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曹魏所在的“建安坊”在收到曹操传讯的刹那悄然开启了禁制,整座坊内霎时变得戒卫森严。一队队的虎贲甲士鱼贯而出,校卫隐藏在暗处,紧盯着每一个走过的行人。
这算是千年来人到的最齐的一次,文臣武将分列两边,曹操坐在上首。静等着底下人把隔音阵法布置好,又亲自添上几道术法确保万无一失,方才安下心开口说道:“诸君,这几日的情形,你们也都知道,孤便不再多言。今日召你们前来,只为了一件事。”
“暗查酆都城,找出来作乱的人。孤会把校事府的令牌交给曹丕,紧急情况下可调动虎贲卫和虎豹骑。”
曹操接着说道:“陛下决定下月出巡,特地让孤一同前往。你们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把酆都城搅个天翻地覆,该抓的抓该杀的杀。陛下那里不必担心,孤自会去和他说。”
“只是……”他沉吟半响,还是说了出来,“据陛下所言,作乱之人或来自天庭。若有机会,你们去寻张鲁探探口风,能把他带回来最好。”
虽匆匆召了他们过来,实则要说的话不过寥寥几句。众人问候了一番曹操的身体如何后各自告退离去,至于曹操吩咐之事心中各自有数,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倒也不用人多费了心思。有时话说多了反倒容易惹得禁制破碎,再让天庭听了去可就功亏一篑。
不消片刻就剩了他一人,曹操小憩半个时辰,回了阎罗殿接着办公。
有时不得不感叹人多的效率就是比一个人高,夏侯惇他们熬了几夜,硬生生处理掉不少陈年旧案,让书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肉眼可见的下去一块。
曹操伸手拿过一沓文件,先映入眼帘的事近日关于人间军阀混战的报告。好在此次规模算不得大,只不过事发突然,大量冤魂涌入地府,造成了些许混乱。管辖的郡守手腕强硬,尽快的把局势安定下来,总归是没出什么乱子。
他在脑海里回想了下,北平令为宋时宰相章惇。是个人才,当居高位,小小北平令实属有些委屈。奈何地府官职供不应求,曹操也只能记在心里,等寻个好位置把他送上去。
人间打的颇凶,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皇权。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大清已经宣告了他的终结,现在是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在争权夺利的同时誓要把他们这些封建的残余势力扫入历史的垃圾堆——至少他们是这么说的。
爱新觉罗家的人还在等待着他们子孙的到来,曹操心底怪异的想着这何尝不是一种风水轮流转。在报告上批了个大大的“阅”字就放到旁边不管,下一份报告让他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们提交了申请,请允许他们在人间的子孙阳寿尽后能够去人间接他。曹操明白怨不得他们,毕竟能够看见生死簿的人少之又少。
念头一动,生死簿从乾坤袋里飞出,翻开至“清”的那页。
曹操瞧了瞧,多少是有些惊讶。这位末代皇帝活的时间超乎想象,寿命悠长的似乎是活到了下一个时代。看来善待了前朝皇帝,是军阀里的某人吗?曹操想着他们的丑态,断定定然不是他们其中一人。世道将乱,自有命世之人。
那就不必着急了,这份文件被搁置一旁,等着数十年后的准许。
这些年的年景不佳,上面来的鬼魂大多没有亲友烧纸钱,在酆都活得举步维艰。读过书的举人秀才尚且有条出路可去,“当兵吃饷”又成了多数人的选择。
征兵处依旧是人山人海,就连维持秩序的兵士都觉得力不从心起来。
今日是卢龙公曹仁当值,卢龙公地位尊崇,位居四镇,北阴大帝特许领兵万人。
奈何那位北阴太傅可不是位老实听话的主,曹仁手里所谓的“万人”,早早地让曹孟德加到了“十万”之数。若非作为太傅手中不得兵权,不然寻过来的青州军,曹操便自己把持住,就不必交给曹仁。闹得个青州军里老大的不情愿,曹仁也无法再练出一支精兵。
且说曹仁不知北阴大帝为何对他大哥如此信任,几十万的兵马明晃晃的摆在面前,竟从未怀疑过他们有谋反之心。他们弟兄几个凑在一起,时常怀疑大哥是不是施了什么术法,让北阴大帝迷的神魂颠倒。
“曹孟德以狐媚取天下,吾终不为也。”曹洪念出来,众人算是豁然开朗。怪不得他们会追随大哥,也怨不得北阴大帝对大哥宠信有加。竟不知大哥原是狐狸化作了人形,悄然间自己就被魅惑住了。
此后去曹府蹭饭便仔细看着,万一能瞧着大哥没藏好的狐狸尾巴,也算是给自己的想法得了个准。
但夏侯渊这个呆子倒是天真的很,回来没多久听说了这事,自告奋勇的就要去问曹操。抱着“好兄弟就是拿来坑”的想法,夏侯惇他们纷纷点头同意。
“大哥,你的尾巴在哪?”
