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川悠已经尽可能地躲开认识他的人了,但与那五个人迎面撞上还是令他措手不及。那熟悉的五个人就站在他的面前,让他没有半点逃脱的余地。
“避无可避”——脑海中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词。他其实已经想办法让自己身上的气味尽可能淡下来些,但终归不可能完全消失。
事实上,绝大部分毒品的气味都是非常具有标志性的。除了□□的味道是像糖果一样甜腻的以外,其他的大部分毒品都会带有一种恶臭味。日常生活中没有怎么接触过毒品的人或许无法在第一时间就将那种气味辨别出来,但绿川悠了解他的同期们,以他们的敏锐程度,猜到那气味与什么有关,并不需要太多的工夫。
他是没有办法将自己这一趟出门所干的事和盘托出的。
他的那些挚友和这个世界线的自己……又会怎么做呢。
也许会上来攀谈几句,试探一下,但是又很快离开,再悄悄取证吧?
绿川悠其实很有自知之明:在这条世界线中,他和那五个人其实并不算有太多的交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算熟络,他是没有任何资格去要求对方相信他的。
何况他对这件事作出的解释,本就必然会是谎言。
无意识地后退半步,绿川悠扫视过自己那曾经挚友的眼睛,心中除了感慨,还突然升起了一种轻微的无地自容的羞耻感。
他可以在很多人的面前伪装得很好,但唯独在他们面前,他会恐惧。
他知道自己迟早会让自己变得满身污浊。
他恐惧于让他们见到这样的他。
对于原来那个去组织卧底的诸伏景光来说,哪怕是在降谷零他们面前暴露出一些黑暗面也是无所谓的,因为他们是挚友、是兄弟,相互扶持、支撑对方在黑暗中坚定信念,本是他们该做的事。
但是绿川悠不是这样。
他是诸伏景光,却也不是诸伏景光。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不择手段。
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白发少年客套地扬起一副笑脸,朝五人打了个招呼:“你们好啊,现在已经很晚了,你们竟然才出来吗?”
“是啊,想在明天训练任务加重之前先溜出来吃顿夜宵。”回答白发少年的正是某卷发青年,松田阵平鸢青色的眼眸淡淡地看向少年一眼,“所以挟持了在警校里认识的新朋友过来,让他负责买单。”
说罢,还用大拇指指了指降谷零所在的方向。
语调平和,略带调侃,眼神中也尽是温和平静的模样,看不出半点警惕和试探。
卷发青年放松地站着,就仿佛他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
可绿川悠知道并不是这样。
松田阵平在演。
表面看上去,他就像是在普通地和一个并不太熟的同学交谈,可实际上,他的余光一直在打量着绿川悠,他甚至还上前一步,离绿川悠更近了些,也更方便辨别他身上的气味。
卷发青年其实表现得基本没有什么纰漏之处,只是对于绿川悠而言,这样的演技还是过于生涩。
并不打算对此做出什么评价,白发少年笑了笑,便简单说了说自己这半天的“经历”。
“那你们去吧,可别像我那么倒霉,走在街上都能遇到吸嗨了的人,跟人打了一架。”
这条街离警校还是有些距离的,位置有些偏僻,宵夜种类却还算丰富,走在街上的人鱼龙混杂,这里治安又不太好,里面有一个吸嗨了的人并不奇怪。
吸嗨了的人一旦进入“状态”,神情恍惚、出现幻觉,在路上拉到一个路人就要开打也是很正常的事。
这个说法,至少可以勉强解释他身上气味的出处了。
又朝着五人笑了一下,仿佛是为自己的倒霉“经历”而自嘲。已经作出了“解释”,绿川悠也不打算再逗留,说明自己要离开后,没有继续观察那五人的神色,便转身离去。
