的，也是相同的事。
陆潜死死抓住叶琤，苦苦哀求道：“我已经发现了这件事，总司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我不想当什么执天者了，我也不想留在联盟了，求求你叶琤，你帮我离开总司好不好？”
叶琤示意他低声：“你先等等，我去确认一些事。”
“你要去哪里？”陆潜不肯松手，急切道，“我要跟你一起去！”
叶琤拗不过他，只得带着他一路掩人耳目地来到灵堂。深夜的灵堂连灯都没开，踏进去就是两眼一抹黑，走廊里阴风阵阵，森冷瘆人。
陆潜从进来开始就没放松过，叶琤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在发抖，于是安慰道：“没事的，这里没活人，不会突然跳出来袭击你。”
“……”陆潜压根没有被安慰到，他欲哭无泪，抖得更厉害了，“没、没活人才更可怕吧……”
两人没开灯，拿着手机照明，叶琤凭借印象，带着陆潜亦步亦趋地来到一扇门前：“就是这里。”
“怎么、怎么是太平间啊……”
叶琤推开门，顿觉温度更低了。他将万分不愿的陆潜拉进来，又关好门，迅速找到一个金属柜前，拉开柜门，里面赫然躺着楚空山的尸身。
陆潜小心地打量周围，不敢离开叶琤身周。此时他探头一看，低呼道：“怎么是他？”
叶琤把手机递给他：“帮我照明。”
“噢好。”
叶琤抬手掀开盖在楚空山身上的白布；陆潜顿时睁大双目。
——楚空山的尸身上，胸口处也有一道与陆潜类似的疤痕。
叶琤仔细观其痕迹，发现这道疤较新，看样子像是近一两年内造成的：“果然……”
陆潜道：“楚、楚空山身上，为什么也有……难道他也是——？”
“不，他不是。”叶琤拿回手机给唐岷打电话，“喂，醒醒，我有事要问你。”
“我还没睡呢。说吧。”
“上次我送去你们分部的那个家伙，还记得吧？”
顾忌陆潜在场，叶琤没有说得很明白，但唐岷对此印象深刻，立即反应过来，恨得牙痒痒：“记得啊，怎么不记得，王斌那孙子劫持了柳掌柜，可惜这笔账不是我亲自跟他算。死得那么干脆，便宜他了。”
“你有看过他的尸体吗？或者有没有照片？”
“……啊？你要这个干嘛？”
“我发现点事，有就快发给我。”
“行，你等等啊。”
片刻，叶琤收到唐岷发来的照片，仔细一看，果然在王斌胸口处发现了类似的手术疤痕。
看来，当年总司检验处和现在的焚天，所做的都是相同的实验。叶琤回头看着陆潜：“你怎么知道检验处拿孤儿做实验？”
陆潜掏出一个老旧的本子递给他：“这是实验记录，二十年前的。是……是我亲生父亲的。我昨天在听到几位部长的谈话后，就开始有所怀疑，于是去了我亲生父母原本住的房子，找到了这本实验记录。”
叶琤快速浏览实验记录，越看越是心惊。
本子上明白地记录着，从执天历210年开始，总司检验处专门针对异型域场展开研究，不仅将多个异型间的域场割裂重组，还将这些域场移植到动物身上，以此观察它们的表现。
最开始，检验处只是拿一些中小型动物进行实验，很快便出现了大型动物。可这些动物在移植了域场后，虽然表现出异能，但它们原本的意识会被异型占据，沦为只会吞噬血肉的怪物，无一例外。
随后的记录便逐渐变得语焉不详，很多都是用编号和符号代替。叶琤注意到，每个编号后面都会跟着一个数字，数字之后是异型级别和异能属性，最后便是观测结果。
叶琤还在思忖这些数字的含义，陆潜直接告诉了他答案：“这些没有名称的实验体，就是他们拿来做实验的人类；这些数字，指的是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