“尾巴?”曹操尚未反应过来,“什么尾巴?”
“子孝哥他们说你是狐狸精,要找你的尾巴!”
曹操面色铁青,勉强挤出几分笑容去摸摸夏侯渊的头,“妙才啊,别听他们瞎说。你哥是堂堂正正的人,何时成了狐狸精?”
在前厅吃饭的曹仁觉得后背一凉,满身的不自然,“你们感没感觉到有点冷?”
“还好啊。”曹洪伸手把曹仁面前的小笼包端过去,“子孝你吃不吃啊,不吃我帮你吃啊。”
“吃完了用不用喝点水漱漱口啊?”
曹洪头也没抬回了句,“好啊,我想喝点龙井,感觉那个对我口味。”
“别喝龙井了,去喝忘川水吧!”
曹洪后知后觉的抬起头,脖子僵硬的转向身后,脸上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哥,要不要吃点包子?”
“吃什么吃!”曹操冷哼一声,“要不是妙才过来,孤还不知道你们怎么私下里编排孤呢!”
夏侯惇笑着,往曹操的空碗里夹了几块鱼肉,“孟德,他们你又不是不知道,几个憨货。就他们成天不学无术,才闹出些笑话。”
“什么事?”
曹洪扭扭捏捏靠在曹操身旁,小声问道:“哥,您是怎么说服陛下让咱们拿着这么多兵的?”
“卖身。”
“什么?”曹洪从椅子上摔下去,借势抱住曹操的腿开始哭,“大哥啊,咱不至于为了这点兵就去卖身子啊——”
曹操满脸嫌弃,踢踢腿想要把挂在身上的泰山司马甩下去。奈何曹子廉脸皮比城墙还厚,愣是抱住不撒手。
“你先下去。”曹操颇为无奈,一旁冷着脸的曹仁揪住曹洪的后脖颈,在惨叫声中把人提溜起来。
“哼,孤敢卖,他也得敢要。倒是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孤对陛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加上起誓,轻轻松松解决。”
“这……”几个人面面相觑,夏侯渊开口问道:“哥,你这次又发的什么誓?”
“孤若有不臣之心天诛地灭。”曹操夹起块鱼肉放进嘴里,“陛下直接信了,孤也不知道他怎么信的那么快。”
“大哥英明神武龙章凤姿陛下必然引为肱股之臣——”
曹洪的马屁声被曹操用糕点堵上,轻笑着说:“数你话多。”
曹仁是个娇生惯养的人,家中豪富,让他年轻时当了游侠广交好友。跟了曹操后,又在军营里和士卒打成一片,整个人虽为皇亲国戚,却没什么架子。生前是,死后亦是。
他没坐在装饰的富丽堂皇的屋子里,反倒搬了把椅子出来,陪着征兵处的官员坐着。偶有看到对眼的,他便从官员手里把人要过去,惹得对方小声嘀咕。
“哟,这不是咱们卢龙公吗?怎么不在屋子里待着?”
曹仁扭头瞧去,曹洪笑嘻嘻的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二郎腿翘着,一副悠然的样子。
“你倒是清闲,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来干什么的?”
