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南越分部。
众人披星戴月地返回驻地,把抓获的异能者扔进地下室分别关牢,然后等着下一步指示。本以为叶琤会让他们连夜审讯这些人,但他却挥挥手示意大家都去睡觉,自己和喻瑾则留下。
沉默了一路的喻瑾终于说话了:“夜已深了,你熬了好几天的夜,还是先养足精神为好。”
叶琤按按太阳穴,发现自己居然还能认真把喻瑾说的话听进去:“你怎么知道我熬夜了?”
“……”
喻瑾转身要走,却被叶琤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松手。”
叶琤此时虽然疲惫,但意识深处却有一种隐秘的期待。他稍稍施力握紧喻瑾手腕:“这几天,你都在跟踪我?”
喻瑾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但叶琤就是下意识地认为他在紧张。须臾,喻瑾微微侧首,淡淡道:“你觉得你离开时的动作很轻?”
叶琤扑哧笑出声来:“哈哈哈……你还真是……”
“……”喻瑾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叶琤伸个懒腰,旋身绕到喻瑾跟前,笑吟吟道:“所以,可以说说你为什么要跟踪我吗?”
他几乎可以肯定,喻瑾一定不会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果不其然,喻瑾道:“我记得联盟有规定,执行非紧急任务时至少两人一组。你为了引出那些人每晚都独自在外,不合规矩。”
喻瑾说话向来如此,只要碰上他不想回应的情况,就会用一个看似完美的理由敷衍过去,关键是还挑不出任何毛病,若是旁人,三言两语就会被他带偏了注意。
只不过喻瑾这次碰上的是叶琤,直觉素来是他引以为傲的特质,于是他直率道:“你也看到了,那些人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即便费点功夫也能解决——我都跟你切磋那么多次了,你对我的实力应该最清楚不过。”
喻瑾下意识蹙眉:“若是我们两人一道,你本可以避免受伤。”
此言一出,叶琤便知自己胜券在握:“所以你其实是在担心我,对不对?”
“……这就是你想向我求证的答案?”
“不不不。”
叶琤摇摇手指,眉眼弯成一道月牙,显然十分愉悦:“这只是前提——如果没有这个前提,我想我永远也不会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喻瑾。”
喻瑾抬眼望他,右眼尾处那点泪痣在他眼前一晃,在安静地注视着叶琤的时候,恍惚间生出情深意笃的既视感。
叶琤郑重其事道:“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虽然现在不论是时间还是场合都不太合适,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我喜欢你,喻瑾,当我男朋友好不好?”
话音刚落,只见喻瑾脸色陡然一变,猛地甩开叶琤的手,压着声音冷冷道:“你觉得开这种玩笑很有趣?”
叶琤愣住。他有想过喻瑾可能会觉得难以置信或是抗拒,但如此激烈的反应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他所得到的答案竟是所有可能性里最坏的一种。
难道真的是他自作多情,喻瑾压根没那个意思?
“我没有在开玩笑。”叶琤急切地低声解释道,“我是真的喜欢你……”
“——够了。”
喻瑾根本不信,沉着怒火打断了他的话头,随即又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冷静须臾后道:“我可以当作今天的事没发生过,也请你不要再提了。”
短短几分钟内,叶琤的心情宛如坐了过山车般七上八下。那些真心仿佛一堵被剥离了粉饰外壳的墙,露出里面斑驳丑陋的砖石,被赤|裸|裸|地摊开来,暴露在阳光下。
