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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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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晚看着晋舒,心里情绪堆叠翻涌似浪,却说不出一句话。

春日午后明媚的太阳。

无论是春日还是太阳,晋舒赋予那个人的都是美好、生机蓬勃又温暖的意象,连所用的形容词“午后”和“明媚”也是与美好有关的。

连同那一句“这是我想了二十年,所能找到的最适合她的形容了,我没有比这更好更贴切的答案了”也让梁晚心中一涩。

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才说出这样一句话呢?梁晚想,晋舒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在二十年的漫长时光里,千百次地反复揣摩着最适合那个人的形容呢?还是说这样一个简单的形容已在她心里被咀嚼了成千上万次,才终于让她觉得满意,觉得足够与那个人相称,于是才肯在另一个人面前吐露呢?

可是晋舒赋予自己的又是什么呢?

是凋零,是残败,是空荡,是冬季,是荒原,是沙漠,是黑白照片。

晋舒给了自己很多不同的形容,却没有一样是世俗里配得上太阳的美好事物。

她赋予那个人世俗里最生机蓬勃的意象,而赋予她自己的却是与之相反的一切。

她给她春天,给她万物复苏的无限可能,但给自己的却是严寒,是万物凋敝。

梁晚是敏锐的。

赋予一个人越是美好的形容,有些时候越是印证自己在那个人面前的自卑。

“晋舒,你能告诉我,她是你的什么人吗?”其实已经隐约有了自己的猜测和答案,可梁晚仍旧叹息着问。

晋舒还是沉默了很久才说:“她是我的亲人。”

顿了顿,她又迟疑着补充道:“也是我名义上的女朋友。”

“为什么说是名义上的?”梁晚没有就此揭过。

晋舒说不出为何,竟有一瞬被梁晚的问题噎住,不知如何作答。

“因为我一直都把她当成妹妹,当成朋友对待,我对她没有那种感情。”

梁晚问话少有地有些犀利,尽管语气仍旧温和:“那你为什么会答应做她女朋友呢?”

晋舒怔了怔,说不上来为何,竟觉得有些慌乱,无措地解释:“不是的,那是因为她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能没有她。”

“我已经失去她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了,以什么身份都可以,只要她能一直在我身边,什么身份我都可以接受的,只要她还在我身边。”

听着晋舒慌乱的回答,和话尾不由自主反复的强调、几乎要克制不住的轻微颤抖着的哭腔,梁晚竟有些心生不忍。

可是有些话梁晚觉得她必须要说,有些事她必须要做。

“所以晋舒,你觉得你对她是亲情是吗?”

“难道不是吗?”晋舒不安地反问。

“可是晋舒,你对她的感情非同寻常。”

“不是的,那是因为她对我来说和别人不一样,她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不能没有她。”

“可是你排斥所有人,却一点都不排斥她的亲密接触,甚至有生理反应,晋舒,这不是朋友或者亲人该有的。”

晋舒霎时哑了火,没法辩驳。

梁晚语气温和,接着问:“晋舒,你真的就没有想过,你对她的感情是否太过不同寻常吗?”

“你很抗拒谈论你对她的感情究竟什么,为什么呢晋舒?”

晋舒陷入长久的沉默,无法给出回答,但梁晚也并不逼迫。

“晋舒,你要问问你自己,为什么今天要来找我。你害怕失去她,你很不安,可是你并不是因为讨厌她的亲近而烦恼,是这样吗?”

“是。”晋舒沉默了很久,嗓音涩哑着,终究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她没办法否认内心。

“晋舒,答案得你自己去找,你得问问自己的心,解决问题的方法也是。”

——

结束咨询,梁晚送晋舒到走廊,伫立在原地,两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沉默地看着晋舒失魂落魄离开的背影。

