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喧嚣声中,费家的桌上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客厅是大小孩子的嬉笑。
蓝燕仪想,自己大概是讨厌小孩的。
尤其是眼前这样扒着她的腿不放的小孩。
戴上和蔼的面具,她蹲下来,摸摸小女孩的头顶,指向一边在一块玩闹的孩子们:“去和他们玩吧。”
扎着羊角辫的小孩不说话,抱着她腿的手却更用力。
明明不认识她,却逮着她一个人抱。
费秋彤看热闹不嫌事大,还给她介绍这小孩:“兰兰从小胆子不大,我也没想到,她有一天还会缠着人不放。”
桑兰兰是单亲家庭,幼儿园时受过欺负,被后桌的小男孩打了头,虽然后来得了赔礼道歉,却落了后遗症,始终畏惧和人交流。
蓝燕仪低头看她,觉得她有些碍事。
这屋子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有善心的人,她大概是其中最冷漠的一个,都说小孩子对情绪感知敏感,看来也分人?
从屋里出来的林霁一屁股坐下,伸手揽住蓝燕仪的肩膀,对着小孩下令:“兰兰,你去厨房拿点糖过来。”
桑兰兰小幅度地点点头,松开蓝燕仪的大腿,跑进了厨房。
“你怎么还欺负小孩?”蓝燕仪没看错的话,桑兰兰已经习惯了林霁的命令,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
林霁说出自己和桑兰兰的关系:“我是她干妈,还要给她包红包呢。”
话音刚落,桑兰兰捧着糖过来了,双手恭敬地递到林霁面前。
蓝燕仪脑子一抽,想起网上吃饭时要先跪拜主人的小狗。
如果桑兰兰是小狗,那林霁大概是狗大王吧。
她没憋住笑,桑兰兰疑惑地看过来。
沙发上的林霁没接过她手里的糖,桑兰兰思来想去,费力地举起其中一只手,糖纸的包装蹭在林霁的唇角。
好在包装并不锋利。
蓝燕仪扒着沙发往后头看,桌边围坐着五个女人,最中间的费文漪很高兴,眼角的鱼尾纹肉眼可见地加深。
“哪个是她的妈妈?”
“我妈边上那个,离得近的。”
林霁先回答她,而后张开口,等着桑兰兰慢吞吞地剥开糖纸,将紫白色夹心的奶糖放进她嘴里。
虽然年纪尚小,桑兰兰却很讲干净卫生,动作有条不紊,有意识地拿着包装纸那一侧,没有直接用手拿。
林霁心里一阵熨帖。
桑兰兰家境不好,她每年都会花一笔钱资助她们家,恩大过天,几经推脱,还是认了干妈。
世上有很多帮助苦命人的普通人,只是从不说。
她俩母慈女孝,蓝燕仪还在桌子边找人。
最边上的。
蓝燕仪视线一凝,瞧见费文漪边上有些瘦弱的女人,她脸上的皱纹比费文漪明显许多,肤色也明显黑了两个度。
对比清晰,看得出生活很辛苦。
转回身来,蓝燕仪用两根手指提了提桑兰兰两侧的嘴角。
“多笑一笑。”
大概是苦惯了,这孩子笑起来嘴角顶多持平,只有一点点上扬。
听见她的话,桑兰兰抓着林霁的裤腿,努力笑了笑,脸颊边出现两个明显的小酒窝。
蓝燕仪收回前言,有些小孩还是蛮可爱的。
结果过了两天,桑兰兰就被短暂托付给了她们。
……
这一天是蓝燕仪期待已久的龙舞,刚吃完晚饭,林霁就带着她去找谢安渡两人会合。
约莫一个月没见,谢安渡一改学校里温柔可靠的学姐模样,穿着青春的背带裤,晃悠着一旁女人的肩膀。
怪不得她和林霁能玩到一块,两人都像没长大的小孩。
蓝燕仪差点将她幻视成对蓝芝榆耍小脾气的虞怀。
盛朝夕似乎并不想出门,半挨着谢安渡,将懒散的气息散发到了极致,看见她们俩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气氛确实会传染,本来兴致勃勃的蓝燕仪看见她这副无趣样就觉得扫兴。
就好像大家都出来玩了,有人突然说他好累要在酒店睡一天。
“站直!”谢安渡捏了捏盛朝夕的掌心。
林霁主动牵着蓝燕仪,跟在她俩身后吐槽:“朝夕总是没睡醒的样子,又熬夜了?”
“她就是太要强,能做的都要自己做,当然得熬夜。”谢安渡刻意大声回应,目的明确地白了身边的人一眼。
蓝燕仪紧跟着林霁,听见盛朝夕毫无波澜的回复。
“她们做的我都不放心。”
本以为是关心后辈,默默完成工作的好学姐,结果是自私利己自傲的自负人。
四人走了一段路,走到谢家名下的一家店里,交谈之后,店主带着谢安渡和林霁进仓库间里找参加龙舞的龙身木板。
屋外就剩蓝燕仪和一个看起来不想说话的盛朝夕。
“你看起来对我有些不满?”盛朝夕指尖微动,突然睁开眼。
蓝燕仪性子直,和她也不熟,不像林霁和谢安渡那样惯着她,直接道:“大家都是出来玩的,你这样郁郁寡欢的,是不是有点扫兴了?”
