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道内阴暗寂静,即无人看守,两侧的浮雕画又早已在王舒予手稿中看过。是以一人一鬼走得飞快。
到敖纪的浮雕前,陶知绪还有心想他老师走得还挺远。
瞥见墓道门前碎裂的石像,越山道:“看来有人比我们先到。”
不仅如此,还有灵气术法的波动。
越山俯身,目光落在石块的纹路上,枝蔓缠绕、叶下生花、像一条阴暗湿冷的蛇。
他正觉得有些眼熟,就听陶知绪道:“没在我导师论文里看到这个照片,看来她没走到这儿。”
陶知绪蹲下,打量着纹路,忽然福至心灵:“这好像是东林部落的信仰图腾。”
他想起来了,讲述古焉国的历史,不可避免会提到中原王朝和东林。东林在史书上留下的痕迹颇多,王舒予在讲古焉国灭国之战时,顺带给陶知绪补充了点东林的历史。
在王舒予的书房里,也有部分资料是关于东林的。
在蒙昧的时代,许多部族都有着自己的信仰,石块上的纹路就是东林的信仰图腾。
听陶知绪这么一说,越山也若有所悟。历经千年风霜的厉鬼增长的不止是年纪,还有阅历。
越山推了推眼镜,说:“东林,他们的信仰也叫魍生,是一条上古时期被某个恶神收作坐骑的大蛇。传说能穿梭时间,望见未来、改变过去。战力十分凶猛。可惜末法时代之后,它为祸世间,被天道降下雷劫,削了它的功力。我还以为它已经死了呢。”
魍生为恶时,越山还是天地间晃荡的、不知收敛的、意识不清的厉鬼。因为魍生被降下雷劫时惊动了酆都大帝,他前来探查,发觉了满身怨气的越山。
酆都大帝觉得太有意思了,那么重的怨气,竟然没害过人。
于是,自那时起,越山就跟在酆都大帝手下。这事儿还是他想探寻自己来历问的,自然对魍生印象深刻。
陶知绪疑惑道:“它这么厉害?我怎么听说它以死人心肝为食,还分不清石像和真人。所以大型的墓葬群中都有石像预防魍生出现。”
“望见未来,是有代价的,所以它的眼神不好,眼睛也是它的弱点。刚才说它被恶神收为坐骑,恶神死了,它的力量自然削弱了。实际上,它不止吃死人,活人也吃。也不知是谁说以死人心肝为食。”
陶知绪若有所思。
“走吧,进去吧。”
越山说着,抬脚踏入大开的墓道门中。
陶知绪紧随其后,而后发现充作照明的手机蓦地熄灭。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按到了,他又去按了按手机,依旧没有反应。
越山一把拉住他,侧着头,耳朵微动。
从进入墓道门的那一刻,浓烈的危机笼罩在他的心头。面对危险时的直觉无数次挽救他于水火之中,这一次,越山再次相信直觉。
他指尖弹出一个光点,照亮了墓的内部。墓里面竟然十分宽阔,头顶一块块方砖垒砌,估计有三四米高,每隔十几米有一道石门,现在石门都是打开的状态。
陶知绪抓着越山的胳膊,瞥见石门后的自在石。听说墓道关闭之后,都是用自在石抵着石门,防止有人盗墓。
就在这时,自在石蜿蜒扭曲,从方方正正的石块变成了极为灵活的某种爬行动物。陶知绪没来得及惊恐,他们进入的石门猝然关闭,自在石迅疾向他们俯冲而来。
整个地下雷声嗡鸣,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顶上的方砖缝隙中被这动静冲击出大量的尘土,越山将陶知绪护在怀里,看见正前方数不尽的白骨向他们冲杀而来。
那些白骨有人、马、狼、鹰隼......
越山掂量了自己的实力,正欲上前迎战,手势都掐出来了,被陶知绪拽得一个趔趄。
陶知绪甚至还回头恨铁不成钢地看他:“愣着干什么?跑啊!”
越山:.....
他觉得他打得过啊。
他跟着陶知绪七拐八拐地乱跑,在后方白骨大军差点追上时弹出一道阴气将其打开。
这墓葬也不知是怎么修的,不似中原的墓葬方方正正,像修一个宫殿一样前殿正殿后殿配殿都有。
而是弯弯绕绕形同迷宫。
前方有一宫室,陶知绪推开门,顿时被满地的金银财宝闪到了眼。越山环视四周,并未感知到危险。
他把陶知绪按在那金山堆上,抬首看着他说:“在这儿等我。”
越山看出来陶知绪逃得累了,也不再和那群白骨玩什么你追我逃的游戏。
离开前,他没忘布下一个结界保护陶知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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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他们往哪儿去了?”
“李简已经被拿下了,越山那边有些麻烦,不过尽在掌握之中。”
胡琴颔首低眉,宛如一个美人瓶。
此处正是墓葬的核心部位,棺椁随处可见。苏涟无所顾忌地坐在最大最豪华的棺椁上,闻言勾起唇角,转头对着头顶似乎跃跃欲试的大蛇道:“人我给带到了,窃取古焉国的功德,五五分账,魍生。”
“阏氏,怎么像是要和本座分道扬镳啊。千年前,你我合作吞了古焉国,又将东林和中原对你不敬之人赶尽杀绝。你没有投胎,游走人间,是本座帮你逃过天道和地府的追查。可你偏偏想要身体,这也就罢了,本座不也满足你了吗?你还有什么不满?”
苏涟面色阴沉:“阏氏阏氏,你还当我是东林的阏氏。我最讨厌的就是东林,其次是中原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最后才是敖纪。他们要么灰飞烟灭,要么生不如死,你现在只能寄生在古焉国的墓葬中不被天道发现,你也想试试我的怒火吗?”
