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山一顿,他有些意外眼前这个长相与他相似的道士能轻而易举地道出大阵的特点。他真是有些好奇他的身份了,越山有所猜测,却还是问出口了:“你是?”
“他的哥哥。”李简揽过陶知绪,翻开他的领口,瞧见护身玉牌盈盈,顿时心下一松。他起势为陶知绪掐了一个护身的诀,又说:“也是威平山道观第二十七代弟子。”
越山没忍住:“那怎么还被抓了?”
“双拳难敌四手。”李简十分平静:“现下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去主墓室吗?他们可是预备着启动大阵。”
大阵启动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六十公里之前就是主城区,不能让他们启动。
越山双手环抱,瞧着他亲密的姿态,顿时张口问道:“你喜欢他?”
李简不意会被这样问,他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熟悉是情绪,抬眼,平静地掠过对方眼底的妒色:“你不也是吗?”
多么熟悉的眼神,李简自己还知道在陶知绪面前收敛一二,温水煮青蛙。此人眼底有情却不自知。若不是这是他的另一半魂魄,李简哪儿会好心提点。
越山眸色一沉,酆都大帝此前说过分魂一说,他抬手施术,打进李简身体。
意料之中地无法探查。
他又将术法施予自己身上,同样的结果。
越山上下打量李简:“魂魄不全,还能健康长大,智力也没有损害。真是奇迹。”
李简对健康长大一说不置可否,闻言也说:“想来你也察觉了,今日你我势必要合魂了。我命中短寿,又是分魂,不可能再投胎转世。我割舍不下阿绪,珍爱他多年,你与他相识不过三月,你对他能有这样的感情,也许是受了我的影响。”
“什么你的影响,”越山并不赞同李简的说法:“他开朗、坚韧、乐观,他关心我头疼发作,耐心教我古焉语,工作时认真负责。即便没有你,我也会喜欢他。”
李简似喜似悲,只道:“你还算有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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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知绪悠悠转醒,眼底残留着被蛇卷走的恐惧。冰冷坚硬的鳞片裹紧他的身体,像针扎一般。陶知绪打了个寒战。
“阿绪,阿绪......”
有人环抱着他,温热的手掌贴着他的额头,暖洋洋的热度自上而下传遍陶知绪的身体。
陶知绪这才自恐惧阴寒中挣脱,他瞥见李简担忧的神色:“我没事,哥。你怎么在这儿?”
李简打量他,见他惊惧之色消退,身上也并无伤口,就知道他无事:“我才要问你呢。我命格有损,恐寿数不长。师父百般为我测算,又给我魂玲作灯,这地方该是我的造化地。”
“什么?”陶知绪失声道:“从前怎么也没听你说过?”
李简安抚似地摸摸他的头:“从前不想说,是没有办法,如今找到了解决办法,也能安你的心了。”
他取出魂玲,幽蓝色的光不再明灭闪动,而是长明。
“说了那么久,也该找找去主墓室的路了吧。”越山嘴角向下,盯着李简的手。
陶知绪恍然,原来越山也在。他在李简和越山之间看了看,看了又看。从前没有一人一鬼没有同时出现在他的面前过,如今一看,以一人一鬼之间相貌之相似,行为举止之相类,很难不怀疑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越山出声问道:“这么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陶知绪讪笑。
他四下寻摸,瞥见地上滚落的泛黄古籍,连忙小跑过去捡起来,拍拍上面沾染的灰尘。他抬头对不明所以的一人一鬼道:“我在那间墓室发现了这个。书里面详细用古汉语记载了复安阻生大阵的布置、解法和副作用,里面还有古焉语的笔迹。”
越山和李简上前,一目十行。遇上古焉语的批注,就听陶知绪进行翻译。
复安阻生大阵,以生人的性命作为代价,献祭的人越多,阵法之力越强。古焉国献祭了三万余人,大阵开启之日,急速扩张百里,方圆百里的活物都被纳入其中绞杀。
东林的骑兵在通往中原的必经之路上,被他们看不起、视作囊中之物的古焉国摆了一道。东林损失惨重。
献祭的古焉人也未尝好受。他们的魂魄日复一日地被东林死去兵将的怨气纠缠,不得清醒,几乎化作厉鬼。
解开也很简单,化解怨气,将阵眼打开即可。
怨气哪里能简单化解。
厉害的佛道中人一日不停歇也只能化解一个厉鬼。这片土地上凝成的厉鬼数不胜数。很长一段时间内,戎城周边都无人敢经过。
“敖纪想到怎么化解怨气。他在批注里写了。”陶知绪指着上面的古焉语说道。
他将古焉国世代积累的财宝交诸给那些没有入阵的古焉人,让他们为牺牲的人供奉香火。
他无愧于他的学识,有愧于追随他的臣民。所以他修改了阵法,将诸多怨气独自承担。按照他的计划,大阵中仿若生生不息的怨气终有一日会在香火中消解。
他自阵眼中脱离,也是为了独自内化怨气。大阵中三万余古焉民众未曾因怨气化作厉鬼,也是因为他改动阵法,将大部分怨气自己吸收。
不曾想世事变迁,瞬息难测。
越山突兀地想到那一缕曾经供奉过他、却早已寻觅无踪的香火。
他的记忆缺失,此刻他的直觉嗡鸣。他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些画面,他正想抓住,那些画面却如雨水入海,再无踪迹。
李简蹙眉:“按照他的计划,此地确实没有怨气了。”
阳间是没有怨气了,地府里有啊。
陶知绪和越山对视一眼,陶知绪转头将地府中古焉国封印被动一事说给李简听。
谁知李简眉皱得更厉害:“你们说这是上古大阵,那上古大阵如何就如此轻易被破开?除非本来就是大阵中的一部分。”
别人不清楚如何破除的大阵,越山还不清楚吗?他浑身一震,竟是无话可说。
他瞥向一无所知的陶知绪,心道好在早有安排。
地面墙上的金色灰色纹路渐渐纠缠在一起。如同地震一般,地面开始摇晃,墙体发出轻微的撕裂声。
“看来大阵的阴阳两极要合二为一了。”
李简说道,他取出一个罗盘,对其施术。罗盘上的指针滴溜溜地转着,不多时直指西南方向。
李简迅速向西南掠去,越山抓住陶知绪紧跟其后。
只穿过一个甬道,前方的拦路虎就多了起来。那群被甩开的白骨再一次追了上来,李简和越山护着陶知绪向主墓室去,未曾想他掏出那把手枪,见一个放倒一个。
初时并不准确,常常落空,渐渐地熟练起来,已经能十发中九了。
陶知绪惊喜,自己竟然还有些射击的天赋吗?