知道她和林霁也很亲近,出于礼貌,蓝燕仪选择了“有点”这个词。
盛朝夕讶然,单手搓了搓脸,突然笑起来:“抱歉。”
骤然产生些许违和感,蓝燕仪眉心拧成川字,还没开口,林霁已经从里头扛着那块木板出来了。
“好重,给你了。”
接过那一小段龙身木板,肩膀一沉,等蓝燕仪再去看盛朝夕时,她已经背对着她,面向谢安渡说话。
啧。心里微妙地升起了一丝不爽。
盛朝夕懒洋洋地把那段龙身的一端抵在地上,好心提醒了她一句:“等会舞龙很累,最好先别扛着。”
林霁在一旁连连点头。
那一丝不爽越演越烈,蓝燕仪侧目看林霁,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板子。
内心深处那一点独占欲不合时宜地冒出来,咕噜咕噜,连带着蓝燕仪打量盛朝夕的视线都带上了审视。
谢安渡和林霁关系好可以理解,那盛朝夕呢?林霁怎么也纵容她?
虽然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巧妙,但林霁并没有错过她下撇的嘴角。
之前想过蓝燕仪会不会误会她和谢安渡的关系,没想到蓝燕仪竟然会因为盛朝夕吃醋。
林霁都有点奇怪她在想什么了。
“在想什么?”林霁悄悄靠近蓝燕仪,侧头从下方朝上去观察她的神色。
出乎意料的是,蓝燕仪直白地问了出来。
离另外两人有三四米远,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坏话讲起来都带上缠绵之意。
“你不觉得盛朝夕很扫兴?怎么你们都由着她?”
原来不是在吃醋,只是单纯看朝夕不爽。
林霁有些为难,和她咬耳朵:“朝夕的情况不一样,晚点跟你说。”
话是这么说,要不要把盛朝夕的事情讲出去,林霁还得先问问本人的意见。
察觉她话里的搪塞之意,蓝燕仪用食指戳了戳龙身上覆着的那一层薄薄的纸。
比想象中结实得多。
她微微扭过头,第一次耍起了小脾气。
向来被动的林霁站在一边,体会到了棘手的感觉。
在这不尴不尬的氛围中,她们开始等待涌入舞龙的队伍。
冬日天黑得早,六点多已经暗得十分明显,谢安渡带着三人站在街道边上,等待着大队伍路过。
“舞龙的队伍会环绕整个小镇,主要是为了祈福。”谢安渡给学妹讲完这点习俗,遥遥一指,“来了。”
街道最远处窜出一个龙头,青红色混杂,内里明黄的烛光透亮,照亮了边上六个人的脸,在黑暗中十分夺目。
有人哼着用方言唱着的歌,龙身摆动着,远远看去活灵活现。
不需要提醒,四人分为两组,一对一对走上前,扛着烛火的人笑出一口大白牙,侧着点燃她们手上未燃起的蜡烛,火焰腾升而起,越烧越旺,越蹿越高,在蓝燕仪眼中跳动。
文化传承的魅力难以用文字形容,在这一刹那,心口处也随之燃烧起烈火,文化自信的感觉油然而生。
来自不同地方的人,为龙舞而来,汇聚在一处,不同的语言凝聚成和谐的诗,拧成一条由灯火连接的长绳。
在这样的灯火里,蓝燕仪微微偏头,看向身后的林霁。
她们的脸离烛光很近,掺上带点黄的颜色。
“我还没有带你去看烟花。”
出口时成为了忏悔录。
回C市时有过机会,却走得匆忙,那时也没到新年,计划无疾而终。
“没事,我带你来看烟火了。”
林霁的双眼笑到眯成一条缝。
这不是转瞬即逝的烟花,是人与人连接的,会在回忆中愈发清晰的人间烟火。
蓝燕仪突然明白谢安渡和盛朝夕为什么每年都要来这里舞龙了。
在林霁身后,盛朝夕目光温和,余光没泄出半分,全在谢安渡身上。
在人群中对视,视线相交那一刻,再分不出一丝给旁人。
真是个别扭的家伙。
蓝燕仪朝后方伸出手,勾住林霁的小拇指,没再关注后面两人。
前方龙头和龙尾相遇,欢呼声不绝于耳,四人一同欢呼,彻底融入人海。
“林霁,你来过几次?”
“一次。”林霁腰酸背痛地放下已经熄灭火烛的木板,“好玩吗?”
蓝燕仪举起手,伸了个懒腰,骨头“咔嚓咔嚓”地响。
“好玩。”除了累没有缺点。
“回家吧。”
和谢安渡、盛朝夕告别,蓝燕仪和林霁踩着月光,一步一格,玩着“踩到线”就会有惩罚的游戏。
结果到了家门口,刚进屋,费文漪把桑兰兰推到她们怀里。
“你们大概要照顾兰兰一阵了。”
蓝燕仪缓慢地低下头,看见桑兰兰黑乎乎的眼睛。
“她妈妈要回老家奔丧,无力照顾兰兰,暂时托付给我们,我还要工作,就交给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