曹洪换上哭脸,“子孝啊,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没事还不能来找你了?”
“我不是大哥,你一撒娇就心软。”
“啧。”曹洪把脸色变了回去,“大哥让我告诉你,给他挑一百人带着,记着从青州军里挑。”
曹仁有些疑惑,“大哥为何不让典韦许褚带着虎贲卫?”
“别提了,虎贲卫被陛下要走去保护他了。”
“陛下是净逮着大哥薅啊。”曹仁感叹一声,“知道了,明日我挑完就给大哥送去。”
时序进了十一月,该随队出行的人早早地把行李收拾好了。人间炮火声暂熄,地府罕见地平稳下来,一切如旧时模样。
卞归替曹操打理着要带的物什,衣服被褥多得让人烦恼。出巡虽坐的是马车,但神驹脚程快,往往一年便能返回。何况路上并非不毛之地,若是东西在路上坏了也有地方修理。可曹操看卞归这架势怕不是要把整个曹府都给他搬过去,生怕人在路上受了一点委屈。
他想着帮夫人一块,却让人赶了出去。只好由得卞归收拾,自己骑着绝影往城外转转。
地府与人间不同,却又有些相似。酆都城外照例是种着麦子,待成熟后割取。或是送到城内餐馆,或是留着自己享用。鬼魂本是不用进食,奈何不少鬼还忘不了生前吃的佳肴,加之多少年的老鬼偶满口腹之欲。说到底,人间与阴间并无大不同。何况阴间无水旱之灾,且一月一熟,过得反倒比人间要好。
城外河流奔腾着,此河名为“长平河”,传说乃是北阴大帝亲自赐名。与忘川河不同,长平河的水神鬼皆可饮。其味甘甜,滋味悠长。用它浇灌的田地,果实里也会有着丝丝甜味。
绝影走得很慢,时不时嗅嗅旁边的花草。曹操也没催着它走,悠然自得的赏起田景。
遛了小半个时辰,绝影喷个响鼻晃晃头,告诉曹操它打算跑着玩玩。曹操抓紧了缰绳,笑着拍拍它的头,说了声“跑吧”。
绝影敞开蹄子撒欢,跑起来颠的人上翻下覆。路上扬起大片尘沙,顺着田野的风飘进曹操嘴里,呛得人连连咳嗽。
黑马停了下来,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不停回头拱着,一股讨好之意溢于言表。恰巧停在个人多的地方,见曹操此番模样都暗自窃笑。
曹操倒也不恼,用马鞭末梢轻抽了下笑得最大声的小伙,装作恼怒道:“你们不去干活,反来取笑本官,真是放肆。”
小伙俏皮的吐吐舌头,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
他看见远方跑来熟悉的身影,想都不用想是典韦和许褚。曹操心生玩意,两腿夹紧。身下的绝影会意,“嘶溜”一声前蹄抬起,抢在二人拦住曹操前撒蹄就跑。
二人相视一眼,差点没让这个率性而为的明公气得半死。生气也无可奈何,商量过后知道曹操不会乱跑,索性直接去曹府门口截胡。
绝影又溜了一圈才带着曹操回去,曹操看见门口站着的俩门神就知道自己少不了挨他们埋怨。伸手揪住黑马耳朵,咬牙切齿道:“若非是你挑唆,孤的爱将怎需在此久等。”
典韦语噎,瞧着曹操把错都甩给绝影,一时不知开口说什么好。在门口的卞归接过缰绳,牵着黑马进了后宅,走前回头说道:“你可怨不得绝影,明明是自己起了贪玩的心思,还要把过错强加在马身上。”
曹操打个哈哈,二人劝谏的心思也散了。毕竟明公天性如此,他们能做的不过是护好明公。有时稚子心性可远比帝王心术要好,他们见过了太多因主上清洗而死的臣子。每每见到他们控诉其主,心中对曹操生出更多感激。
见都准备完了,马夫扬起鞭子,驱使着骏马迈开脚步。马车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开路的兵士拦住了四周围观的群鬼。
曹操坐在车里,朝着来送行的人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