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柳玉瓷一大早趴在哥哥房门口,想进去,又不忍打扰,坐立不安地来回踱步。
谷子路过被他一把揪住,喊到廊下问话。
“说,哥哥在京都发生了什么事?”
“啊……就是……落榜了。”
柳玉瓷双手环胸,稍稍扬起头,左右审视谷子,“只是落榜?那你为什么气呼呼的,怎么落的榜?从实招来!”
谷子立马双手捂嘴,拼命摇头,“唔唔,布知岛……唔唔,布知岛……”
有猫腻。
柳玉瓷摆出严厉的主家少爷气势,怒斥谷子:“好你个刁奴,是不是你做了亏心事害的哥哥没考好,心虚了?!我劝你最好老实交代,不然发卖了你,给你卖去黑心肝的人家,那种专喜欢抓半大孩子打折了手脚扔到大街上卖艺换钱的人家!”
“!”生气的小少爷好可怕。
“小少爷不要啊,谷子不能说、说……谷子真的不知道啊!少爷……”
“嗯?我去找爹爹了哦,不要想哥哥会保你。我说你欺负我,你试试哥哥会不会留你。”
谷子仍在原地犹犹豫豫不肯说。柳玉瓷虚张声势,大跨步朝正屋走,“爹爹,快把谷子发卖了,这个刁奴居然敢给哥哥下巴豆,害哥哥……”
柳玉瓷话未说完,谷子已震惊呐喊,嗓子都喊破音了:“小少爷怎么知道?!”
柳玉瓷倏地回头,“你给哥哥下巴豆?!”歪打正着猜中了?
“没有没有,不是谷子下的啊!天老爷,谷子也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明明我都检查过那些吃食茶水了,我都检查过了呀!可……呜呜……”谷子想起那日大少爷第一场考完出门一副虚脱的模样,被送去医馆,听到大夫说是误食了大量巴豆,身子得将养几日才能好,他天都塌了。而今忆起,仍不禁潸然泪下。
他既愧疚自己事先检查不够仔细,又恨毒了那下药的杂碎,十几年寒窗苦读啊!出发时大少爷还欢喜地在马车上试探了老爷态度,待衣锦还乡想成家哩,原以为会三喜临门,结果……
谷子到底年岁尚小,藏不住事,说着说着便哇哇大哭起来。
柳玉瓷怕惊动阿父阿爹,急忙捂住他嘴,让他轻声些,再把人往外带,离家里人都远点。
谷子急着剖白,“小少爷,我发誓我真的检查过好多遍了,考前林家的月少爷还来特意提醒了,往年就有那样的腌臜货,嫉妒旁人才学高,爱使下三滥的手段,所以少爷的一应衣物吃食用具都是我和老爷亲自准备的,半件没有假手他人,我前日夜里检查过,早起赴考又检查过,怎么、怎么会有巴豆呢?”
柳玉瓷问他:“巴豆显眼,那人用的定是巴豆粉。你们下榻在哪,周围有没有可疑之人,期间会不会有人将水或食物掉包了?”
“老爷说赵大人是京官,卷子是赵大人老师出的,考前不方便住林府,我们租在林老板相熟的牙子介绍的小院子里。院子有小厨房,那阵子我们连门都不怎么出,不曾得罪人的,哪有可疑之人。再说吃食,我就怕出意外呢,前一天晚上每样都尝过一遍,夜里更是不敢睡熟,抱着包袱睡的!我一晚上都好好的,早起才敢放心交给少爷……”
“哥哥没有说什么?阿父知道巴豆的事吗?”
“老爷不清楚,大夫说的时候,老爷被支开了,后来少爷也不让我说。小少爷,你能不能别跟少爷讲,我说漏嘴了?”
“嗯,我不说,你再跟我讲讲哥哥当日的神情。”
谷子仔细回忆一遍,“除了丧丧的外,没什么特别的……嗷!少爷听说巴豆时好似没多意外,当即就让我发誓不许泄露半个字,还骗老爷说是夜里着凉闹的肚子。”
柳玉瓷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如此说来,巴豆恐怕是下在……”贡院之内?
他立时正色道:“嘘!谷子,你听好,今日之后把这些话都烂在肚子里,除了我同哥哥,旁人半个字都不能说!”
“可少爷……”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终有一日,我们会讨回公道,但不是现在。哥哥不让讲,定有他的打算。”
“好吧……”谷子仍忿忿不平,骂骂咧咧诅咒下药的小人吃东西肠穿肚烂,走路摔断腿,夜半鬼敲门,霉运连连,不得好死!
*
此后数日,一家人小心翼翼不敢提及会试之事,仅变着法哄柳玉岩高兴。
柳玉瓷连状元铺都不去了,散学便往家里跑,生怕哥哥郁结于心。私下里,柳玉岩找过弟弟,要将张荞刻的那枚印章、绣的荷包统统都还回去,说什么不敢再耽误佳人,可把他吓坏了!
张荞在庄子教书不好走开,寄过好几封信,哥哥一封都没回!
