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体验可以赋予生命,包括把物品变成活物,或者让细胞一直保持活性。以此类推,它应该也能增加细胞的复制能力,令米勒饱受化疗摧残的身体有所好转才对。
生命能量注入后,大概过了几分钟,安静躺在床上的米勒开始有了些反应。
“她动了吗?”
科赫手拿笔记本时相当专注,乔鲁诺眼睛眨也不眨地观察她的反应。
米勒有了表情,是疾病恢复后的平缓神情,脸色红润起来,眼睛张开时也有了几分光亮。
“你们……你们进行了什么治疗吗?”
她居然一下就撑住床板坐了起来,精神好了很多。
科赫低头疯狂记笔记,接着给她检查五官和脉搏,监测机器也显示她的血氧量和体征都有提升。
“太神奇了……再看一遍还是很神奇……”
科赫小声自言自语地说,检查米勒的眼睑。
“医生,什么东西很神奇?”
米勒精神好了很多,好奇地问起来。
“没没,我是说你来这里后一下康复了很神奇,这是好事,病愈指日可待。”
科赫赶快转移话题。
乔鲁诺呼了口气,嘴角微微勾起来。
他看科赫给米勒检查完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向女病人告辞。
“科赫先生,这样她就能撑更久了?”
“肯定可以,她一下状态好了不少,而且我们也没被人发现。”
科赫专注看他的记录,又露出了夸张而兴奋的笑容,一路嘀嘀咕咕回实验室去了,大概把必须在周日前整理出实验室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
乔鲁诺决定把这件事藏在心里,谁都不说,心情大好地回到公司给自己安排的临时房间,等待明天回意大利。
晚上睡觉时,乔鲁诺做了一个梦。
黑暗笼罩的空旷房间里,是两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女鬼。
对方还是那样,用黑布裹住身体躲在蒙灰的水泥墙角,不打算给任何人看到外貌,乔鲁诺越想靠近她,她就离得越远。
乔鲁诺其实都快把她忘了,对方也很久没来打扰自己的梦境,他原本打算把遇到女鬼当作科赫制药里的一场传奇经历而已。
谁知道她又冒了出来。
“乔鲁诺……你做了什么?”
梦境中女鬼的声音没有“远近”之分,犹如旁白般在乔鲁诺脑海里响起。
“我救了米勒,这就是我做的事。”
乔鲁诺皱眉,对女鬼暗含谴责的语气不满。
“你在害所有人,你不能这样做……她的命运,已经注定。”
女鬼似乎怀揣着愤怒,但她大概老爱藏在黑暗里,不想被人看见真面目,所以很不愿靠近灯光下的乔鲁诺。
乔鲁诺后退一步,仰望着这个房间里奇妙的银色球形光源,它正悬浮在自己的头顶,照出地面影子。
“如果你想告诉我什么,为何不露出真面目来呢?我想这样才是相互尊重的交流吧?”
乔鲁诺直白地回答她。
“你救了我和布加拉提,对此我表示感谢,可我认为其实是你导致了那天的锁门恶作剧不是吗?你到底想要什么?”
乔鲁诺见对方不回答,更加大声地问她。
女鬼沉默不语,却又不说任何有效的信息。
乔鲁诺想转身离开房间,他开始在黑暗里搜寻大门,想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他刚迈出一步,女鬼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硬是把乔鲁诺吓了一跳。
“来找我,如果遇到麻烦,来找我……”
女鬼的声音在黑暗中淡去,乔鲁诺的心脏狂跳,某种直觉般的不安令他心慌气短,一下醒了过来。
事情是在那一夜发生的。
和米勒同一个房间的病人原本想起床上厕所,结果听到临床传来的呻吟。
米勒半夜突然爆发了毫无征兆的剧痛。
她咬着牙,喉咙紧绷发不出声音,冷汗从额角流下,手指颤抖地摸不到呼救铃。
这种状态持续了十多分钟,女病人在黑暗中犹如被熊撕咬的猎物,被疼痛折磨了很久,才碰翻水杯,哗啦一声引起邻床警觉。
邻床人帮她按了铃,护士们半夜赶来查看她的状况时,发现她已经痛到产生了幻觉和意识障碍。
“救命啊……我要死了,我的肚子……我活不了了……杀了我吧……”
她悲惨地小声哀叫,出气多进气少。
护士们好不容易才把她掐人的手松开,看到她抠烂的指甲盖,血从角质层渗出来,可这也比不上她身体百分之一的痛。
“立刻给她上止痛药!快!”