白发少年迈开步子向远方走去,没有再回头。
已是夜晚,无论是月光还是星光都比较黯淡,远不如阳光那样可以轻易地将人照亮。
少年一步步向前走去,开始时还偏慢,可在逐渐离开五人视野后,又逐渐加快了脚步。
仿佛落荒而逃。
这样的反应对于曾经卧底组织的优秀公安而言,似乎有些过激了。但对于曾经亲眼目睹过数位挚友死亡的绿川悠来说,这就像是他理智与恐惧相互博弈的较量。
他的恐惧胜出了。
而他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中,自然也没有看到系统空间中逐渐亮起的新buff。
【自厌】
【你憎恨自己腐烂却依旧延续着的生命,分明向往阳光却只能永远被禁锢在黑暗里】
晚风吹不走路灯的影子,白发少年接着向前走着,深红的眼眸中却一点点堆积起了沉郁之色。
大路上的路灯很亮,亮得几近刺眼。少年只是下意识地抬起手,为自己的眼睛遮挡了绝大部分的晃眼亮光。
……
被留下来的那五个人则相互间对了对眼神。
“他身上有股怪味。”白发少年已经离开,卷发青年也没有必要装了,他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虽然很淡。”
犹豫了一下,一向耿直的松田阵平还是没有明说,只是另外四人都领会了他话中的意思。
“他刚才也解释了啊,可能是打架的时候沾上的味道吧。”五人中最为稳重的伊达航沉吟道。
“但他换了衣服。”萩原研二总擅长观察他人,并且尤为注重细节,“那身衣服也有着比较明显的折叠褶皱,就像是刚从压缩包中拿出来套上去的一样。按照小绿川的说法,他跟人打了一架,怎么都该是风尘仆仆的,但他身上的衣服却异常干净……”
“不过倒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原来那套衣服由于打架而被弄脏了,所以换了一套吧。”诸伏景光时常觉得自己对绿川悠有种熟悉感,尽管他自己没有发觉,但他在潜意识中已经偏袒了那个白发红眸的少年。
“可他没有背包,如果他选择了换衣服,那他原来穿的那套衣服到哪里去了?”一直没有出声的金发青年撇撇嘴,“何况这件事情的关键应该在于他的鞋上吧,他的那双鞋明显也是刚换上去的,没有粘上什么泥泞。”
这条街道不算太繁华,排水做得也不好,昨天夜里下的大雨,到今天傍晚还有不少地方有着积水。他说鞋子一直没有被换的话,怎样都该有些泥巴扒在上面了。
而一般人出门,就算是会带能换的衣物,也基本不可能携带多一双的鞋子。
想了想,虽然没有直接下定论,降谷零还是将他的推理说了出来:“他换了衣服、换了鞋,还将自己原本的装扮全都处理掉了,这明显说明一件事情——他是有备而来。他做的事情都是有计划的,绝不可能是遇上吸毒者然后打架这种概率事件。”
甚至,他原本的装扮很可能蕴含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绝对不能被人抓到的秘密。
另外四人听罢,也都沉默了。他们怎么也想不通,一个在警校里认识的同学,怎么会和那些事情扯上关系。
“或许是他作为警校生,被有关部门借走,去做保密任务了也说不定?”伊达航又提出了一个合理的猜想。相比于“恶意揣测”同期的行为和他说下谎言的目的,这个推论或许更合适一点。
更倾向于相信绿川悠的诸伏景光闻言也松了口气,心中像是有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确实,这才是更为合理的答案,之前那些想法真是被带偏了。
但与诸伏景光的反应相反的是,降谷零和松田阵平的面色依旧阴沉如墨。
同一时间地,他们都想起了当初约架的那一晚。
白发少年的肤色在月光映照下苍白而惨然,他歪了歪头,深红的眼中雀跃却又恶劣的笑意。
“Let us play a game.”
