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个朋友。”

小夭吓了一跳，父王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她身后，她像小孩子做错事般，慌张地将镜子收进袖子里，但又觉得有些尴尬，于是把镜子掏了出来。

小夭小声补充道，“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

俊帝目光在镜子上落了落，在刚才的画面里那人白衣白发，大荒之内，他想到了一个人。

早已覆灭的神农国的残军里倒是有一个白发军师，但无人知其面貌，因此也无法确定他的身份。

“这位朋友，值得你永远记忆吗。”俊帝看着小夭，面带思索。

小夭握紧了镜子。

“父王，”小夭眼神微闪，“哥哥说过，身为王孙王姬，有很多事情，我们不能自己做主。”

俊帝慈爱地摸了摸小夭的脑袋，他明白，小夭在问他什么。

“作为帝王，我明白你们的婚事从来都身不由己。”

“但，作为一个父亲，我希望你能够感到圆满。”

“什么才算圆满呢？”小夭歪着头，思索道。

“作为一国的王姬，你总会听到周围不同的声音。”俊帝想起了另一个女子，不禁微笑。

“人们看向你时，往往第一眼看到你的身份和地位，身份地位对等，他们就觉得般配。但是，对于婚姻，只有你自己内心能够真心实意感到幸福的时候，才算圆满。”

小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所以，”俊帝慈爱地抚摸着小夭的脑袋，“当周围人的声音和你心里的声音不一致的时候，你要听从自己内心的选择。”

内心的选择……如果我内心选择的那条路连我自己都看不清未来呢，如果连他自己都无法保证，会与我相守呢。

如果结局是分离，我还要去选吗。

小夭沉默不语，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够随心而活，平民如此，王子王姬亦如此。

她知道玱玹必定会选择联姻。

可当她看向自己，却对这王姬与生俱来的使命感到了迷茫。

俊帝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小夭借口有事，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若不是那人……倒还好，如果是那人……

俊帝看着小夭渐远的身影，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阿珩……”

一连几日。

各世家的邀请、王族们的聚会，酒桌上的推杯换盏，陌生男女的小心恭维与讨好，让小夭第一次感受到了王姬这个身份带给她的附加价值。

桌上的东西，只要她视线多停留了几秒，马上就会有人讨好笑着双手奉上。

她应邀赴宴，从不必看向最末端的位置，因为她的位置只会被安排在主要的那几个座位。

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有一天她无缘由的笑了一下，都会有人暗地讨论。

小夭终于明白俊帝说得“周围人的声音”了，哪怕她冷着脸，都会有人阿谀奉承般说她与哪个世家公子看起来比较般配，表达亲近之意。

她本以为虚情假意只会出现在风月场，没想到身边处处都有人对她曲意逢迎。

就是这样身份尊贵、风光无限的王姬殿下，在想起相柳的时候，总会带着点玟小六的肌肉记忆。

有时候梦到相柳，身为王姬的她也会不顾形象地吱哇乱叫，梦里她对那个白发军师连连磕头，跪地求饶，然后带着满头大汗惊醒。

有时候梦到相柳，却是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相柳狠狠地把她的脑袋按在水里。于是她又吱哇乱叫地惊醒，看到跪地请罪的一众侍女。

她到底多久没有见到相柳了。

俊帝从宫人那了解到了情况，问她做了什么梦。

小夭有些尴尬，只说自己有些梦魇。

于是俊帝便派人给小夭送来安神汤，小夭看着那安神汤不由苦笑，再趁人不注意偷偷倒掉。

她可能最近太忙了。

成为王姬后，便不留余力地帮助玱玹。

在轩辕山，她怒斥自己两个舅舅和一众官员，为玱玹回轩辕山造势铺路。

在轩辕城，她举办聚会，邀请各世家子弟，为玱玹结交各路人马提供机会。

觥筹交错的间隙，小夭也会走神，想起清水镇的日子，想念那个有时温柔，有时冷酷的相柳。

理性告诉她，不可以。

但是她总是忍不住去回忆。

或许等到命运的时刻来临，她走到联姻那一步，心中的想法就会破灭吧。

把自己内心真正期盼的，不诉诸于口，就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直到她在歌舞坊里面看到他。

他锦衣玉冠，黑发红衣，带着懒洋洋的笑意迎面走来。

她失去了辨别能力，只剩直觉。

直觉告诉她那是他。

小夭的眼球牵动她的身体，就像在山洞里跌跌撞撞追随唯一亮光一样，追随他。

她脑海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那人与她对视，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离得太远，听不清。

也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发出声音。

他与她擦肩而过，并没有回头看她。

在他消失在她视野，完全看不清之后。

记忆才开始闪回。

他说好久不见。

歌舞坊的曲子一瞬间涌了过来，让她感到头痛欲裂。

带着帷帽的女子，突然方寸大乱，跌跌撞撞的往一个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