这让他猛地意识到,也许这离经叛道的心思在喻瑾看来就是肮脏龌龊的,无论怀揣这份心意的人有多么正直伟岸、光芒万丈。
叶琤艰难道:“我……”
喻瑾冷淡道:“我回去了。”
地下室又静又冷,体内被压制的灵能无法作用,叶琤只觉刺骨发寒,仿佛风雪之中的夜行人,无论怎么走也找不到温暖的炉火。他咬咬下唇,些微的痛楚令他清醒过来,正想说送人回去,转念一想喻瑾又不是小姑娘,南越分部的驻地安全得很,出事的可能性极低。
叶琤一念之间转过无数个念头,最后无奈地发现他什么都做不了,追上去难免让双方都尴尬难堪,还不如装聋作哑、就此别过,而这大概也是喻瑾所考虑到的、能给两人以缓和余地的最优解。
——上次从蛭狐的域场里出来后,喻瑾不也做了同样的选择吗?想必这次对他而言也没有什么区别。
也许的确是他过于自信了。叶琤想。
叶琤不记得他是怎么回到宿舍的,直到太阳的光辉越过树梢,漫过窗玻璃,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坐在窗边飘台上一夜未眠。他机械地起身,久坐的骨头僵硬麻木、咯咯作响,他却毫无所觉,径直走进盥洗室冲澡,围着浴巾抹开镜子上的水雾,面无表情地审视自己。
镜子里的人对他回以相同的注视。湿漉漉的黑发还在往下掉水珠,双眼中的红血丝和眼皮子底下的黑眼圈十分醒目,嘴角微微下撇,熬夜冒出来的胡渣还没刮,脸色看上去有点阴郁。精壮的身躯各处都有浅淡的疤痕,那都是一些小伤留下的,而托莫晨风和喻瑾的福,大伤都会直接被治愈术疗愈完全,不会留下任何伤疤。
镜中的自己无论怎么看都称不上好,尤其是跟喻瑾对比起来愈发惨不忍睹。喻瑾哪怕是没休息好,从外表上也看不出半分疲累,最多就是脸色苍白一点,反倒让他看起来多了一种名贵瓷器般的脆弱感。
锁骨下坠着的平安扣光泽温润,叶琤抬手轻捏着它,不由自主地想起喻瑾,脑海里全是他的音容举止。叶琤很清楚自己正在越陷越深,也在不断劝诫自己要理智,可感情这种东西又岂会和他讲道理?来回折腾一番,最终发现自己和跳梁小丑毫无分别。
叶琤叹了口气。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就这么忘掉,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只希望到时候不要把气氛搞得太僵,毕竟清剿异型的工作还没完成,头等大事总归不能懈怠。叶琤把自己捯饬干净,换好衣服,深吸一口气,不断地在心里打气,拉开门准备去找喻瑾。
只可惜他没能如愿。叶琤站在2506的房门前敲了半天,才猛然反应过来:喻瑾昨晚说的回去,该不会是指回执天阁吧?
叶琤开始后悔昨晚冲动的表白了。他掏出手机,踌躇半晌还是拨通了喻瑾的电话。本来没指望喻瑾会接,却没料到嘟嘟响了两声后,那头便传来喻瑾的声音:“何事?”
“呃……”叶琤一时语塞;喻瑾还在耐心地等着他说话。
少顷,叶琤深深吸气,把昨晚发生的事强行踢出脑海,若无其事道:“我看了之前安排的行程,接下来要清剿的异型主要集中在天垣城一带。你现在在哪里,我们待会儿一起过去。”
喻瑾听完,淡淡道:“此事不急。你昨晚带回来的人还关在安全屋,应当先行审问他们。”
“……啊,对,差点给忘了。”叶琤一拍脑袋,随即小心翼翼问道,“你要过来吗?”
“我现在不在南越分部。”
叶琤心里咯噔一下:“你,你回总司了?”
“不,只是执天阁有事。”喻瑾顿了顿,“你先去忙,别的事之后再说。”
说罢,喻瑾率先挂断通话。叶琤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呆站片刻,颇为丧气地去吃完早餐,来到地下室,开始逐个审问昨晚抓到的人。
这些异能者被暴揍一顿,又关了一晚上,伤痕累累又憔悴不堪,叶琤随便恐吓几句就什么都答了:“我们接到的任务是把你拖住,顺便给你点教训。咱哥几个就是想挣点钱花花,早知道是要人命的活计,我才不会干呢!”
叶琤问过最开始那些袭击他的人,几乎都是同样的回答,于是便拿出关保恒的照片给他们看:“雇你们的人是这个吗?”
