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绿川悠到达交易现场时,看到的便是一个高瘦青年领着他的一帮手下,守在一辆面包车旁。
青年的头发是最为平凡的黑色,没有染什么花里胡哨的颜色,他本人也规规矩矩地穿着西装,只是西装不够合身,那股子精英范便也荡然无存。
他眉眼凌厉,眉宇间带着几分戾气,有一种混杂着几分痞气,却又并不仅是如此的气质。
那是一种见过血的气质。
绿川悠对此再熟悉不过。
杀过人的人,给人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杀人”这个罪名不过是众多犯罪行为的其中之一,但残害同类这个举动本身就会给人带来一种彻底的改变。
因此一直以来,“杀人”都被当做是一条分界线。
一条底线。
越过底线的人和没有越过底线的人,是有着天壤之别的——无论越过底线的那个人,究竟是为何而越过去。
这也是为什么尽管绿川悠已经重生了好一段时间,也接触了不少他上一世认识的人,却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将他和这个世界线的诸伏景光混淆起来。
因为他们不仅仅是外貌天差地别,就连气质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绿川悠想,就算是这个世界线的诸伏景光本人,在见到他时,应该也只觉得有些熟悉,而不会猜到他们本就是同一人吧。
心中百转千回,现实中其实只过去了不到一秒。绿川悠顶着那张中年男人的易.容.面.具,将视线移向面前那高瘦青年的脸上。
在扫视他一圈过后,那青年果然用狐疑的目光注视着他,甚至没有半分掩饰。
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怕得罪了哪位大客户。
不过既然都混黑.道了,那些人情世故,倒也不必那么传统。
绿川悠心下已经有了些结论:那青年以前大抵是个打手,因此才如此锋芒毕露。只是看他这样子,狠厉有余,却心计有限,此次能被派来做任务,大概只是因为他的敏锐。
绿川悠对自己的易容水平还算有点自信,倘若对方是个马大哈,他一直表演作那个买家,瞒到最后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偏偏一个照面便已经有了暴露的端倪,这就足以说明那高瘦青年的敏锐程度。
“在我们交货之前,你先说说看吧,”高瘦青年直勾勾地盯着绿川悠的眼睛,脸上怀疑之色更显,“比如,我相信你应该还记得,当初我们双方谈好交易的情形?”
毕竟是新人,出于紧张,高瘦青年的面部肌肉有些紧绷,但却还是笑着,摊开了自己的手。
“不管怎么样,这可是一批新货。谁知道你是不是条子。”他哼笑着,“我们还是做做验证比较好吧。”
这听起来有些像折了大客户的面子,但他们毕竟做的是犯罪的勾当,谨慎些也不算有什么坏处。
“你真的想让我回答这个问题?”完全出乎高瘦青年的意料,顶着一张平庸中年男人脸的绿川悠却反问道。
绿川悠的眼睛眯起,这放在那张中年男人平庸的脸上分明该是看着有些慈祥的表情,此刻却显得他如同一只不怀好意的狐狸。
很奇怪。
高瘦青年心想,尽管从对方的外貌和其他信息来看没有半点错误,但那人就是给他一种并不匹配的感觉。
像是有人偷换了身份,却偏偏顶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过来,在这场交易中掺了一脚。
他或许应该再多试探一下,这毕竟是他第一次作为队长出这种任务,如果这次任务没出问题,他往后的晋升必然会更加顺遂。但一旦出现问题,以他们老大多疑的个性,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至于钱,他肯定也不可能拿得到了。
麻衣也会被迫……
不行,这次任务一定不能出现任何问题!
