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温颂一觉睡到午时才隐隐有睡醒的迹象,怀中的白鹭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他揉着迷蒙睡眼坐起身来,模模糊糊想起好像有什么事儿要干来着。
是什么事儿呢?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瞬间把脑袋打清醒了。
药浴!玄清剑尊好像说药浴得一日三次。
那就是早中晚各一次!
遭了遭了,现如今都已经耀日当头了。
温颂着急忙慌地把衣服穿好,一路小跑着往药池方向赶去,心底止不住地打鼓。
少一次药浴应该不会导致解毒失败吧。
他越想心里越忐忑,就连自己走错了路都没注意到,只一股脑地往岔口的另一条路跑去。
道路尽头是一池氤氲着雾气的温泉,傍山而建,沿着崖壁迂回形成不规则的形状,有三股活水沿着崖壁顺流而下,注入到池水中。
温颂蹲在岸边,捧起少许池水抵在鼻尖闻了闻,只有一股淡淡的苦涩味,这应该就是玄清剑尊说的药池吧。
不过让人很为难的是,这汪温泉虽然一侧靠着高大挺立的崖壁,但另一侧几乎没有任何遮挡物,他实在有些害臊。
思来想去,温颂找了个折中的方法。
只脱掉外衣进去,既能够舒舒服服地药浴,也不至于产生什么羞耻感。
温泉的水位不算深,刚好没过他内收的腰线,里衣遇水后变得有些透肉,粘在皮肤上能看到淡淡粉色,水面腾起的水雾将黑发打湿成一绺绺的,糊在颊边。
温颂拂开面前的水雾,抬脚往更深处走去。
伴着水流被拨开的哗啦声,他转过拐角来到温泉尽头,视线却避无可避地触及靠在池边的半裸背影。
居然有人!
温颂吓得一个闪身,藏到凸出的岩石背面,随后悄悄探出半个脑袋。
视野中那人宽肩窄腰,肌肉线条逐渐收束被雾气遮盖,乌发浓稠如墨垂至腰窝,更显得肤色冷白。
虽然没有瞧见正脸,但温颂隐约猜到了这人的身份。
不敢过多停留,他收回扒着岩石的手,悄无声息地准备开溜,哪成想刚转身脚尖就撞上水底的崖壁,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谁。”
被温颂偷摸瞧了许久的男人猝然回头,腾起的雾气瞬间凝结成晶,直直钉向温颂身旁的石壁,拦住他的去路。
待看清来人有些躲闪的神情,玄清剑尊淡淡道:“是你。”
余光里线条流畅的绝佳身型引人侧目,温颂羞得小脸通红,慌张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怕被对方误会,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几分。
玄清没作任何回答,只是一步步靠近。
听着渐行渐近的水流声,温颂几乎将自己缩成鹌鹑,宽大的身影一点点笼罩过来,更衬得他单薄纤瘦。
修长湿润的手指摸上有些肉感的下颌,明明是在温泉之中,指腹却带着些许凉意,按住那处轻轻起伏的软肉,玄清缓缓问道:“走错路?”
温颂点头如捣蒜,在看到温泉里出现玄清剑尊的身影那刻,他就知道自己应该是走错地方了,连忙为自己辩解道:“我本来想去药浴的……”
玄清的目光晦暗不明,打量他良久,按住下颌的手指才缓缓收回,垂在身侧。
泉水温热流过指缝,在视线难以企及的水面下,摸过细腻肌肤的指尖轻轻摩挲着。
鸦羽似的眼睫垂下,掩住眸光,他说:“我带你去。”
殊途同归,温颂最终还是泡上药池了。
只是有件事总是让他很在意,为什么玄清剑尊要站在旁边一直看他啊!!!