甬道中机关重重,可能踏上某块砖石,斜里飞出一支利箭。不留神会被头顶掉落的巨大石块砸到,就连脚下看似严丝合缝的道路亦能开合,不当心就会掉入其中。
推开主墓室石门时,两人一鬼都松了口气。
主墓室这边别有洞天,壁画色彩丰富,四周树着几尊动物塑像,都是进攻的神态。正中央一个棺椁静静地躺着,在上方坐着一个女人,仪态优雅端方。而在上方,意图捕走陶知绪的蛇盘踞,蛇信嘶嘶。
他们来的这一路,李简在前开路,越山在后以防不测。
甫一踏入,主墓室中壁画上文字金光熠熠,陶知绪猛然发现一人一鬼同时倒下。
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只有踏入墓室前,李简回握他手时残留的温度,以及那个难以言说的、复杂的眼神。
陶知绪颤抖着,将手中枪对准了魍生的眼睛。
他还记得越山说过,眼睛是魍生的弱点。
“急什么,好戏在后头呢。”
棺椁上的女人指尖轻点,打在陶知绪腕上。陶知绪吃痛,险些将枪脱手。
壁画金光宛如丝茧一般将越山和李简缠绕起来,两个丝茧渐渐交融。
陶知绪心中骇然,更是不敢等待。李简和越山在他心中都是实力高强,李简是道门弟子,越山是地府千年厉鬼。一人一鬼进门就被放倒。
还毫无预兆。
陶知绪先是扑到丝茧上,金光将他弹开。意识到无法阻止后,他举起枪,向魍生的眼睛射去。
魍生偏头躲过,随即大怒,鳞片炸开,身子不停地在盘旋,它猛然低首俯冲,想一口将陶知绪吞下。
恐惧自背脊攀爬而上,陶知绪没有晕倒,他的余光还在那发光的丝茧上。他不能倒下,他只能在心下祈祷李简和越山无事。
他就地一滚,抬手对准魍生的眼睛就是一击。
陶知绪即便有越山给他争取的武器,有李简给他的护身玉牌,也终究只是个普通人。他面对的又是上古妖物,不是寻常恶鬼,看似有来有回地同魍生过招,实则是魍生在拿他取乐。
魍生玩够了,也欣赏够了脆弱人类狼狈逃窜的姿态。它大张开口,口涎自尖利的牙上滴落,是要将陶知绪一口吞下的姿态。
陶知绪已无力再反抗,他甚至已经嗅到魍生口中的腥臭。
虽然是生死之际,陶知绪还有心情想,魍生是多久没有刷牙了。
“大人!”一个女声忽然说道:“丝茧快开了,古焉设下的大阵要开了。得到他们的功德,再吃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也不错,您觉得的呢?”
魍生顿住,它意味深长地转头对苏涟说道:“你的人,心思不纯啊。”
苏涟冷哼一声,没有应答。她当然能从近些日子的相处中感受到胡琴的异样,她只是随她去,不愿再多生事端。
陶知绪起先一惊,进门时他并未看见胡琴,现下她出声才发现她站在棺椁后面。他没有心思再去关注她了。
因为丝茧融合了。
苏涟笑道:“成了。魍生,还不施展你的神通?”
魍生一张蛇脸阴沉沉,拉得驴长。它蛇尾一甩,将丝茧甩到棺椁上,逼得苏涟连忙跳下来生怕砸到自己。
苏涟又骂它:“有病!东林就是奉你做图腾才一败涂地身死族灭。”
魍生甩着信子,不做理会,千年来它早就对苏涟的话语免疫,它张口撕裂了丝茧。
一个新生的“人”躺在棺椁上,无尽的金光自阵法蜿蜒的痕迹脉络中涌向棺椁,又被棺椁反哺给那个“人”。
魍生口中衔着一个珠子,游弋在棺椁四周。
也许是因为它口中的珠子,大阵没有排斥它。
魍生钻了进去。
大张开嘴,贪婪地吸食阵法破开后释放出的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