抬起头来,高瘦青年有些恶狠狠地看向绿川悠,准备张口催促他回答自己的问题。
那人看起来有些不算傲气,但高瘦青年自己清楚得很,混黑混成这样怎么可能没有傲气?不过是内敛罢了。
还不知道那人接下来会如何发难……
在即将开口说话的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种可能。
却唯独没有想到,绿川悠选择了先发制人。
“我怎么不知道和你们集团做交易,还要回答问题?”绿川悠冷笑一声,眼中的冰冷和怀疑几乎要满溢而出,“这不是你们上头的安排吧,或者应该说……是你自己的想法?”
他一步步走近那个领头的高瘦青年,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话语间也是完全没有掩饰的危险和威胁。
“你是新人吧?”他突然又开口,带着怀疑的语气,“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可你这是想拖住我?条子的信息并不灵通,就算接到有外人举报,一般也来不了那么快。所以你想要借此拖延时间?”
“然后瞒天过海,移花接木,嫁祸给我?”
几字一顿,绿川悠这段话越说越咬牙切齿,声音早已冰冷得如同剧毒之蛇,说出的话虽是问句,却早已斩钉截铁。
不过轻飘飘的几句话,便把黑.道中最令人诟病的罪名“背叛”牢牢钉死在了他身上。
经过琴酒的授意,绿川悠此次任务的目的,可不仅有解决那个背叛组织的化学家和销毁那份药物资料,还要把那些已生产出来的药物全部找到,然后毁掉。
但如果单靠扮演买家,他便只能到手目前这一批货,但却很难找到那个化学家此刻所处的位置,至于销毁药物资料和毁掉全部药物,那便更是无稽之谈。
事实上,那三条任务内容本身就是一体的。那个化学家就算再不清楚组织的水有多深,浸.淫.在其中的那几年,也不可能允许他对“黑暗世界”里的生存法则一无所获。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推论:化学家叛逃,带走了那份药物资料并投靠贩毒集团。他为了尽可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为了在加入集团后拥有足够缓冲的时间并站稳脚跟,一定会将那份资料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包括那个新型毒品的制造方法,短时间内,他也会尽可能握在自己手里。
换句话说,惜命胆小的化学家会牢牢握住那批新货的生产线而不让他人染指,出于“人才就是第一生产力”的想法,贩毒集团的高层在他刚加入集团后不久对他还有些许优待。
化学家会在贩毒集团的安排下躲进一个秘密的制毒窝点中,并在那个制毒窝点里制造新型毒品。
因为那里,就有着新型毒品的完整生产线。
那个地方不一定有多大,但一定保持着绝密。
因为对毒贩而言,制毒窝点永远都是重中之重。
只是这批新货对贩毒集团来说,既重要,也不重要。
说重要,是因为迷幻剂的市场已经越发扩大,新药给瘾.君子带来的吸引是致命的,在有眼光的人看来,化学家带来的那份资料以及他制造出来的新货,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未来商品转型的重要指向标。
但也不重要,是因为这毕竟只是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在涉及更大利益的关键时刻,是不需要犹豫多久便可以舍弃的东西。
因此,绿川悠若想要一次性完成任务……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动声色地引导贩毒集团的上层,让他们自己将那化学家、药物资料以及已生产出来的新货全都清理干净。
这就需要达成两个条件。
其一,让贩毒集团的上层心甘情愿地去做这件事。
其二,递给贩毒集团一个杀掉化学家、毁掉药物资料以及新型毒品的完美理由。
要想不能动用组织的力量、不让那些贩毒集团摸清楚他的具体存在、又不让组织反应过来这里面存有猫腻,发现这是他、是琴酒的手笔,他就必须要向贩毒集团给出一个理由。
一个在外人看来,毫无引导痕迹的、一切都浑然天成的、并非出自贩毒集团本心的,完全由于不可抗力因素而毁掉那批药物的理由。
要知道,贩毒集团内部并没有明摆着的理由去侵害自己的利益、毁掉药物。而有理由去做这件事情的人——比如官方组织,又比如对家集团,又无法得知新形毒品的制度窝点。
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达成这个结果,任谁来都知道这里面有问题了。这明显不是他、也不是琴酒想看到的结果。
不过嘛……事在人为。
绿川悠心中暗笑一声。
像这种本身就处于迷雾当中的事件,谁都不知道最后究竟有多少个人、有多少方势力参与其中,从来都是棋手最大有可为的领域。
押货前来的那个高瘦青年虽然只是个新升上来的小队长,但处在这个位置上,他的职责已经非常明显了:负责将毒品从制毒窝点运输过来,并一路监督。
虽然不算大角色,但却是关键人物。
如果这个人都叛变了呢?