经过大剂量注射后,米勒终于缓了过来,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昏睡过去。
乔鲁诺第二天一大早才得知这件事。
“所以说……今天凌晨她才恢复过来?”
少年头发凌乱,被昨晚的预兆搞得心神不宁,难得没有好好着装后出门,而是穿着睡衣一路跑到住院部。
“嗯对,她可能是癌症扩散了,昨晚差点疼死,只能给她用了药,很多病人都会这样,有些疼着疼着就没命了。”
科赫同样没睡好,两眼浮肿地坐在走廊里吃面包。
“幸好帮她注射了希格鲁特,一下把痛止住了,好好休息的话不会再痛了吧……真没想到,她的病情本来不需要用这种药才对。”
乔鲁诺默默坐到科赫身边,捏紧了睡衣布料。
“科赫先生,我想到一个可能性。”
金发少年茫然地望着前方半开半闭的房间门,护士正在里面整理床单。
“会不会是黄金体验害了她?”
黄金体验赋予细胞生命,无论什么细胞。
当然也包括米勒肆意生长的癌细胞,它们或许吸收了这份生命的恩赐,变得更加壮大了。
科赫停止了咀嚼,跟乔鲁诺一起联想到了这部分内容,表情从疲惫转向惊恐,嘴巴里的面包都没来得及咽下去。
呆滞片刻后,他狠狠剁脚。
“该死!还有这种可能性!我得去给她做个精密检查,或者穿刺活检之类的!”
科赫立刻站起来冲向米勒的房间,临走前低声向乔鲁诺嘱咐。
“千万别把这事告诉洛伦佐,在我的检查结果出来前绝不能说,这可不是小事!”
科赫连续用食指戳乔鲁诺胸口。
乔鲁诺点点头,从未如此发自内心地想保持沉默过。
晚上依旧准备去接乔鲁诺的斯洛文尼亚司机接到了电话。
“什么?你要请假,这周不回意大利了吗?”
“嗯,麻烦您转告老板,我在科赫有重要的临时学习安排,哦对,学校那边也麻烦您帮我请个假,理由随便您编,下周我都会待在瑞士。”
乔鲁诺挂断电话,走向米勒的病房。
经历一天的手忙脚乱后,她终于得到了片刻安宁,没再被痛苦折磨,只待检查结果出来。
乔鲁诺本想悄悄走进去看一下她的情况,然而手脚动静还是大了点,惊醒了神经紧绷的女病人。
“谁……是你?乔鲁诺?”
米勒勉强爬起来,头发凌乱不堪,手上插着留置针,随时准备好在她疼痛发作时再来一针希格鲁特。
“你怎么样了?”
