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麻了。
动作转换之间,两个人的皮肤没有分离过,许囱轻轻抽动手臂转而用手覆在了贺朗阁的后脑勺上,窸窣地抚摸着贺朗阁的头发,继而微微用力托着贺朗阁的小脑袋瓜,试图分担一点重力。
贺朗阁发觉许囱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自己,于是微微晃动脑袋,蓬松的头发在许囱的手上蹭了两下,露出调皮的笑容。
贺朗阁不愿气氛变得沉重,逐渐收束现在的话题:“其实没有什么阴影不阴影的,每个人的性格都是一块石头,爸爸是一块极其硬的,我跟妈妈一起搬了好久也没有搬动。”
“妈妈则相反,是一块漂亮的柔和的,极易雕刻的。可以被人不断打磨,这个过程中她会不断依附,不断牺牲。可是啊,每次用刀尖去修改打磨她的时候,她会变得越来越轻,轻到被撞击一下就会破碎也是不困难的。”
虽然贺朗阁很想念她,但贺朗阁知道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只能忍受失去了。
贺朗阁也理解母亲迟迟不肯放弃这段感情的原因,因为他生病了。正是这种心酸的原因,让“放弃”这个行为变得很难。
如果爸爸天生是个恶劣的无法挽救的人,也许事情会变得容易很多。
可是啊,所有事情都不是这么纯粹的,都是坏中有一点儿好,暗中有一点儿亮,就是这点微不足道的细微温暖,会让人不断堆积着幻想,从而不肯轻易放弃。
这里边没有谁是错的,可它就是发生了。
许囱没有试图继续问下去,他也知道贺朗阁并不喜欢别人过多为他担忧。多说无益,无论如何,贺朗阁已经站着走出了往昔,走到了这里。
贺朗阁察觉到许囱的表情由最初的皱眉担忧变得软绵安静起来,多好啊,自己对话题的收束和气氛的调解奏了效,另外,许囱好像能读懂自己的意思,这件事也挺好的。
只是分享,只是忍不住想告诉你,只是想向你传达自己而已。
请不要,为我担心。
“没什么别的感觉,像是被父母牵着手带上列车,睡了一会儿,在下一站发现独自醒来。”贺朗阁的眼神闪过一丝落寞,经历这种事情没有谁是全然可以轻松应对的,但是贺朗阁并没有过分沉湎其中。
贺朗阁舔了舔嘴唇,挑眉解释道:“其实我也没受多少苦,到了福利院,也就一个礼拜,我就被老贺带走了,他没让我等太久。”
贺朗阁问过贺济川,那么多小孩,为什么选中自己。
老贺说因为他最好看,有眼缘,贺朗阁就真的相信是因为他眼光好。后来才知道了老贺是他爸爸的大学同学,在他爸爸意识到自己状态有些不对时,就拜托过贺济川如果自己出了什么事情,帮扶一下贺朗阁和他妈妈。
贺济川也没有想到自己见到贺朗阁的时候,是会在福利院。大学时的铁磁拜托他的时候,他全然没想象过事情会到这么严重的地步,面前这个孩子竟然会经历这么大的变故。
其实,知道自己是被托付给贺济川的,对贺朗阁影响不大。自己是被相中的,和被托付的,区别大吗,自己应该在乎的,也不是这件事。
没受多少苦……
许囱反倒希望贺朗阁对过去可以多计较一些,毕竟那些事情自己听了都想替贺朗阁点上两根烟,许囱眯了眯眼睛,询问道:“你怪过他吗,我是说你爸爸。”
贺朗阁捏了捏自己的耳垂,若无其事地说:“我对他几乎是没什么感情了,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我们都觉得不见面合适。”