如果这个人……本来就是卧底呢?
他不需要真的是卧底,但只要别人相信他是卧底,在旁人的眼中,制毒窝点便很可能已经暴露了。
此时只要绿川悠再想办法让贩毒集团内部暗地里解决掉化学家、毁掉药物资料以及已生产出来的药物,一切串联起来,“真相”变煞然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押货前来的小队长是卧底,暴露了制毒窝点,使制毒窝点受到攻击,化学家死亡,连带着化学家掌握着的药物资料被毁,已生产出来的少量存货全部被毁。
顺理成章,天衣无缝。
如今往高瘦青年的头上扣上“叛徒”的帽子,理由递上,条件其二已经完成。
再谋划其一,也不是什么难事。
……
绿川悠的话音刚落,在场众人果然脸色大变。
被高瘦青年领来的那些小弟都以一种不可置信和狐疑的目光,转头看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青年。青年则是后知后觉地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感到震惊和纳闷,对于被怀疑的恐惧就已经一下席卷了他的全身,让他颤抖起来。
“你血口喷人!”他对此其实并没有太多经验,高瘦青年不过初出茅庐,只在各种道听途说之中逐步清楚叛徒最后落得的下场,第一次作为领头人出次大任务便被人按上这个罪名,自然惊慌失措。
一心想要证明自己,忙乱之中,他根本来不及计较得失,便掏出了自己配的手枪,枪口直接对准绿川悠的心脏。
“先生,您也是在道上混的,应该知道,有些话可不兴乱说。您再如何,也不过是我们的客户之一罢了,再敢乱讲,小心老子一枪毙了你!”
极剧的紧张之中,他没有注意到,他的同伴原本看他的目光只是些许考量,在他如此过激的反应后,反倒逐步对“他是叛徒、问话是想拖延时间”这样的结论信服起来。
或者说,是不是完全信服其实根本就不重要。
因为无论如何,他们在表面上都会做出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看着眼前的场景,绿川悠带着些冷意,笑了起来。
能够被一个还算新人的队长领出来做任务的,自然也没有几个老鸟。一群新人窝在一块,也就更容易被煽动、去怀疑。何况新人可是功利心最强的成员类型之一,把最有可能爬上去的那个人扯下来,他们就有了更多爬上去的机会。
兵不刃血地将竞争对手按死在“叛徒”的位置上,谁说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呢?
就算那个高瘦青年正盘算着该如何洗清自己的嫌疑又如何。
对大部分的人来说,要想静下心来思考,就必须有一个相对没有那么紧迫的安全的环境。而绿川悠当然不会给高瘦青年以及他身后的那些小弟们一个冷静下来思考的机会。
绿川悠勾了勾唇角。
是时候该登场了吧。
巴贝拉。
不过刹那间,警笛声便骤然充斥了在场众人的耳朵!
声响很大。并且还在逐渐提高音量。
警车正在靠近!
“条子!条子来了!——”
“快快快,把货处理了——”
“山崎智久!你竟然真的是叛徒!”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该死,你们集团出了叛徒,还连累我要一起承担风险!”绿川悠故作愤怒地大喊道,“我需要你们给个说法!”
“你胡说,我不是叛徒,我不知道警车是谁叫来的!”高瘦青年,也就是山崎智久,同样愤怒地大喊道,只是声音中更多地夹杂了几分恐惧,令他目眦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