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深觉自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虽然在颁奖礼后,几个朋友聚过一次餐,但吴世勋还对她演唱会没有到达现场持保留意见。
因此几乎是顾亦纾一约,他就想都没想得答应了。
选的时间也实在符合他们艺人的阴间作息,吴世勋半夜还有行程,说是结束后才能赶到奶奶家。
顾亦纾也无所谓,反正她是熬夜冠军的有力竞争者;奶奶睡得又早,房子大,隔音效果又强得离谱,所以他们只要轻点动作,就完全没关系。
吴世勋在行程开始前先给她发了消息。
她也估算不准时间,不找点儿事就会胡思乱想,就晃悠悠地在厨房开始热饭——奶奶晚上专为他们夜里玩耍准备的餐食,都是他们喜欢吃的。
对于地点,两人一开始也没个好去处。
集体宿舍不合适,吴世勋的公寓还在装修,顾亦纾清潭洞那套私人公寓已经在私生饭和记者那里曝光,凌晨两人去那里,那真是好大一个新闻。
他好几次劝她搬家,顾亦纾倒是不急,反正她现在又不会带男人回去,换不换倒是无所谓。
那油盐不进的模样让吴世勋眉头直跳。
千挑万选,最后想到了奶奶这里。
顾亦纾一直将家人的信息保护得很好,藏匿在寻常的居民小区里,又是吴世勋一个人回来,怎么想都很隐蔽,于是就这样定下了。
顾亦纾脚步轻飘飘地在厨房动作,脑子里不住地想不久后吴世勋可能的表现,一时有些觑得厉害。
她在厨房里不太熟练地翻箱倒柜一通,按上加热按钮,任那小小的一方空间里极速升温,暖橙色的灯光像是小小火炉一样发散着热气。
机器运作得嘀嘀作响,欢畅飘荡的香味能把隔壁睡着的孩子馋哭。
顾亦纾抱胸倚在冰凉的门框上,呆愣地看着大理石橱柜上自己映射的倒影。准备这样一顿饭,她眼睛里倒映着湿乎乎的蒸汽和壁灯,越陷越深,好像同时加热了窗外的深夜。
等到饭菜热好,却还不见吴世勋的人影。
压抑好久如慢火煎熬的难过更加自如地从大脑神经蔓延到脚尖,顾亦纾赤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企图把自己的生命特征全然冰冻。
在自己满春的湖绿色大床上滚了一圈,又来回烙开饼。
等待的时间总是有折磨人心的本领,偏偏几分钟的时长也能做到几个小时的效果。
她等了他好久——顾亦纾学着搁浅的鱼张嘴呼吸,慢吞吞地吐了个泡泡,这样意味不清的心理随着吐出如烟圈泡泡的呼吸腾升半空,然后消失。
片刻,毛绒绒的小脑袋耐心告罄地从床头的玩偶堆里拔出来,顶着一头炸毛按开手机想问吴世勋,踌躇半天又放弃了。
算了……她努力想要爬进涨潮的海水里龟缩进大海,动作毫不“深情”地将手机扔到床下的地毯,要是今天来不了也挺好。
顾亦纾这样没出息地想。
什么都看不进去,什么都转移不了注意力,满脑子都是自己乱七八糟的措辞与吴世勋知道后的反应,她不敢想象,想象后又唯恐真正到达那一刻——这样战战兢兢得像是查分前夕的高考生。
等到长大后,才会发现,那张关于分数和大学的试卷在成人世界里根本不算什么磨难。
被压力与害怕来回碾压,顾亦纾过于紧张的精神已经不堪重负,摇摇欲坠,或许是太过烦扰悚然以致身体机能都发出红色警报,她下意识推拒延缓的结果就是昏昏睡过去。
落在地毯上的手机尚且明亮地扫开床脚的阴影,不久又重新置于寂灭黯淡的体裁。
意识混沌间,一阵微小的窸窸窣窣声溜进亲吻枕头的耳缝里,与雪斑飞上枝桠的动静类似。
顾亦纾勉强地感知到这些,像进入冥想一样天真地缓慢地链接身体。
是他让她等久了,某人心里还倔强地狡辩。
意识却如同擦干净的黑板,随然听从地滑向末端。
然后是一团轻软,揣着熟悉的气息任人摆布地铺展在她身上,现实的粗粝感好像被磨平。