“他再不会出现在我居住的城市,但我们没有断了联系,过节的时候我会发短信向他问好,他偶尔也会给我寄一些包裹。有时候是他去钓鱼的收获,收到的时候,看起来是市场价最多只值二十块钱的鱼仔,却被用了厚厚泡沫纸包裹,加急冷链送过来,邮费都快一百了。”
不同的包裹累积起来,贺朗阁渐渐察觉到他并没有在一个城市定居,而是到处漂泊。
不过这些也和自己没关系了。
许囱意识到贺朗阁为了避免遭来受到伤痛,是排斥再把他当做父亲对待的,而是全把他当做一种类似来自远方的不会与自己再有任何交集的笔友的角色。
突然他转向自己,露出一排牙齿:“你知道吗,今年我高考完他送给我了一套房子。”
“你收了吗?”许囱为这奇妙的父子情,或者根本不属于父子的情感到迷惑。
“当然收了。”贺朗阁轻轻挑起嘴角,接着解释道:“不过不是在我们以前住的城市,是旧城,我没去过。”
贺朗阁有些累了,身体向后,脱离许囱把脑袋全然靠在了椅背上,语气有些倦怠,几乎是嘟囔着说:“为什么不收啊,这是无偿赠与吧。”
紧接着,随着场馆里的人越来越多,交谈声不绝于耳,舞台上的灯光突然了起来,台下突然安静,继而马上响起一阵惊呼。
“快到时间了。”许囱看了眼手机。
“好像跨年倒计时。”贺朗阁指着屏幕上不断变化的数字说。
许囱凑近贺朗阁的耳朵,好让自己的声音在此起彼伏的惊呼中寻到一处罅隙:“是吗,那我祝你新的一年意气风发。”
很快灯光被关闭,变成黑压压的一片,全场寂静无声。
“大家好呀。”一个轻柔的女声俏皮地经过音箱的过滤被扩散,彻底点燃了整场人的热烈。
许囱和贺朗阁都是不习惯这种氛围的人,坐在人群里有些局促。
“谢谢大家来参加我的演唱会,第一首《恋初》送给大家。”
灯光随即配合着亮起,舞台上苗条的女人笑容明媚,只身坐在一把椅子上,周围什么都没有,若大的舞台上只有她自己。
“……被雨打湿的秘密,在晴天时被提起,暗含告白的谜语,你故意猜错许多,我不会意反复提起……各自,冠冕堂皇,忽而,白发苍苍……”
这是杜加发的第一首专辑的主打歌,那时候的她并不火,这首歌发行之后也就没什么水花,后来在视频平台上这首歌被重新翻红,但杜加从来没有对翻红做出过任何表示。
一首唱完,杜加晃了晃身子,问大家唱的还可以吧,底下粉丝喊着各式各样的夸赞的话。
“这首歌是写给我的初恋的,我暗恋他很久。这首歌听起来有点伤感……但是没关系的,有的时候最直白的最勇敢的对爱的表达,听起来总会让人伤感。”
杜加像是对朋友一样柔声讲述着自己身上的故事:“后来他接受了我,不过他不是我现在的老公,嘿。”杜加说话的时候总是在笑着,
“哦对,还要跟你们汇报一下。我结婚了,和一个男人。”杜加缕了下头发,站了起来,在舞台上慢慢地走动着:“很多人说我这两年是被结婚束缚住了。”
“也许是吧。”杜加毫不避讳地分享着自己的想法:“但我其实没想那么多,我就是觉得结婚之后的日子也不错,想花更多时间享受这段日子。最近呢,想出来玩了,也就出来了。”
杜加一边说着一边摆出各种手势配合着台下粉丝拍照,演出服花了不少钱,要有些好看的照片才算是回本:“与其说是束缚耽搁了,不如说我是为了自己暂停了一些表演,把时间花在生活上了。”
交代完了,杜加清了清嗓子,换了一种更为严肃的语气说:“这段日子我虽然没有演出,但是我一直在唱歌。下面这几首歌,还请大家检验一下……”
杜加还是生长在舞台上的杜加,甜美的地方比以前更甜美,摇滚的时候比过去更夸张更夺目。
