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泰初这一跪,倒也老实,当真跪了半夜。
等到白昭昭敲门进来,送来一碗汤面时,他还在地上捡着一本书册,换着看。
他寻思着,总有一本,自己是认识的。
“大哥,你不如把汤面吃完,再翻一翻,说不准吃饱了撑着,会有一本认识你。”抽走他手中的书册,白昭昭把手中的碗转交给他。
“咦,阿爹不是说,去杀猪,做啥子猪脑粥?”害得他绷着精神,就怕来一碗黏黏糊糊的恶心玩意儿,到时候吃与不吃,他都得挨揍。
他是不是傻?阿爹说啥,她一定会听吗?白昭昭双手捏着书册的两端,面无表情地往他脑门子上砸。
听说文化能进脑,她给他多敲敲,说不准那些字眼就全给他砸进去了。
“你小力点,我的脑子啊。”差一点就把他整个脸都个砸进碗里了。
白泰初拿着筷子敲了下碗沿,哼哼几声,算是抗议。
“你要什么脑子,吃吧,吃吧,婉姐儿亲自煮的,单单给你一人煮的。”旁人都没有他这等口福。
白昭昭收起书册,半蹲在白泰初的面前,双手撑着下巴,凝视着他道:“大哥,你真的不想娶婉姐儿?”
白泰初拿着筷子的手一顿,自嘲地道:“得了,她不一定会想嫁我。”
话说着,他低下头,捧着碗快速地吸溜着面条,懒得再多废话。
不想嫁人?乔婉儿的心思,白昭昭真的不是很明白。
她甚至不明白,为何阿娘说,只盼她们两个,能有一个想明白了。
“婉姐儿说自己不会后悔,阿娘说她迟早会后悔,你又说她不一定想嫁你,你们都各说各的。”
白昭昭将下巴埋于双臂之间,不解地戳着白泰初的手臂,小声地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是真心实意,不就成了?”
哎,他和她说话真费劲。一个头两个大的白泰初要抓狂了。
他重重地把碗放在一边,碗里的热汤都飞溅到他的手上。
他像是毫无察觉的样子,忍耐到了极限,瞪了白昭昭一眼。
“闭上你的嘴,拿上你的书,滚去找你的公狐狸精。”
手指一点,他恨不得把自家妹子,团吧团吧一下,就弹飞到阮知微面前去。
“欸,你骂我就骂我,怎么和阿爹一样,说人是公狐狸精?”眼角的目光落到滚木旁的汤碗上,白昭昭嘴一撇,冷哼一声,端起碗,站起身就走开。
“放着,放着,我还没吃完。”儿女情长,哪有吃饱肚子重要。白泰初悔不当初,他就该吃完,再糗他们的。
吃什么吃,他吃那么多年饭,一句人话都不会讲。白昭昭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就端着碗,走到伏在桌上休憩的阮知微的身边。
“大哥,你见人睡着了,干嘛不去拿个外袍,给人披着?”要她说,她家大哥就是没什么心肝,当全天下的人都和他一样,生来少病,身体强健得很。
“我……”白泰初百口莫辩,抿着唇,想要胡说八道,可怀中的药方一再的提醒他,既已答应了人,就该遵守诺言。
他咬牙切齿,晦气地呸了几下,这年头做啥子好人?
“他的人皮不正披着吗?我-干嘛还要给他再找个皮披着。”他嘟喃着几句。
何况就阮知微方才吓人的快死样,披与不披有很大的区别吗?
“现在心疼了,等以后还有的心疼。”白泰初抓着衣襟,一想起那药方,五脏六腑都在疼。
如若有天被家里人知晓了,他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要死,要死,他这会儿真的要陪着公狐狸精一起死了。
想来真晦气地很。
她好像听到什么心与不心的?白昭昭把汤碗放在阮知微的脸旁,微微低下头,发觉他脸色苍白到连点活人的余温都快消失了。
耳边一听到自家大哥说的话,她扭头想骂他几句,又怕吵醒了睡着的阮知微。
单手握成拳头,她示威性朝白泰初扬了扬。
傻子,她家那个公狐狸精不会那么早死的,所以她能不能把他的汤碗留下来,他还是很想吃的。白泰初摸了摸肚子扁扁的自己。
英雄也会泪两行,他愿意为五斗米折腰。
“昭昭,灶台那还有吃的吗?”他可以趁夜滚去偷食。
他脑子里除了吃就没其他的吗?白昭昭对他无言以对,单走端起汤碗快步走到白泰初跟前,大力地把碗往前一推。
“吃吧,吃吧,灶台还有一-大锅,你想吃的白面馍馍也有一-大笼。”是谁做的,他就该领谁的情,不是该吃吃,该喝喝,扭头就忘个干净。
“你等我吃完这一碗,就出去给你留房子。”白泰初笑嘻嘻地端过晚,不出一两下就吃个干净。
捡起地上的橘子,他丢到袖子里,捧着碗筷就站起来。
跪久了,人难免一步一个踉跄地出了门。
趁着夜色浓重,他在合上门的一瞬间,对着白昭昭嬉皮笑脸地招手作别。
着实讨打的很。
白昭昭懒得理会他,低头望着桌上睡着的阮知微。
单手扣着下巴,她思考了一会儿,耸了耸肩。
这会儿没人看到,应该她做什么都没人反对的。
“扛猪扛过,我还没扛过人。”而且阿娘也不让她有这种举动,说是实在有碍观瞻。
她刚一伸手,想要把人扛到肩上。
这一伸手,才放在阮知微的肩头,才发现他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他分明是醒的!