柳玉瓷天天趴在哥哥的书桌前给他模仿荞哥儿伤心的语气,替他读信,且胡编乱造,颠倒黑白。张荞关心柳玉岩近况,问他有无出门散心,柳玉瓷便佯装哭泣,问他是不是在哪家秦楼楚馆,红袖添香;张荞斟酌劝诫,想叫他重新振作,柳玉瓷便鼓起脸,问他是不是变心,想替别人遮风挡雨去啦……
这日,柳玉瓷仍在念信,信里写张荞给小学堂学生们放了一日假,明日会来县城。他看了眼柳玉岩,幸灾乐祸道:“哥哥,你完啦。煦哥说张伯本来也不想你做哥婿,你不要荞哥儿了,他立马给荞哥儿找了好人家……”
柳玉岩倏地从书案前抬头瞪着弟弟手中信纸。
柳玉瓷晃了晃信,继续道:“媒人是上月来家中说的,那时田假休沐,我也去村里偷看过两回,有一个县城书铺老板的独子,端方识礼、谦谦君子,也是个秀才呢,有一个西山村茶老板的儿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自己在别府开了茶楼,其他据说还有当铺老板的儿子、奇货居小老板之类的,他们最喜欢荞哥儿这样有学问的哥儿,只是先时荞哥儿不愿嘛,就都拒了。如今你又不肯要他,张伯李婶好说歹说,终于把人说动了,同意明日在庄子相看……”
“砰啪!”柳玉岩失手打翻了陶瓷砚台,伸手举着“天天向上”横幅的状元猫碎成了两半。
柳玉瓷:哟吼,紧张了。
他再接再厉,“张伯最中意书铺老板家的秀才儿子,听说他想开私塾,当教书匠,这不正好嘛!明日人就要上门相看啦,想必很有的聊,学问也好、教书也罢,一起谈天说地,缠缠绵绵……”
话音未落,吴煦推门而入,“软软,你答应去见那弱书生了?!”
柳玉瓷顿了顿,怕柳玉岩察觉,赶紧努努嘴、挤挤眼,背对哥哥拼命给煦哥打手势。
可惜,他俩的默契这会子全没了,吴煦半点没意会到瓷哥儿的想法。
他适才在门外没听清“张伯”两字,只听闻谁家的秀才儿子,要开私塾当教书匠的,明日就要来相看……这不就是上月媒婆来找万叔么说的那个吗?!谈天说地?缠缠绵绵?这还了得?!
吴煦“哗”地一声推门进来了,一脸委屈地望向柳玉瓷,“软软,我们、我们不是都约好了吗?你才考上秀才就不认账,不要我了么?”
柳玉瓷傻眼了,“啊……不是,这个,煦哥……”
他被一时变故惊得抖了抖手,手中信纸飘落在地,被柳玉岩拾起。
柳玉岩一目十行看完,凉凉瞥了弟弟一眼,“明日相看?人都来我家了,给谁相看?”他扫了眼吴煦,“还是说……给你相看?”
柳玉瓷:“!”
吴煦幽怨地看向柳玉瓷,“你不是说那些人你一个都看不上吗?终究是我自作多情了。”
柳玉瓷急得跺脚,凑近吴煦咬耳朵,“嗨呀!煦哥哥,我骗哥哥呢,你、你裹什么乱呐!”
“?骗……”
“嘘!嘘!”
他转身面向柳玉岩,背后的手死死掐着吴煦手心不让他瞎说,“嗯嗯啊,这不是,人家住县城嘛,顺便请阿爹帮荞哥儿把把关呀!”
柳玉岩一副“继续编,我看你怎么编”的表情。
柳玉瓷说不下去了,干脆直言:“我那不是为了你跟荞哥儿嘛!谁让你要当负心人,一封信都不肯给荞哥儿回,还想退信物,渣男!”
吴煦有点明白过来了,帮着瓷哥儿骂:“对,渣男!”
“我只是想激一下你嘛,哥哥,难道你真的想等有朝一日,荞哥儿许了别的人家,再后悔晚矣么?届时就来不及了呀!”
复读机吴煦:“届时就来不及了!”
柳玉岩本就看拱自家白菜的吴煦不爽快,现下更死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捏紧拳头想打姓吴的,“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吴煦察觉到大舅哥的怒气,没在怕的,他还要牵着瓷哥儿晃到对方眼前,“大舅哥,不是我说,你们这个时代,男尊女哥儿卑的。你看看,我们牵个手而已,传出去瓷哥儿就能被拓沫星子淹死了,纵他有再好的本事,考再高的功名都没用。更别说,寻常家境好点的人家,多是三妻四妾,用情不专的……”
说着,他趁机表个白,“外面那些臭男人不可靠的,旁人哪有我靠得住啊!”
柳玉岩:“……”
“人心难测啊大舅哥,你放心把荞哥儿交给陌生男人,去赌别人的真心吗?喜欢一个人,自然要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对他好一辈子。”
柳玉岩抿嘴不语。
吴煦撂下一句“让他自个悟吧”,拉起瓷哥儿就走。
柳玉瓷离开哥哥书房,远远地再要喊上一声:“煦哥哥说得对!哥哥,你放心吗?”“煦哥哥,你要带我去哪?”
吴煦不语,只一味地牵着他跑到柳叔叔么面前,扑通一声,干脆利落跪下,“叔叔叔么,我想求娶瓷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