贺朗阁又看到了自己小的时候通过录像带看到过的她脸上不断浮现的轻盈和自由。曾经他以为长大后每个大人都会是这样的,后来才发现,要有这些东西,实属难得。
倒数第二首是《花边》,许囱知道杜加就是因为《花边》,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是许囱翘课去酒吧乐队驻唱,那里的鼓手经常在练习时演奏这首歌。
镶嵌着花边的少年,不断吸引注意,也惹人非议。舞台上的伴舞是年轻的舞者,不多,四散在舞台上,身体上绘着花边,手持利刃,表情比谁都凶狠,动作却很柔和。
“成为焦点,没有打算学会腼腆。抱着花边,不允许谁来修剪……”
高潮部分,人群攒动中,许囱明显地看到了身前的两个男生在接吻,短暂的,隐匿于狂热中的,又毫不避讳的一个吻。
许囱假装没有看到,尽量把目光固定在舞台上,他确信贺朗阁也看到了,但他不敢去看贺朗阁的反映。
演唱会的最后一首歌是新歌,作为惊喜曲目出现,女人的鞠躬,漫长的欢呼,落幕……
许囱和贺朗阁拿起包,顺着人群往外走。
等走到出口处,后边的两个小姑娘不断发出惊呼。
“这次之后,不知道有什么时候才能有演唱会了,爷青呜呜……”
“我都老了,她怎么还是那么漂亮!”
两个人的声音都是沙哑的,一看就是刚才喊过劲儿了。
贺朗阁和许囱都觉得可爱又好笑,忍不住抿着嘴唇偷听着。
场馆外等车的时候,贺朗阁突然向许囱身边贴了贴,有些郑重地说:“谢谢,我的生日真的过得很好。上一次这么开心还是高考完和谢谢拟费醉去海边的时候,你呢?”贺朗阁是在问许囱今天玩得好吗。
“我上一次,” 许囱有些累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仔细听到贺朗阁问的是什么:“我上次这么开心,是上一次见到你。”
“好了,回答今天开心就够了。”贺朗阁打断了许囱的继续发挥。
冬日的风一如既往地冷冽,场馆门口的出租车不好等,两个人站在路边等了好一阵。
贺朗阁的脖子往棉衣里缩了缩,呼出了一丝热气:“对了,要跟你坦白一下,我唱歌跑调。”
许囱扭头发现贺朗阁的头发被风吹得翘了一柳,示意他,贺朗阁随意地抚了下来,补充道:“跑得离谱的那种。”
许囱毫不避讳地提起几个月前的合唱选拔:“所以那次……”
“当然还是会拒绝你啊!就你那个邀请任谁都会觉得离谱。”贺朗阁声音稍微放大,实在忍不住吐槽。
贺朗阁仰头看了看天,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对许囱解释:“小许啊,你要知道,我拒绝了你可能对你来说也是一种幸运。”
又等了三分钟,许囱突然又问道:“究竟有多跑调?”
贺朗阁觉得好笑,有些自暴自弃地说:“要不我现在去ktv给你展示一下?”
许囱看着面前拥堵的街道和渺茫的希望,顺势回答:“走吧。”
贺朗阁完全没想到许囱会应下,斜着眼说:“疯子。”
许囱脸上浮动着当真的表情,又有些玩弄的意味,反问道:“不去吗?”
贺朗阁彻底被许囱问住了,咬了咬嘴唇,踌躇着吐出几个字:“其实,也不是不行。”
反正也等不到车,两个刚才演唱会几乎没有跟唱的小疯子,索性走去了附近的ktv又唱了一个小时,出来的时候自然有大把的出租车等着可以运他们回去。
这下,许囱对贺朗阁的“银瓶乍破水浆迸,迸嘣嘣尬了给给迸嘣嘣”的美妙嗓音算是有了清晰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