晋舒今天仍旧穿了身和梁晚某段始终挥之不去的记忆里相似的浅灰色连衣裙,裙子温柔包裹着那纤瘦曼妙的背影。

她纤薄又狭窄的肩在此刻莫名显现出某种难言的易碎感,连同那头飘荡的黑色长发也沾染了无处安放的飘零感。

梁晚觉得这一刻晋舒的背影与她某段记忆的背影正在不断重合,直到记忆里的背影和当下的晋舒都彻底消逝在视线里。

到底是这么多年的病人,梁晚了解晋舒的性格,更何况有些东西根本无需了解就能看得出。

当梁晚让晋舒和她聊聊那个人的时候,晋舒因为不知如何描述而流露出的那份自惭形秽般的歉意,还有描述她的眼睛时整个人不自觉变得温柔又缱倦,面对旁人提起她时眼角眉梢无知无觉的时候就已涌现的疼惜,情绪在心间克制又克制的隐忍,完全被她牵动着所有情绪、拿她毫无办法那声无可奈何的低叹,自觉不再被依赖的骤然暗淡与干涩,无意识的追忆和暗地里滋长的占有欲。

梁晚光是听一听、想一想就要叹气。

不需要求证,也无需追问,梁晚知晓困厄晋舒的一切问题最终的答案。

这样的珍重,这样的牵肠挂肚,这样的疼惜,这样的在意,这样的克制又克制,除了爱,不会有其他的答案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晋舒温柔成这样,连提及时都像惊扰了谁的美梦,语气柔软得好像能从她话语的缝隙里掐出一池温柔的水。

可晋舒自己却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份感情的不同寻常,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爱的本能,所以她从不怀疑对那个人好、在意她有何不对,潜意识就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无意识里就已经在试图给予她最好的一切。

或者说其实她知道她是不同的,可潜意识里就抗拒承认那是爱。

梁晚不知道晋舒究竟为何而抗拒,但衷心觉得,她应该要知道这样一份感情是爱。

只是这需要时间,需要有人迫使她看清这一点。

转身走进办公室,瞥见墙上的钟面指向下午两点,还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梁晚给自己倒了杯水,重新靠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她想起方才的背影,想起晋舒很多年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晋舒的时候。

那是在很多年前的一个冬天。

本来梁晚不该接诊晋舒的。

按照心理咨询的回避原则,梁晚和晋舒学生时代多少算有过几面之缘,还有共同的好友。尽管她从来没有和晋舒说过话,赵泠从前也鲜有提及这个好友,但最好的情况仍然是梁晚回避,让同事来接诊。

只是那天赵泠时隔多年第一次主动给她打电话,语气无措又茫然,梁晚下意识就同意了。等到她们人到医院,梁晚也冷静下来,她的同事也都下班了。

本来那天也是周末,只有梁晚和另外一个同事两个人坐门诊,同事先一步下了班,然后她抬头一看,就是赵泠求助的眼神,梁晚也只能头疼地应了。

本来准备做一次基本的访谈,下一次再转给同事的,但梁晚见到晋舒就愣在了原地。

晋舒穿着一件烟灰色的大衣,黑色的长发披散,表情自始至终平静温和,甚至偶尔还会礼貌地浅笑。

可是那双曜黑的眼睛深处却空无一物,写满了空洞。

那是那时的梁晚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眼神,没有一点期许的眼神。

治疗在很长时间都毫无进展,晋舒仍然失眠,极度抵触旁人的肢体接触,尤其是异性,严重的时候会反胃甚至呕吐,只对最熟识的赵泠好一些。

梁晚找不到原因,身体的检查没有任何问题,原因只能出在心理上。她甚至想过晋舒是否曾经遭受过侵犯,但不论是晋舒还是赵泠都给予了否定地回答。

没有头绪的时候,梁晚曾问赵泠:“她以前也这样吗?”

赵泠沉默了很久,满脸抱歉地说:“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在她从武汉回北京以前都不是这样。我想我大概知道一些原因,但我没办法告诉你。不是我不想,而是她自己也从没跟我讲过,我不能确定我的猜想到底对不对。”

但转机出现在第二年。

预约的咨询时间晋舒没有到,电话也打不通,梁晚担心晋舒出事,急急忙忙给赵泠打电话,但电话那头赵泠抱歉地对她说晋舒去不了了,随即沉默了很久。

梁晚不记得那天过了多久赵泠才重新开口,声音涩哑着对她说:“她大概很长时间都不会再去做咨询了。”

梁晚心知这是病人的隐私,于是只象征性礼貌地问了下原因,但大抵是赵泠忍不住了:“她同意去做试管婴儿了。”