“对,就是这老滑头!说什么只要把人拖住,剩下的事不用我们管,到时候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叶琤收回照片,若有所思。他倾向于这几人并未说谎,关保恒真正安排的后手是那三个分属水冰雷的异能者,他们三人的实力明显要高出一截,而且互相之间配合巧妙,还在短时间内造出了一个令叶琤微感棘手的困境,显然对他的异能有所了解。
思及此,叶琤给秦闻谦打了个电话,拜托他前往关保恒的住处抓人,随后又问过另外三人,哪曾想这三人和其他人口风一致,咬死了自己就是去给叶琤一个教训的,对自己下的杀招只字不提。
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都给叶琤气笑了:“你们可以不说实话,但我提醒一句,你们背后的雇主可是冲着杀人灭口去的,你们的任务已经失败了,即便现在从这里出去,你们猜猜看,自己还能活几天?”
三人一听,也开始犹疑起来。叶琤见状,趁热打铁道:“告诉我你们知道的所有信息,我可以抓住他——至少把你们扔进监狱,你们还能保命,不是吗?”
片刻后,三人陆陆续续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叶琤事先并没有告诉他们关保恒的事,就是要在此刻确认他们所言真伪。三人所言基本都与关保恒有关,他们并不认识叶琤,只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却倒霉地碰上了个实力强横的,栽了个大跟头。
叶琤听完,不动声色道:“他有什么来往密切的人吗?”
“来往密切……”三人面面相觑,“我们和他虽然已经合作过好几年了,但每次见面都是他单方面联系我们,他也从来不说他的事。而且,干我们这行,是不能打听雇主私事的。”
叶琤嘲讽道:“你们还挺有职业道德的。”
他本来想从三人口中挖出关保恒背后组织的线索,上次那个催眠者还没找到,叶琤始终耿耿于怀。一想到有这么一个实力不明、藏形匿影的家伙躲在棋盘后草菅人命,就有一股无名孽火在烧。
只可惜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叶琤又问了些别的,但三人基本一问三不知,搞得他气闷至极,干脆把门砰地甩上,隔绝掉里面三人的叫喊,靠在墙壁上,低头揉额角。
吴纵一直待在观察间里,见状连忙走出来:“叶哥,这些人现在要怎么办?”
“嗯……”
叶琤思忖片刻:“暂时不要移交,等喻瑾回来,让他再问问。”
吴纵只知道这些人大半夜袭击并企图置叶琤于死地,适才旁听时震得他目瞪口呆,对此感到诧异至极:“这些人真是太嚣张了,居然敢对叶哥你下手……叶哥你之前得罪过什么人吗?”
不,是老妈得罪的。叶琤面无表情地想。
吴纵还在絮絮叨叨:“叶哥,要不你这段时间就别出门了,莫大哥肯定会担心的。揪出幕后黑手的事就交给我吧,反正找人和伪装跟踪我最在行了。”
就在这时,叶琤的手机响了:“喂老秦,怎么样,抓到没?”
秦闻谦声音沉闷:“关保恒死了。”
叶琤愣住:“死了?怎么回事?”
“我们在他家里逮到的,带回分部关起来的时候,暂时离开了一会儿,就这么十分钟的时间,这家伙服毒了。”
秦闻谦十分懊恼:“我们本来以为他只是个普通人,就没给他搜身,也没绑着他,没想到他口袋里居然还藏着氰|化|钾的药丸……等我们发现的时候早就凉透了,压根救不回来。”
“……”
秦闻谦知道叶琤恐怕更气闷,好不容易追查到的重要线索一下断了,换谁都不好受:“行了不说了,我得去跟林部长说明情况。”
“哎等等,你别跟他说我的事。”
“成。”
切断通话,叶琤直起身,神情肃然:“吴纵,你不要参与这件事——提都不要提。”
吴纵懵道:“啊?为什么?”
叶琤并未解释,而是叮嘱道:“有关于这些异能者提供的线索,你不能外传。看好他们。”
吴纵向来守口如瓶,叶琤对他很放心,拍拍他的肩膀就走了。
叶琤没去办公室,而是回到宿舍,将与关保恒相关的情报贴在白板上,和其他事件的线索放在一起对比。他思忖片刻,在关保恒名字下方写下“前实验人员亲属”,并在其与总司之间画下双箭头,打了个叉号。
现在,最明确的动机已经出现,先前那些针对联盟及其高层执天者的行动多半都是出自他们之手,且不论对方接下来要做何举动,都势必围绕着这个目标展开。想必关保恒的确知晓什么极为重要的信息,才让他宁可以死来掩盖这些秘密。
关保恒憎恨联盟的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