他甚至亲手做了一枚“炸弹”。
虽然最后真相大白,那不过是一场误会,是白发少年一场突如其来、莫名其妙又恶劣的恶作剧,可少年将炸弹露出来时的神情、他步步紧逼时的恶劣的笑容,却还是在金发青年和卷发青年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那天不过是一场恶作剧。
可谁又知道,是不是真就仅是如此呢。
白发少年作弄他们时的愉悦感、高高在上地欣赏着他们挣扎的恶劣心性,谁又知道是不是假的呢。
松田阵平的直觉总是很准,降谷零也同样。
他们都能隐隐感觉到,那个深红眼睛的少年……
是一个很会伪装,却又择人而噬的恶兽。
*
绿川悠加快了速度,很快便回到自己在警校中的宿舍。
本来按照他的计划,中途没有遇到什么认识的人,他回来得应该会更早才对。
赶紧去好好洗了个澡,将身上的味道散干净,又重新换上套干净的新衣服,白发少年才相对放松地走到自己的书桌旁,拿起手机,准备联系巴贝拉那小子。
他准备让巴贝拉放人。
绿川悠用易容术去扮演那个买毒品的买家,自然是要将买家本人先抓住控制起来的。只是他并没有杀死那个中年男人,而是留他一命,以便后面计划的进行。
说是计划,其实要做的事情也不多。只要完成了前面的步骤,后面的一切都会自己进行。
留下那男人一命,等到了恰当时机——也就是现在,再把他放回去。这人平时行事虽然稍有低调,但并不算是有大智谋之辈。被放回去后,相比赶紧藏起来,他更可能的选择是去调查自己被抓住的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绿川悠的行动本来也没有遮掩的意思,自然而然,买家会发现,有个神秘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取信了那边的贩毒集团,假扮成他的样子,将属于他的货全都运走了。
与此同时,贩毒集团的上层对整起事件表面看上去的“真相”也一定会心存疑虑。毕竟,他们当时派去出任务的那些小弟都死了,如果真的是警察过来追捕毒贩,一般不至于造成那么大伤亡的。
这里面就藏着一个试探。
试探一下,警方内部究竟脏到了何等地步。
那个贩毒组织也不算是个小组织了,也不知道它在警察系统内部是否埋藏有卧底。
如果贩毒集团在警察系统内部埋有内鬼,很容易就能发现当初去追那批货的警车根本就是假的,这是一次“假出警”。贩毒集团的上层在道上混了那么多年了,自然不可能看不出这是个什么情况。
——黑吃黑。
由另一方组织伪装成警察,截了他们的货,还让他们有苦难言。
在这种情况下,相比于单纯的毒品买家更具有势力的贩毒集团一定咽不下这口气。他们一定会先一步出手,找到那个刚被绿川悠放出来的买家。
而如果警察系统内部是干净的,贩毒集团无法得到那个情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行动。与之相对应的结果就是,那位被放出来的买家一定会在一段时间后自己找上门。
他需要找回自己付出大量金钱才买一下的货,也需要从贩毒集团的口中找出那个扮演他的“仇家”的线索。
总之,无论这个试探的结果如何,买家和贩毒集团的高层一定会相遇,而他们只要一进行情报互通,就一定会对那起交易起疑心。
而只要所有参与那些交易的人都死了,交易的细节自然无从获取。贩毒集团又几乎不可能将整件事情事无巨细地和盘托出,那位买家掌握的信息有限,后续也很难再做出什么影响事态发展的事了。
重点在于贩毒集团这边。
无论他们在警局里是否埋有内鬼,最终都一定会发现,他们这是被第三方的人设计了。
但他们当时又收到了前去交易的人打来的电话,说山崎智久是叛徒,引来了警察。
那些人连负责带队的山崎都怀疑了,却没有怀疑过半分过来交易的买家。
集团内部的勾心斗角是一码事,但同时买家的外貌与表现也应该确实没有什么大的疑点。
那些小喽啰虽然经验不算丰富,脑子也不都聪明,却不是眼瞎,看见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人还心无芥蒂的进行交易。
这一切都说明了,那个来扮演买家的人,一定扮演得足够像。
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不多,无论是从变装技巧还是情报收集上,都能看出对方一定来自一个大势力。
只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