她又睡着了,临沉陷前偶尔听到地板床具的纤维格格地开裂,世界一切都好像在这时背着人类开始了改变,而她只是无意识中发掘这个秘密的人;微微阖开的缝表现出过分小心的不安,浅浅窥见只有特定时刻才能变幻的交织重叠的光影,暖橙,靓赤,薄白……还是她熟悉的世界,都没变。
顾亦纾任凭意识的微光一闪而过,消受着笼罩在首饰台、不远处那个高大熟悉的身影乃至于一切之上的朦胧睡意,她自己只是这一切之中小小的一部分,很快又重新同这一切融合在一起,同它们一样变得昏昏无觉。
刚结束半夜行程又匆匆赶来的吴世勋身形都显得疲惫许多,给团成一团的人盖完被子,他才休憩地坐在不远处的榻榻米上。
那双因为疲倦而微微濡湿的眼睫在卫衣帽的阴影下显得沉沉而专注,眼底是无奈又宽容的乘兴,显然对于某人发送邀约又自顾自睡去的事实,没有什么不满或怨气,甚至还给自己找了个事儿做,十分勤奋地拍摄某人睡觉时的时尚大片。
他已经许久没有和她单独相处,即使另一个主人公睡得像小香猪一样,所以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显得很尽兴。
在来之前,他心里就有一种古怪压制的气体附着在胸腹脏器上,不间断地占据空间的紧迫感。这种感觉从几个月前就不时显现,尤其是顾亦纾返韩开始第二次solo活动起,他勉为其难地将其归结为两人太久没有见面而害怕生疏。
却也始终保有怀疑,那样哀恸的尖锐无法被剥离身体,甚至痂结成他灵魂的创伤。
在前不久的聚餐里,他们终于见面,那种感觉却仍然没有消亡。
来自于顾亦纾,吴世勋这样确切地感知到,与他的灵魂相连着的为唯一一个人选,如此好确定。
但现在坐在她对面,那些失控的情绪又好像都是他的错觉。
看着对自己另类放别人鸽子无知无觉的某人,吴世勋轻叹了一声,又好像是在压着嗓子地笑。
凌晨3:47……吴世勋看了眼手机,决定等到四点,她不醒,就去把厨房里的菜都处理好,然后回房睡觉。
3:49……
3:51……
3:57……
眼看着就要四点,吴世勋伸伸懒腰,就要为错过的今夜扫尾。
这样睡到中午也不错……吴世勋最后给她掖了次被子,看着睡得香甜的无害的小脸,默默想道。
但或许,这次就是最好的机会。
命运般地,顾亦纾醒了。
“我吵醒你了?”吴世勋神奇地看着自己掖被子的手问道,声音很轻,像是怕把刚醒来的人吓到。
“晤……”顾亦纾反应了好一会儿,揉揉眼睛,软软嘟囔:“没有。”
她一向清醒得快,记忆读档,前生今世都一目了然,更别说前两个小时满心揣着的忧心。
刚睡醒的天真蒙昧很快被心事重重取代。
吴世勋从善如流地给她递了杯温水,好笑地调侃:“说是等我,然后自己睡过去了?”
幸好奶奶早些时候就给了他钥匙,让他把这里当自己家,不然他堂堂南韩仙子刚回人间就要流落街头。
说着他还惨兮兮地缩了缩身子,黑眸里的霎霎流光看着格外唬人,像是水光的平替。
顾亦纾抿掉唇间的湿润,无辜地眨眨眼,“你饿了吗?”
“饿了。”他也学着顾亦纾的样子眨眨眼。
“那我现在热饭。”
真好哄……顾亦纾边往外走边偷笑。
吴世勋在旁边帮忙,定好时后,顾亦纾几次鼓劲,抬抬矜持的小下巴示意回房间说话。
“怎么了?”吴世勋“倒反天罡”地抱着她的抱枕,随意咕噜在地毯上,脑袋囫囵地在绿色床面上烙。
湖绿色的床件是奶奶出院后她新换的,看着就让人联想到蓬勃盎然的春,床头还有不少玩偶,大都是她从小喜欢抱着仍健在的,还有些是奶奶新买给她的,偶尔吴世勋在海外闲暇出门也有带回来些极符合她审美的。
不过很多她都放在了宿舍和公寓,奶奶这边都是他来看奶奶时顺便拿过来的填充数量的。
顾亦纾慢腾腾地坐在他旁边,把他趿拉下的脑袋扳正。
吴世勋看她严肃的样子,那股失控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他不禁正襟危坐,也不开玩笑了,“怎么了?”