梁晚当时闻言愣了很久。

以晋舒心理医生的身份,梁晚认为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治疗尚且看不见希望,对肢体接触的心里障碍没有解决。

更何况……

梁晚在心里叹息——

更何况晋舒至今仍然不肯开口袒露自己。

产后抑郁的风险太高,梁晚不能保证晋舒的状况不会更严重。晋舒的自述症状不多,但凭观察得出的HAMD检查结果也仍然显示晋舒本身就是有抑郁症状的,而且晋舒极少提及丈夫,这本身就足以说明很多。

作为医生,梁晚对孕期和产后晋舒的状态都并不乐观。

电话那头的赵泠和她的想法如出一辙,所以声音仍旧艰涩:“我觉得不该是现在,太急了。”

到底还是太年轻,梁晚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到底是出于对晋舒那双空无一物的眼睛的心疼,高中同校的校友情,还是因为无法拒绝赵泠那双狭长妩媚的眼里滴落的无助,也不忍听到赵泠以这样艰涩的声音同她说话?

她不知道,但她觉得她应该亲自去一趟。即便是要违背心理咨询的原则。

梁晚觉得转机就是出现在那天晚上,起码对她来说是的。

那晚下班后,她敲响了晋舒家的房门,但门扉吱呀一声敞开时,梁晚看见的不是与她素未谋面那位晋舒的“丈夫”,也不是晋舒本人,而是玄关处灯光照耀下一身大衣,面容疲倦的赵泠。

进门时职业习惯驱使着梁晚观察着细节,却发现玄关鞋柜外面甚至没有男士鞋,屋子里没有烟灰缸,沙发上也没有男士外套,属于男主人的痕迹在卧室之外几乎找不到半点。

梁晚的心在无言下坠。

但她并没冒失地乱走,只在赵泠的引导下笔直进了客厅,越往里走,视线里的世界就越昏暗,等到抬起头望向阳台时,梁晚才看见晋舒。

客厅里没开灯,整座房子里只开了餐厅桌子上方一盏昏黄的吊灯和玄关处头顶的孔灯,梁晚猜测玄关处的孔灯大概是她来时赵泠开的,也就是说,她来之前,整个房子只点了餐厅那一盏吊灯。

有意营造的环境有时是个人内心的投射,梁晚禁不住有些担忧

刚刚步入仲春的时候,北方的室外仍旧寒意料峭,但晋舒却没穿外套,只着一身温婉简约的深灰色毛线连衣裙,未经漂洗烫染的一头如墨长发被挽起,胳膊支在冰凉的金属扶手上,身子也随之前倾倚靠着。

恰逢一阵忽然而至的晚风缭乱了晋舒鬓角和颈后没能挽起的碎发,本就修身的连衣裙与她贴合得更紧密,清晰勾勒出她纤弱的身形。

在梁晚的记忆里,那会儿的晋舒比如今更瘦,纤弱得好像不堪一击,仿佛随时能夭折在一阵暴雨夜的狂风中。

那时晋舒突兀地弯下了腰,头无力地深深埋下,额头抵上她交握的双手。

梁晚看着记忆里晋舒不论何时都笔直的脊背好似被折弯了,竟觉得她的背影和那时她被晚风撩动的碎发一样飘摇,好像一具被迫吊起的木偶,在重力的作用下无力地垂下了头颅。

隔着客厅与阳台间的玻璃推拉门,晋舒的背影其实有些模糊,深灰色的连衣裙,深黑的长发和昏暗的客厅光线让她的背影几乎融进夜色里。

梁晚从其间望见晋舒揉进骨子里那份落寞与孤寂。

赵泠和梁晚望着晋舒的背影都沉默了半晌。

最终还是赵泠先开口:“阿舒。”

梁晚不知道那时阳台上吹着冷风的晋舒究竟实在想些什么,但她的确没听见赵泠的声音。

赵泠叹了口气,走上前推开了玻璃门,轻声对晋舒说:“阿舒,梁医生来了。”

晋舒迟钝地回过头。梁晚于那被晚风缭乱的碎发间望见她的眼——比她记忆里还要空洞。

但晋舒还是一如往常温柔地笑着,礼仪周全:“梁医生来了啊?抱歉,刚刚在发呆,没听到敲门声,还麻烦赵泠给你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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