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的东京街头,妙龄少女们依旧是短裙毛衣靓丽打扮,秋风起,银杏树排排站,落叶散满地,女为悦己者容的好兴致丝毫不减,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我这个每周必往返东京镰仓的“假东京人”。
“绫音,怎么穿长裙了!”
你们根本不知道搭乘夜间巴士有多冷!
“站台很冷的好不好……”
我嘴唇发白,卸下包,赶紧带着衣物去澡堂。
周五约了同寝三人与编外室友小林桑打卡东大周边新开的汤馆,话题无不围绕着送了我情侣保温杯的仙道,当然收礼这件事暂且保密,谁知道她们会如何揣测我俩的纯洁师生情。
还纯洁吗?
经历一卷录影带后,他在我心中的完美形象坚不可摧,已然忘却初次邂逅的变态猥琐形象。
他不袭胸,我基本可以确定,可他会袭手、袭眼镜,还会偷心。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么久,什么也没发生啊?”
什么什么什么,我居然被带跑偏了,偷个鬼嘞!
“我们那是补习好吗,谁说在一间屋子里就得发生什么的。”
我本来挺好的,几乎说服自己只是关心一个走的近的学生而已,又被这莫名其妙的礼物搞迷糊了,满脑子都是情侣保温杯的“情侣”二字。
“那及川老师呢?他不是约你好几次了?”
美惠是寝室里最爱八卦我的,长途电话里总追问比我年长五岁,她心中年轻有为的及川老师。
“只是很正常的前辈与后辈关系。”
我解释道。
“那当然,椎名桑应该和刺猬头在一起比较般配啊!”
小林桑则是妥妥的仙道党,百般劝阻我不要赴约。
“啊啊啊啊,你们吵死了,旁边人都在看了啦!”
我捂着胸口挪到角落,得以清净片刻。
很快池子里人少了,水花四溅,我们这群女大学生应该挺招人厌的,走在路上花枝招展不说,脱光光了也闹腾不断,我埋下半张彤红脸蛋,真想在水中吐泡泡。
事实证明我该听小林桑劝告不去赴约,那日起变数过多,我与镰仓才和解,又被无情开起玩笑。
“我们家仙道有救了!”
与仙道一对一补习忙了整个考试周,放榜日走廊尽头他的好成绩赫然在目,周一早晨古怪大叔在食堂门口堵住我。
“呃……”
我怎么听不懂?
“小老师,干得好呐,以后你的晚餐我包了!”
嘴角简直翘上天,田冈教练看天看地看我看人群,笑的花枝乱颤。
“不用客气,是我该做的。那个……田冈教练,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去办公室批改作业了。”
趁其不备我赶紧从门缝中溜走,后来我才明白所谓晚餐指的是他远亲开的家庭料理店,在某日得知仙道经常带着某个不穿校服的女同学一起来用餐后猜到了是我,从今往后那便是我的免费食堂。
一进办公室,众人交口称赞,及川老师格外兴奋,将成绩册推到我面前说:
“椎名,仙道不仅回到前30%,这次考的比之前更好。”
我看着英文竟挤进前5,不禁感叹这家伙真是个天才啊,补习内容不过是将他缺的课上一遍,时间有限的情况下偶尔才能讲到一两道补充题,有这样的成绩完全可以说是他的脑袋争气。
“椎名老师太厉害了哦!”
“对啊,不愧是东大的。”
“将来一定是很出色的老师呢。”
清一水的彩虹屁吹得我都脸红了,鞠躬感谢每一位对我在见习工作上的帮助。
喜上眉梢的还有越野,他守护在办公室门口许久,见门打开后第一时间冲到我身旁向我汇报成绩。
“因为老师你时常教我解题,这次我也进步了18名耶!”
他同样注意到了好朋友的名次较上次月考往前挪了六十多名,既不服气又忍不住夸我:
“要是也能得到一对一补习,我的名次会更靠前,老师你太厉害啦!”