乔鲁诺感觉平日和人辩论的能力都消失无踪,只能艰难地从齿缝里吐出几个愧疚的单词。
他太傲慢了,他傲慢到认为替身之力可以拯救所有人,他甚至自以为他在救人。
不管科赫的检查结果如何,米勒的癌细胞扩散是否与黄金体验有关,乔鲁诺都难掩内心不安。
“我?我好得很,医生给我打了一种很厉害的药,立刻就不痛了~”
米勒用她瘦到皮包骨的脸挤出个笑容,但这只能更让人内心刺痛。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痛,也不知道未来还会发生什么。
隔壁的病人已经转去了不远处的医学院接受手术,剩下两人在渐浓夜色里听音乐。
米勒有一副很旧的随身听,是她从二手市场淘的日本货,她把音乐拿出来跟乔鲁诺分享。
乔鲁诺配合她戴上耳机,能听到音质尚可,悠长悦耳的教堂圣唱。
“嘿嘿,这是我喜欢的歌,我平时虽然都听自由爵士,但唯有这首万福光耀海星忘不了,很古老很神圣的感觉。”
“很好听。”
乔鲁诺带着点笑意。
米勒给乔鲁诺讲自己的过去,她的音乐爱好,说她有一个共同分享自由爵士的俱乐部朋友,对方租住在某城市的酒馆小房间,与父母恩断义绝,整日沉迷音乐。
讲她失败的恋情,被伪装成有钱公子哥的男人欺骗,最后在一场摔碎锅碗瓢盆的争吵里分手。
讲自己农场时代的生活,无论是和牛羊打交道,还是在草场奔跑,都是快乐的记忆。
讲自己旅居时遇到的各种人事物,交不起的房租,难吃又有趣的食物,语言不通的困扰。
讲这些时,米勒始终都有希望,无论是倒霉或者失败,似乎都不能打垮她的意志。
乔鲁诺给他展示自己把耳朵塞进耳洞里的绝活,米勒看得一愣一愣。
“好厉害!看起来太好玩了哈哈哈。”
乔鲁诺摊开手向她展示。
“我从小就会的魔术。”
“这种都可以?!”
“当然,我还有个朋友,他可以从汗液辨别出别人是否在说谎。”
米勒更惊讶了,在大笑着聊天之余,擦干眼角泪水问起乔鲁诺的家乡。
“你也是从远方来的吗?”
“嗯,我来自日本,定居在意大利。”
乔鲁诺起身帮她倒水。
“哦哦~日本,如果可以我也想去看看,想去看海洋动物!我想去各种各样的地方旅游,别人常问我有没有家,我说我走到哪里就是家。”
米勒笑起来,把音乐切到下一首。
“那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这个公司很厉害,你居然能在这里学习,真厉害!”
“没有……我只是……运气好,又遇到了老板而已。”
乔鲁诺摇摇头。
“老板?你还有老板?”
米勒很好奇。
“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乔鲁诺想了想,不知该如何准确形容迪亚波罗,所以他用含糊的语言避开回答这个问题。
“还有科赫制药的总裁,他也算我的半个老板,没有他,我不会在这里学习。”
“制药公司的老大吗?他是不是很厉害的人物?”
米勒大概不太懂这些公司高层之类的事。
“嗯,他是个很好的领袖,名叫洛伦佐·法尔科,用来帮您止痛的药,就是他发明的。”
乔鲁诺稍微讲了一下希格鲁特的来历。
米勒重复了两遍洛伦佐的名字,似懂非懂地念叨着他真是个厉害的人物,把音乐切换到下一首。
新的音乐跟之前风格不同,更加欢快又富有异国情调。
“这是拉丁爵士,我爸爸去世前最爱听的风格。”
米勒把被子盖好,和乔鲁诺一起静静地聆听。
拉丁爵士正如其名,有浓烈的南美洲风情,乔鲁诺只在一些电影里听到过类似曲调。
然后他看到米勒在悄无声息间泪流满面。
她的嘴角已经扭曲,脸上水渍折射出月光,顺着脸向下流。
“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死了?爸爸?”
乔鲁诺把耳机取下来,想安慰她几句,却看到她始终坚持直着的背垮了下来,因为化疗导致的肌肉流失,使她瘦到稍不注意就佝偻成一团,颈部骨节突了出来。
“为什么……我会这么痛苦?”
极度悲痛与失力的情况下,人连哭声都不会很大,米勒静默地哭,静默地崩溃,用手擦去泪水,摸到光洁的头皮,破损指甲掐进去挠出了血痕。
乔鲁诺看着,束手无策,因此只能看着。
他去打了电话给所有还没睡的人。
乔鲁诺·乔巴拿是个13岁的少年,虽然已经提前升入高中,学识远超同龄人,还拥有名为黄金体验的替身,但此时此刻这些东西一个都派不上用场。
他需要一个可以帮忙减轻米勒痛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