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他昨晚所言,今日朗薄渊去了城门口,果然见到城门大开。
陆县令安排在城门口守卫的人只剩下了四个,朗薄渊不假思索,旋身腾空登上城门,脚尖离地时,四道光焰从他袖间蔓延至四周,以他藏蓝色身影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烈火滚滚的巨大圈层。
城门就处在火圈里,从高处看,有如一株株红枫漫野,正是“枫连染”这一招名字的的由来。
困在枫连染内的四个城守将士被安置在这里许久,还未有动作,便已再无机会出手偷袭。眨眼的功夫,四个人带着脖子上的红色随侯珠印记纷纷被火舌吞噬。
这一招枫连染朗薄渊目前只练至五成。此招极耗体力,他并不常用。体力一般要靠食物和休息才可恢复,使了一次枫连染,就需要他花上一周才能补回体力。
这次城门大开后,几座城里的人都会受到感染。哪怕是灵法大族,若抵抗不了魔念,迟早也会落得像赵氏那样的下场,灵力被魔兽所用。为了防止魔兽实力大增难以对抗,他有必要做点什么。
无数人像受了指引,四面八方地朝他脚下的城楼聚集。朗薄渊低垂眼睛,俯瞰着一个个人头攒动,设法让周围的气息波动得更热烈,好吸引更多人到这阵法圈里。
阵法圈也在不断扩大,从城楼渐渐扩向外围。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自相残杀,城里留下的被感染的人攻击力自然不可小觑,像那四个士卒那样直接踏进圈子里没机会挣扎的人倒是没几个。
朗薄渊打算留他们自己在圈中斗,自己正准备借机去看看这几座城的情况。不料刚在城楼上转了个身,眼里望到楼下一个人影,让他脚步停了下来。
不知是哪家仙门弟子身着星辰花色蓝色圆领交颈袍衫,腰束黑色长带的男子站在火苗中央抬头往他这瞧着,那神态和相貌让朗薄渊模模糊糊想起了一个人。
“师弟当时明明可以救我……”
朗薄渊仿佛听到他的抱怨。
可下面的人只是微微张口。不过,看神情却有几分埋怨。
火声和周围的喧嚣声互相交融,淹没了那一道似有似无的声音。有一瞬间,朗薄渊也怀疑起了自己的耳力。
他的某个师兄早在某次做门派任务时死在了山下哪个小镇水岸边,怎么可能还在这。
“行止,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可以找二哥,这次你在凡间闯了大祸,但于你也是长了教训,父皇那边,我会替你瞒着。”
朗薄渊仿佛又听到了二哥的声音。
一瞬间,城楼下面无数面孔逐渐变成一幅幅他见过的脸庞,有些面孔则欠些印象。
这些或多或少因他而死的人倒不至于让他心生恐惧,只是想起这些人活着时做过的事,朗薄渊金色的凤眸不知不觉中被怒气占据,忘记了及时收手。
城楼隔着的另一座小城里,有一队人匆匆穿过街巷,领头的是个穿着素蓝色锦衣的男人,背上背着一根很细的弓,脖上系着一团米黄色轻盈的芦苇绒,玉冠束着同样轻盈的发,行走时发尾也同芦苇绒一样轻轻飘荡,手腕束着玄铁护腕,上雕着雅秀桐花,系着大小一致的银饰。
他旁边还跟了一个男童,黑白色袍子裹着身子,白色头发乱蓬蓬地落到肩上,头顶两只老虎耳朵有气无力地耷拉着,映衬着脸上生无可恋的表情。
两个人皆是灰头土脸。一路上常有人猜想他们有什么来历,然而他们像两个陌生人一样彼此无言,随行的路人对这两人的身份关系便一无所知。
一行人轻手轻脚地尽量贴着墙走,后面的人屏住呼吸,转头留心着身后情况,中间的人则留心着上方。队伍最前面的蓝衣男人朝着身后的人勾手示意,动作正如他身上的穿戴一样利落:“大家随我来。”
其他人的注意力顿时集中在了前方,跟着他一起走。
“小宝不是很想见你祖母吗,她可能就在里面。”
“阿爹怎么办?我们还没找到他。”被他牵着的孩子低下头,“可小宝不想看到阿爹拿摔坏的碗片在阿娘身上划,阿娘又没做错什么。小宝不想要他回来。娘,我们进去吧。”
小宝的娘朝小宝挤出一个笑,眼下又青又紫的皮肤挤在一块遮住了眼睛里的亮光,边走边说:“爹和娘以前吵架是多了些,怎么也不至于到动手的地步。这次娘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爹的脾气突然变得这么凶,说来你祖母最近心情也不怎么好,常因为菜不对味等种种小事发动家规。”
不远的地方安静地坐落着一座灰瓦青墙的庙宇,掩映在一棵粗榕树下,自然与远山的颜色融合,并不起眼。门上只有一块石匾,匾上无字。
一对母子拐入了小庙里,身影消失不见。
跟在他们后面的多是中年男子,其中一个携着自己的老爹,经过蓝衣男子身边时躬下身连声道谢:“少侠于我们一家有恩,以后我们吴家三代都听候少侠差遣。”
他口中这位少侠面不改色,只是站在队伍后面,催他快进去:“快进吧,感谢的话日后再说。”
“吴老爷你可得了吧,人家是堂堂妖王,哪用得着你操心?”