我仿佛置身于赞美诗中,所见之人都对我投以期许目光,大拇指朝上将仙道的进步往我身上引。
这当然是好事,至少证明我所付出的日与夜,备课的艰辛没白费。
“很有做老师的天分哦。”
当事人见我带着听课笔记与咖啡出现在他邻桌,柔和的目光停在我脸上,悠悠然道。
“是你学的认真啦。”
只有我知道,在课堂上打瞌睡深入人心的仙道,在我那台课桌前解过多少难题,笑着对我背诵多少英文单词,几只黑色原子笔写到没墨,成功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一点一滴累积,水方能穿石。
仙道在乎成绩吗?
我想他既没有众人想的那么紧张,又不是看起来那样没有所谓,至少在半节课的时间里他时不时瞥一眼成绩单,很快用后脑勺对着我面朝窗外发呆的举动看来,我认为他背对着我的那张俊美脸蛋正扬起灿烂如五月阳光的笑容。
被越野起哄要请客,平日里还会打趣一下的仙道爽快问要吃什么,脚蹬桌角连带着椅背往后倾,视线穿过越野朝我而来。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连我也沾光。
“我?我就不用了,谢谢。”
保温杯我收下了,那便是他的谢礼。
越野对我的拒绝感到意外,仙道松弛的眉眼遽然拧紧,短短一瞬,他总有处变不惊的本领。
“好。”
譬如面对我突然决定要划清楚河汉界的举动。
我爱说“抱歉”,也爱说“谢谢”,随着夏末到初秋的短短两个月,我与仙道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独处中,我习惯在他犯困时用原子笔戳他肩窝,两个人在休息时对蛋糕店新品交换评价,他将课本、水壶或是外套落在我住所时追出门拦截他,气喘吁吁唤他一声“迷糊蛋”。
不给自己伤口上药的“笨蛋”,我也曾如此称呼他。
我知道,他察觉了我的那句“谢谢”太过见外,喝过的奶茶与吃过的零食不计其数,却在两个月后的今日拒绝了不值得一提的好意。
为仙道一对一补习,至此,我的任务圆满完成。
带着听课笔记往办公室走,我琢磨着从今往后没有所谓的周日之约,两个月后便是大学入学测试考,篮球队不会再为难一个即将迈向人生第一道分水岭的准毕业生吧?
及川老师知道我周三一响铃便走,将还我一顿东京请客之约放在了周二,也就是明天。
“不是周末的话,美术馆会比较赶时间,还是吃完了去散步吧。”
“嗯,好。”
晚餐又是快手料理,吃了像没吃那样不是滋味,心里闷得慌,我推开窗看海,幽深的海底不可测,像仙道看我的眼眸,下意识的迈开脚步朝门外走,目的地是尽头能看见体育馆的窗台。
灯还亮着,在提前入夜的天幕下,我仿佛听见了球鞋擦过地板的声响。
不可思议,我竟在想仙道,为值得喝彩的胜利感到失落,追究其原因就是天冷了,冷得我脑壳疼才会有这些不规则的心跳。
周二我将咖啡给他,有些习惯突然刹车会显得太刻意,尤其是打杯咖啡对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谢谢,下次换这个吧。”
他将他的那只蓝色保温杯递于我,从而取代夏季用水壶。
“好的。”
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摊开书于课桌上,避免更多对话。
越野看着大嗓门没心没肺,心思敏锐起来比谁都懂“察言观色”,半天过后横在我俩之间毫不留情拆穿我。
“仙道,你惹老师不开心了吗?”
无故指责正趴在桌子上咬吸管的长条人。
“呃……”
仙道眯着眼睛,修长手指抓住饮料的利乐包装摇晃,从半睡半醒到被越野吵醒不过眨眼功夫,他揉着惺忪睡眼,一个看起来极其舒服的懒腰后以绝美姿势轻盈投出手里喝完的饮料,完美进筐。
“唔……有吗?椎名……老师?”