温颂攥紧里衣的领口,将大半个身子浸到水面下,只露出被雾气染得湿漉漉的后脑勺。
玄清站在池壁边上,目光透过水雾形成的层层屏障,径直看向药池中央一动不动的身影。
捏住颤栗的指节,他十分清晰地感知到——莫君珩已经彻底恢复前世记忆了。
藏在长袖里的臂膀止不住地发抖,某种没由来的极端情感开始蔓延至全身,整副躯体像是被大力撕开,头痛欲裂,连带着呼吸都觉得痛苦万分。
只有当视线触及药池中的那个身影时,浑身的不适感才隐隐有平息的势头。
不过隔靴搔痒罢了。
总是云淡风轻的面容,在此刻竟产生几分裂纹,露出异于常日的悲苦神情。
莫君珩的反应实在太过强烈,连带着他都难以自持地……
玄清阖紧双眼,压制住那些不属于他的虚妄感受,于短暂的清明中找回一丝理智。
这孩子,留不得了。
**
泡完第一次药浴,温颂神清气爽地躺回自己的小窝,掀开被褥,半天不见踪影的白鹭正呼呼大睡着,额头的羽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淡蓝色的。
没等他看清,那块印记瞬间消散,像是错觉一般。
白鹭睁开绿豆大的眼睛,轱辘一圈看向他,扯着嗓子叫了一声,意思是让他一起躺着休息。
温颂脱掉鞋子往床上钻,抱着白鹭看向窗外的天色。
已经接近傍晚了。
他嘀咕道:“好想吃点凡间的美食啊。”
“卤牛肉、山药糕、烤鸭……”
想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正是肆意畅想的时候,白鹭突然叫了一声,温颂以为它也饿了,伸手去捏了捏它的翅膀尖:“等睡醒,咱们就出去找东西吃。”
抛开脑子里不切实际的想法,温颂还是老老实实地纠结等会儿睡醒该去哪里找野食,昨天那地儿的鱼很肥美啊……
想着想着,脑子逐渐进入放空状态。
再睁眼已是夕阳西下。
手掌心被白鹭轻啄几下,温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随手摸了摸白鹭头顶的绒毛,“怎么啦?”
白鹭衔着他的手腕往外扯了扯,他顺势看过去,只见虚空中浮着一张符纸,里面传来玄清剑尊平淡无波的声线。
“来用晚膳。”
话音刚落,符纸瞬间化作灰烬。
温颂还躺在软乎乎的被窝里,脑子迷迷糊糊地想,玄清剑尊不是说让他自己找东西吃嘛。
难道说他睡出幻觉来啦?
直到手心又被白鹭啄了两口,他才彻底清醒,猛地坐起身来。
有晚膳!
那还等什么!
脑海里闪现过无数美食,连带着肚子都叽里咕噜地叫起来,他扯过挂在木架上的外衣胡乱套好,甚至来不及把罗袜穿上,踩着软云履就往屋外走。
走前还不忘带着白鹭一起,好兄弟就是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温颂怎么都没想到,玄清剑尊准备的晚膳居然这么丰富,三四十道菜被规规整整地摆在桌案上,热气腾腾的。
他一进门,肚子里的馋虫就被勾起来了,踩着软云履啪塔啪塔地跑过去,眼睛圆溜溜的,惊呼道:“这……这都是给我准备的吗?!”
玄清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语气冷淡道:“我已辟谷,这些仅你一人食用。”
“好耶!”温颂高兴得将嘴角高高瞧起,眼尾的羽睫也弯出一点弧度,嗓音清透甜腻,像是浸有蜜糖,“谢谢剑尊!”
“剑尊您真是个大好人!”
视线触及昳丽灵动的笑颜,玄清没由来地心头一颤,语气里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僵硬:“坐下罢。”
“这段时间都可以来这里用膳。”
温颂忙不迭点头,一边嘟嘟囔囔地不停拍着马屁,一边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
先是每一道菜夹一口,然后选出最合胃口的几道菜,轮番上阵将嘴巴塞得满满的。
他感觉现在的自己像极了即将被斩立决的罪犯,面对色香味俱全的断头饭,根本一点儿都把控不住,只想胡吃海塞。
他甚至不忌讳地想,这顿饭要真是断头饭。
也该是全天下最丰盛的断头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