“好呀,你在骗我。”
双手一掐腰,她气呼呼地趴在他的耳边,对着他耳朵吹气道:“你再不起来,我就要挠你了。”
好赖话先说在前头,他不可以说她不仗义。
阮知微趴在双臂间,笑得双肩止不住地颤-抖,“昭昭,你方才是不是想扛我?”
如若当真被她扛着丢到炕头上,他算是真见过世面了。
“难为你想到这个办法,真难为你了。”
他笑的眼泪都要溢出来了,拍着桌面地道:“不如现在我再装睡一会儿,你好扛着我丢炕上?”
他当她是真傻?白昭昭恼羞成怒,气恼地按着人,挠着他的腰侧的痒痒肉,“我才不要那么傻,你醒了就自己爬过去。”
“不爬,不爬,就等着你来。”他一边躲闪,一边抓着白昭昭的手腕,拉近到眼前。
“昭昭等会儿还要回屋,现在陪我一会儿也好。”
他低着头,将她的手抵在唇边,迟疑片刻,还是松开,声音细不可闻地道:“昭昭还是要清清白白的做人。”
他一个不知明日生死的人,过多逾规的举动,都是一种对她的伤害。
“昭昭,我过几日就要回去了,与其让你从他人口中得知,不如我亲自告诉你。”
他挺直脊背,伸手拽下颈项上挂着的白玉蝉状印章,那修长的颈项被他一时用力勒出的红-痕。
抬眸望着她不谙世事的双眸,他按住她的手,摊开她的掌心,稳稳地放下白玉蝉状印章,又细细的推着她的手指卷上。
“昭昭……”他低着头,想笑一笑,却发现嘴角勾不起笑意,眸光幽暗到如深潭。
他之于白昭昭,是一场少年时期的风花水月。
风一吹,即刻就散。
“这印章待我走后,你与岳母同去城里的钱庄,白家的家财全寄在钱庄。”
他松开手,明知道她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
甚至,他明知这些事对于她而言,有些繁琐沉重。
只是他信她,可以接受,可以做到。
“白家的家财?”她家还有这些玩意儿?她还以为生来家徒四壁,她阿爹就是个杀猪为生的屠户。
白昭昭握紧手中的印章,另一只手拉近他的衣襟,逼-近他的脸庞,面对面地道:“那我的彩礼?”
摊了摊手,阮知微失笑道:“我两袖清风呀,要不入赘吧。”
旁的,他一无所有。
例如他的良心,四面透风,哪能见人。
“你别干说,到了最后不干。”白昭昭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她气鼓鼓地扒拉着阮知微的衣襟,瞧瞧里头还剩下些什么。
“让我看看,你还藏了些什么?”
瞧着她快要把头都伸-进去了,预感大事不妙的阮知微拦着人,险险地把人按回原地,整个人脸红到连颈窝处都起了红。
“没藏,真的没藏些什么了。”她再往里头掏,他真的会无颜面对岳父岳母。
“昭昭,你要不先回屋去。”他想抓着被扯松的腰部系带,刚一抬头,就发现白昭昭眼巴巴地望着他的手。
他当下一愣,回头看了下自己的手,原来那衣襟被扯松后,连里衣都扯了出来。
这会儿他真真的坦坦荡荡,没有一丝遮挡。
“我能不能摸一下,就一下。”他就要回去,应该不会小气到连一点点甜头不让她吃。
白昭昭眯着眼,这一伸手,就揪着他的里衣。
这世家子连里衣都是白绫,当真富贵的很。
摸一把滑溜的很,她想着这人反正都是归她的。
早摸早享受,晚摸就只能啃着硬骨头了。
“不许和我阿娘说。”她将手探入他的腰侧,好奇地捏着他的痒痒肉,琢磨着这人身上怎么就没多余的一块赘肉。
“奇了怪了,你不痒吗?”他一点儿也不好玩,白昭昭想要收回手,却闻到他身上总有股奇异的香味,像是熏香,又像是药香。
她贴近他的颈窝处,拎起他的里衣,放在鼻子下,嗅着是不是里衣服的味道。
“你的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是不是抹了香膏?”
她才不相信生来带香的鬼话,他定是有什么法子?
“你再不说,我就扒了你的里衣。”她语带威胁,非让他说出个所以然。
“香味?”她的话让阮知微起了疑心。
他拎过里衣的一角,凑在鼻下,怎么闻都闻不出香味。
他静坐思忖良久,摇摇头。拉下白昭昭的手,抚过她手心的印章。
“白玉蝉状印章,拆解分段,各有一截小字,昭昭要记得小字的顺序,万万不能乱。”
他在她的手心先行拆解了一遍,按着分段后的白玉蝉状印章,依次在她的手心按下字迹,耐心地道:“昭昭能够记住吗?”
她不太会认字,但胜在记忆甚佳,依样画葫芦,也能记得差不多。
点了点头,她将白玉蝉状印章重新组装好。
她半蹲在阮知微的正面,低下头,撩起发丝,露-出一截颈项,趴在他的膝上,小声地道:“你替我戴上。”
她不想刺探他,也不想过问这些事。
总想着他们之间会有大把的时间,到时候他会慢慢地把这些事说给她听。
“离开那天,你可以陪着我放次纸鸢吗?”
略带余温的白玉蝉状印章贴近她的胸口,白昭昭隔空握住他搁在自己颈项处的手腕。
她扬起笑,单手凭空画中一个纸鸢的形状,“我想和你放次纸鸢。”
他沉默着,却似有千言万语。
炭火的火星子噼啪做响。
他俯下身,言语间,满是缱绻,“好,我答应你。”
他什么都能答应她。
只盼她能信他有份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