他像是反问越野,视线正对我,所以是在问我吧。
“那她为什么都不理你!”
越野啊越野,求求你别说啦!
“没有的事……”
我好奇越野是怎么看出来的,就因为平日里我们三个窝在后排他总能把我逗乐,如今我不是扭头快步消失就是低头全神贯注在课本上不愿参与他们之间的对话?
“我想也是。”
仙道饶有兴致看着我说,他似乎恢复了60%电量,玻璃海般通透的眼睛里,我显得如此局促不安。
“我也有期中考嘛……”
边说我边站起来,压低声音走远。
在图书馆复习了一下午后跟着及川老师上了车,心不在焉的我失礼到没系安全带,他耐心在启动车子后等我作出反应。直至不断有人从我们身边路过,终于到了再不走就要与全校师生打招呼的程度他才开口提醒道:
“椎名,你在想心事吗?”
该死,这话不问比较好,最爱指出我总在神游的人就是仙道,害我再次神游的始作俑者。
“抱歉……我昨天没睡好。”
撒起谎来我面不改色,只是好奇他怎么还不发车?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们两个在狭隘车厢内面面相觑,直到。
“嗯,那安全带还是要系好。”
及川老师向我靠近,抽出副驾的安全扣,在大脑短路的须臾间手在空中画出利落曲线,“咔嚓——!”,扣上了。
“对不起!”
我吓得连忙道歉。
车窗摇过半,海风吹散披肩长发,有一搭没一搭与及川老师聊起学校趣闻。
“椎名一定在东大很受欢迎吧?”
话题不知怎地从陵南高中绕到了我身上。
“诶?没有没有,大学都挺忙的,我们专业女生占比超八成,走在教学楼根本看不见几个异性。”
要说男的,基本上都是走路要小心防着的导师和教授啊!
“原来如此,所以还是没有交往对象是吗?”
他将车靠边缓慢停下,在刹车那刻注视着后视镜,同时也从镜子里看我。
“嗯。”
我自觉解开安全扣,将车窗摇上,跟随他的步伐来到某间位于高地的海景餐厅,美到不胜收的景色跃然眼前,疲惫的、困顿的、迷茫的心找到了短暂的避难所,及川老师贴心拉开座椅邀请我入座。
“好贵啊,及川老师,我们要不要换一家?”
包厢式的怀石料理要价不菲,AB两种套餐我选不出个所以然,趁着服务生去加热水的空档小声询问。
“不用,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们好好庆祝一下吧。”
他开车不能喝酒,而我自然没有喝酒的经验,于是以茶代酒对我举杯,盛情难却。
“真是不好意思呀。”
清脆声敲击耳膜,我被海天一线所吸引,撇去所有背景单单看海是很难猜到相对应的季节。
没有红枫、没有落樱、没有紫阳花,镰仓仿佛有无尽的夏盛入我眼底,让我想到了最近总在想却不该再去想的人。
“椎名会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呢?”
吃过甜品,及川老师在散步时冷不丁问。
“我吗?”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像没听见。
“嗯。”
他朝我浅浅一笑。
“其实我……从未有过交往经历所以也不是很清楚。”
我走在右侧,我们绕着停车所在街道逛了一大圈,靠近路侧的及川老师突然停下脚步,一棵参天大树下,我想他只是随口一问,对我而言却是灵魂拷问。
“没有过对任何人心动的感觉吗?”
背对深海,我心跳加速,无形双手在眼前勾勒轮廓。
心动的感觉,百米冲刺会有,考试紧张会有,所以被人牵着手走过一片迷蒙的横道线会有也不足为奇。
“没,没有。”
凉风习习的夜里,趁着月色明媚,我欺骗了及川老师与自己。
“那还真可惜呐。”
他垂眼看我的目光如倾洒在肩侧的月光,明亮之中带着忧伤,是惋惜吧。
“嗯,有交往对象的室友也总劝我不要一心想着念书,趁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