在顾亦纾看不见的地方,吴世勋不露声色地攥紧了抱枕的一角。
因多日的忙碌行程与一时的紧张担忧而稍稍入眠养好的几丝精气神,在此刻又抽丝剥茧般驱散,顾亦纾面容苍白,皮肤薄透,睫毛因为困倦有些濡湿,显得沉甸甸的。
她咬了咬唇,已经显得潋滟水色的粉色迟迟吐不出半分,吴世勋没说话,连呼吸都放轻了很多。
他和她之间,有很少值得这样如临大敌的事情,而值得的,吴世勋隐隐有了猜测,这种猜测可能很早在某个契机下就产生了,他只是迟迟不敢相信。
毕竟作为唯一一个能与成员、家人相媲美的朋友,吴世勋比任何人料想得都还要了解她。
顾亦纾说不出来,她从措辞时嫌烦恼就塞在的床下掏出那份最新的诊断书,然后递给吴世勋。
她的手指都在轻飘飘地打颤。
和她对接的那只手也是。
吴世勋沉着眸细细翻阅,不放过每一个标点字符,越看周身松弛懒倦的气息越凝得完全。
那样一张薄薄的纸,GP几人看几次就要偷偷哭几次,常常看了好久都看不完。
吴世勋是第一次看,受到的痛击程度好比她们最为决堤崩溃的第一次,满是难堪的静寂与死沉,最难以置信,也最野烟都腥。
重度焦虑——
中度抑郁(轻微好转)——
睡眠障碍症——
他只觉得他快不认识字了。
长串的英文学名是灰色的传输带,细细密密的韩文字体再看全部成了陌生的样子,他经受的文化烙印似乎在此刻全部解体,只剩下那样灼人的几乎要将眼睛连同心脏都焚烧殆尽的黑色像素……
日期是12月12日,就在他们聚餐后不久。
吴世勋知道,这绝不是第一次。
“什么时候?”他本能含着透然的眸子被蛮勇崩溃的情绪无力地侵略干净,声音却轻的不像话,话也简短,像是怕再长些就瞒不住泪水的肆意。
那远不是痛苦的疏解。
那是痛苦的表达。
顾亦纾知道瞒不过他,轻轻煽动了下鸦睫,这样小范围的动作落在吴世勋身上是一场狂暴的蝴蝶效应。
“9月在美国活动的时候。”她的声音更轻,好像下一秒就要如雪飞散融化。
吴世勋再没说话,还一字一字地通读着那份报告。
漫长的,总是间断的……他久久读不完,它每个不幸的读者都是如此。
常常是盯着那几个字几瞬,一种湿润的冰凉的液体就遮挡了视线。
高大的男人这时蜷得小小的,脸色都钻入了阴影下,唯有下颌处亮闪的晶莹还透着莫须有的光。
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发生……毫无预兆地毫无准备地……
那些密密麻麻汇集成的失序的认知强行惯入他的脑海,卫衣太薄,好像有千万锥子轻易就刺入他的心脏,带起一片喷涌的鲜血,勾连起蚀骨噬肉的痛楚。
顾亦纾……顾亦纾……他心里反复呢喃着她的名字,恋恋不舍地在这三个字上头慢慢拖过,似在品尝其中滋味,为什么……吴世勋咬着喉间,吞吐着苦涩的硫酸一样的腥甜。
时光好像单独越过了两人,静静地流淌,唯有二人之间,所以的一切都仿佛凝滞住了。
顾亦纾像雕塑一样静滞地等候吴世勋的“发落”,每呼吸一次都是凌迟的刀刃,剥开她刚封好的泥肉,直中钝化的灵魂。
她没敢去触碰他,手,脸,或者眼睛,她都不敢,都是湿漉漉的。
湿漉漉的触感是另一种展开褶皱的灰烬。
“三个月了,你才告诉我。”他仿佛卸了全身力气般,放任自己的后背倚靠在床壁上,自己随意地抹了一把脸,仰着头,瞳孔有些失焦。
因为我害怕你承担与我同样的痛苦,像姐姐们一样——这听起来像借口,所以她不愿说。
顾亦纾吞了了几口夜里的冷气,又将这句话吞进空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