这个女人,魍生心中默念,只要冲开复安阻生大阵,窃取到功德,它就永远回到上古。快了,就快了。
魍生甩了甩尾巴,一声不吭地去寻人。
胡琴望见消失的魍生,眸光闪了闪。
“胡琴。”苏涟忽然开口,她脸上的怒气和阴沉都已然隐去:“等做完这次,我再也不会唤你。这些年,你帮我做了那么多,当初的恩情早就还尽了。”
胡琴略显意外,很快收敛心神,她知道苏涟的意思,想来是最近她的小动作太多,苏涟开始怀疑她了。不过也无妨,一切都快结束了。
至于她说的恩情,胡琴在记忆中搜罗,第一世,她是公主麾下的女官。公主救了她全家,给了她向上爬的机会。第二世,公主在她濒临饿死之际给了她饭食,并指点她南下活命......
而这一世,生前,公主供她读书、给她提供了绝大多数普通人都难以企及的优渥生活;在死后,给她提供资料、辅导,让她考上了地府的编制。纵然这一切都是有所求,胡琴也实打实得到了好处。
只是,胡琴已经不希望通过成为公主手中的刀去偿还恩情。
那厢,魍生一路循着越山的气息找到宫室,看见越山游刃有余地应对那些白骨。它有些不爽,它驱动白骨,暗地里给这些白骨增强了力量,又散播了些许令人产生幻觉的气息,给越山一些麻烦。
魍生绕到宫室之中,张口撕碎了越山的结界。
正在把盗墓密室玩成寻宝游戏的陶知绪吓一跳,他手里还抓着一本古籍,沉浸其中。陡然被地里冒出来的大蛇吓一跳。
那蛇血盆大口一张,陶知绪只来得及护住手中古籍,就地一滚,大声且惊恐地喊道:“越山!”
他刚从纹身处掏出手枪,还没开,就被粗壮的蛇身卷起。冰凉坚硬的触感成功让陶知绪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感知到结界被毁越山就心知不好,他抬手挥开靠近的累累白骨。循着陶知绪的气息跟了上去,那些白骨源源不断地上来骚扰他,虽然不强,但数量众多。
越山追了上去,携劈山倒海之势朝蛇神发出浓重的一击。越山用了十成,魍生一听声就决定抛弃人质,即刻跑路。
总归将越山引入阵中的目的已经达到。
越山赶忙上前接住陶知绪,陶知绪吓得脸色苍白,人还晕着。越山仔细将他上下检查了一番,没有伤口,他松了口气。
“起阵!”
越山听见一道女声短促而有力地说。他循声望去,却看不分明。
是一道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他垂下眼睫,声色冷厉:“胡琴,你个叛徒。”
“越大人,好好活下去再来找我吧。”
话音刚落,金光漫天。
越山下意识将陶知绪揽入怀中。
墓室中升起一道阵法,将他和陶知绪笼罩其中。越山抬手,挥出的法诀被挡住。越山不语,凝神观察起四周。
他对阵法一道并不通,所能想到的也只是一力降十会,暴力破局。
金光渐渐平息后,他这才发现,角落里还藏着个人。
那人躺着,不言不语,眼睛倒是睁着。原来被下了术法,不能动弹。
此人与他长相相类,越山心下一动,挥手解开了他的束缚。
对方也看到了他,不知为何脸色怪异。
这是李简和越山第一次相见,对双方而言,都有一股莫名的熟悉席卷而来。
一人一鬼沉默,在这一刻,越山确信自己曾经丢失过的不只是记忆。
李简也确定了自己共感的就是越山。他在梦中,借越山之眼看到了受伤的陶知绪。
他们是彼此残缺的魂魄。
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不是长相的相似,而是发自灵魂的深处的呐喊。
李简心中浪潮翻涌,灰色的眼眸一下就锁定了越山怀中的陶知绪,那张与他相似的脸也变得刺眼,疾言厉色:“阿绪怎么会在这儿?”
也许是因为一人一鬼同属一个魂魄,越山能轻而易举察觉到李简的未尽的责怪。越山也不爽了,他自诩自己是做了万全的准备,陶知绪也已经有了自保的能力。
那条死蛇对结界的破坏太快了。
但显然陶知绪差点被魍生掳走就是他考虑不周,越山没有辩解。
他看向李简:“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先破开这个阵法吗?它吸收我们的魂力,我们固然可以自保,但陶知绪只是个普通人。”
李简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有人故意将他从碧水市引过来。现下设的阵法不止是吸收魂力,更像是要聚拢残魂。他脸色不太好,召出罗盘:“东南方是阵眼,毁了即可。”
一个懂得如何破阵的道士,一个实力强劲的千年厉鬼。一人一鬼合作,破阵手到擒来。
“你知道这里有很多阵法吗?每个墓室和墓道相连,合起来就是一个上古大阵。”
越山和李简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尚且昏迷的陶知绪,越山本想抱着陶知绪的,奈何此人眼神如刀,他自己又没有名分。
“复安阻生大阵。我知道。”
李简在墓葬中辗转搜寻,在没被抓之前除了中央地带没去过,周边都被他摸遍了。他没听过复安阻生大阵,凭着自己多年来对阵法的修习判断道:“此处的阵法分两套,阵眼却是同一个。”
他单手掐诀,一道金色的纹路自他脚下开始蔓延生长,地面、墙壁、天花板都衍生出繁复的阵纹。
金色之下覆盖着灰色的阵纹。
“金色的就在墓葬中,灰色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