“是你告诉他们的?”孟川抱着胳膊,本一副没事人的闲散姿态靠着一面墙站着,听到有人提起自己后,脸上的表情彻底僵硬,扭头质问身边的小毛孩。
“呵。”虎耳小童鼻子里不屑地出了声短气,同样抱着双臂,翘着嘴角,似乎很满意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模样。
“什么?妖王?”
其他听到他身份的人惧是一惊,接着又是一喜,纷纷庆幸:“原来是妖王!”
“有妖王在,我们就安心了,相信魔兽一定会被消灭掉。”
“我听我爷爷说过,妖王看着虽不靠谱,平常自由散漫,但我们这里大大小小的祸乱之所以能平复,自是少不了他的帮助。”
说谁自由散漫?
孟川站直了身子,在心里嘀咕。
不过这类恭维的话听得他满身像蚂蚁爬过一样不自在。
城楼那里的打斗还在继续,陆陆续续有不少走兽在朝着那里去。心里一番判断后,孟川催促他们赶快进入小庙,自己带着虎耳小童转身去城里搜寻其他活人。
很早之前,为了应对此类突发情况而搭建了那庙,老庙已有千年的历史,后代还在不断翻修。当年在选取地理位置时司命星君算了一卦,说这处位置隐蔽,人迹鲜少气息尚纯,精勇灵力能得以长久储存,而隐含恶意的邪念杀气则会削减,故而便建在了此处。
破庙一开始还不算是庙,上次魔兽被封印后,为了表示对万花仙尊的崇敬,后来有人在这座无名小庙里建了万花仙尊的雕像。
孟川刚到凡间,就用了封印将这里与外界隔绝。城里的不少人都被他带到这里,因而逃过了一劫,成为了幸存者。
温黄火光浓烟冲天,城楼上还有几个人影在打斗。在发现自己似乎正在被身上的嗔念控制后,朗薄渊意识里闪过一个念头:他是该停手了。
眼中看到的所有假象没有任何意义,只会挑动他的情绪,再与它们耗下去,他迟早会因为灵力大量流失而陷入短暂沉睡。
朗薄渊不时提醒着自己要冷静。正要收手,他的枫连火阵法像受到了指引,所有火焰尖像张大的嘴巴,整齐划一地朝向他。
一只芦苇箭顺着火的方向,化成黑点穿过层层火焰穿射而来,在朗薄渊眼里越来越清晰。
箭来到朗薄渊面前的同时,箭的主人在火光那边站住了。他脖间系着的一缕芦苇随风而飘,落地后才稳稳地落回了脖间。
孟川手上始终拿着自己的长羽弓,远远看清朗薄渊的面容后,脸上有几分喜色,惊喜的模样不亚于遇到几万年不见的友人:
“行止,是你吗?”
“孟川,你怎么会在这?”朗薄渊也远远看到了他。
开口的同时,孟川发出去的箭已经绕了个弯,戳中了火圈里另一个人的肩膀。
火圈里面的人都是被火光吸引过来的感染者,那个被孟川的箭击中的姑娘脾气更加暴戾,攻击性越强,转而和其他人一起朝孟川回击。
一时间,火圈里越来越乱,更多走兽被打斗和火光吸引。
站在城楼高处,一座座鳞次栉比的屋舍可以收尽眼里。亮堂堂的灼热火光倒映在朗薄渊那双金色的眼眸里,倏然变得冰冷起来。
他这才发现,城里渐渐朝此聚集的走兽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久战绝非上策,更何况刚才过于冲动,导致消耗了过多体力,意识在一点点地模糊下去。想再多使一点灵力,却明显力不从心。
只能竭力多撑会,若这时晕倒,他只会变成一个大麻烦。
“走。”见孟川正被几只走兽纠缠着,朗薄渊勉强打起精神,抓住了他的肩膀,带着他乘风离开了城。
这几个走兽对孟川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朗薄渊很清楚,孟川只是不想这么做,他不喜见血,更不喜欢自己喜爱的白羽芦苇箭上沾血。
当然最重要的是,孟川完全相信他会出手。
两人身影刚消失不久,城中蔓延的大火就已经熄灭,被烧成灰碳的房子奇迹般地重新拔地而起,道路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像刚才被烈火卷过的苍凉落寞。
在外人看来,城里仿佛没什么变化,只是悄无声息地少了几个在街上游荡的走兽。
妖界也知道,“就事论事”是这位魔君的一贯作风。
“糟了。”孟川回过神来,一巴掌打在自己脑壳上,“让那个小崽子给溜了。”
“小崽子?”
孟川道:“前几天路上撞到一个能吸人魂魄的食魂兽,顺手就被我抓了个正着,刚才跟着你走,一个没留意,让他趁机跑了。”
朗薄渊正疑惑为何在这里会见到他,孟川已经猜到他要问什么,张口便回:“上次抓住魔兽后我说要杀了它们以绝后患,可没人听我的,这次,我不会轻易放过它了。听说魔兽身上有股力量,亲手杀了它还能提升自身修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孟川的执着,朗薄渊是知道的。对于他的想法,朗薄渊也无法说些什么。趁这会还有一丝意识,朗薄渊说:“我要麻烦你一件事。”
“做什么?”
朗薄渊指着远处:“看到那个冒出头的梧桐树了么,阿宁在那户人家里,帮我照顾……”
话没说完,就闭上了眼。
孟川连忙扶着他:“好好好,我先把你安顿好,再去找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