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真爱无坦途，棒球亦如是。
接到若菜的电话是晚上十点半，老年人作息的绫濑洗漱完毕就差躺平睡觉，这通电话让他不得不换了衣服出门找人。
我是赤城幼儿园园长吗。被打扰了睡眠的绫濑眯着眼睛满脸黑线。
初夏的夜晚，夜空星光微闪，明天似乎也会是个大晴天。绫濑随手关上门，迈进茫然的夜色中。
距离春天最后的那场比赛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但棒球部却似乎还没走出赛场。练习时多了凝练整肃，却少了几分往日的轻松欢笑。
绫濑默默帮队员调整状态，却没有出言干预，这种事能自己想通就再好不过了。
最近似乎好转了不少，年轻人嘛。只是他白天刚立好flag，晚上就收到若菜的线报，说她偶然撞见跑步的柴田信，盘问后才知道棒球部这几天都在自发的加练。
“虽然我也能感受到棒球部的不甘心，但晚上在外面还是有些不妥。我会去找的，绫濑前辈能来帮忙吗？”少女的顾虑不无道理，绫濑听完她的诉说后当即劝她留在家里，把事情交给自己解决。
话是这么说，但要去哪里找啊，电话也都打不通。绫濑站在门口纠结起来。四周道路宽敞空荡，只有成排的树木伫立。零散的灯光交相辉映，各式各样的房子错落在斑驳树影中，虫鸣一片。
绫濑最终决定沿着他去学校的路走走看。
于是他在河道边迎面撞见了结伴跑步的三岛木和广川顺，又在桥墩的阴影里找到了独自挥棒的柴田信。根据他们的口供，揪出了附近的四个人。
绫濑把这群不省心的少年们聚集到一起，举起左手示意他们看手表：“我说，你们有没有意识到现在几点了？”
“报告，太黑了，看不清。”广川顺不着调的回答成功让绫濑头上蹦出小小井字。
绫濑掏出手机打开。荧光下他的脸突然暴露在黑暗中，半明半暗。绫濑面无表情地问：“现在呢？”
手机屏幕上忠实地标明了时间：11：03。
“......对不起。”大晚上的确实有点恐怖效果，广川顺光速道歉。
“快回去吧，其他的明天再说。”绫濑作出驱赶的手势，把他们往回家的路上赶。
像被鸡妈妈赶着归巢的一群小鸡丁，棒球部的众人垂头丧气地乖乖走了。
绫濑叫住他们：“等等，泽村在哪？”
——
赤城中学棒球场上，腰间系着轮胎的身影不快不慢地跑动着。风将他的头发吹向两边，汗水自上而下滑落进锁骨，又渗进微湿的衣领。
大门已经落锁，按理说不应在这的荣纯艰难地迈动灌了铅般的双腿，满脑子都是半个月前的那场比赛。
接连不断的安打声，球一次次地落地。眼前的绫濑前辈站起又蹲下，指挥守备，配球，分析对手......
如果我球速再快一点、控球再好一点、甚至打击能再...荣纯烦躁地撇撇嘴，眼底有些青黑，执拗地沿着球场边缘继续跑动。
经过网前时，荣纯余光察觉到一丝人影。他僵硬地退回两步，慢慢扭头。
乌云飘去，月光倾泻而下，光影交替，荣纯停在金属网背光的一侧，周身被拉长的网格阴影覆盖，就像条条框框的执念困住了少年的心。
绫濑就站在另一侧，站在光亮的地方。他挥手含笑打了声招呼：“晚上好。今晚的月色很漂亮。”
荣纯被吓得一个激灵地露出猫猫眼：“前辈你你你怎么在这！”随即怒道：“阿信出卖我！”
“不，出卖你的是广川。”绫濑为柴田信正名，问到：“总之，解释一下吧。你是怎么进去的？”
“诶，翻进来不就好了吗。”荣纯视校规如无物。他整整腰间的绳子，眼神乱飘，有些不自在地说：“没、没什么别的事我就继续跑了...”
“等等，拉轮胎跑是从哪里知道的？”绫濑饶有兴趣地接着问。不愧是乡野间长大的孩子，翻墙说翻就翻。
“我从书上看到的，专业术语叫阻力牵拉！用来锻炼稳定性，对于身体柔韧的我来说不是正好吗！”说到这个，荣纯骄傲地叉着腰，身后不存在的柴犬尾巴摇了摇。
“确实，很聪明。”绫濑从不吝啬夸奖。
今天的绫濑前辈，似乎心情不错？荣纯眨了眨眼睛，趁机提议：“绫濑前辈要不要来接我的球！”
“你还在限投期。今天的球数已经用完了。”绫濑瞬间驳回。
“是—吗—那我继续跑了。”荣纯小心思失败又生一计，作势要走，果不其然又被绫濑叫住。
“好了好了。如果要投球，你不出来怎么投？”绫濑真心实意地替他分析，听上去相当真诚，“我可不会翻墙，也没带手套。”
嘛、挺有道理的...荣纯“姆姆姆”地思考了一会，还是摘下绳子，熟练地助跑一段，左脚踩上网格，双手抓住顶端配合下肢发力，利落地翻身跨坐在顶端。
动作流畅，身手矫捷，爆发力十足，看得绫濑想为他鼓鼓掌。
只是，在明暗的分界线上，荣纯停了下来。他坐在高处，柔和月色将他笼罩着清辉的光晕中。
荣纯踌躇半响，还是迟疑着向信任的前辈倾诉心底的疑问：“绫濑前辈，决赛一直都没让我保送吧，为什么？如果......”
赢下来的比赛暂且不说，输掉的那场，面对四棒榊原，四个打席被敲出三安打失两分，如果那时候服输保送，会不会......
会不会有可能赢下来呢？
如果仅仅是关乎自己的事，荣纯可以说从不后悔。但比赛后伙伴们的泪痕，还是让他忍不住多心多虑，在丝丝懊悔和自责中难以脱困。
绫濑再次轻易地理解了荣纯未宣之于口的心事，他微笑着接过话头：“如果当时选择保送，或许会多拖一会再输掉吧。”
“...所以怎样都会输是吧！要不要这么真实啊！”荣纯瞪起猫眼大声抱怨到，“差距有这么大吗！”
“而且，”绫濑无视他的嚷嚷，继续说道：“你不愿意保送不是吗。”
无比确信的语气让荣纯无语凝噎，他晃了晃腿，“虽然是这样啦，但是榊原前辈不是就保送了你吗？他能做到我也能。”
“别在奇怪的地方较劲啊。而且情况完全不同。”绫濑自夸起来也相当在行：“他面对的打者可是我，不可能会赢的。”
“但我相信你有机会可以解决掉任何一个打者，这是我坚持正面对决的最重要的原因。”
荣纯神色一顿，眼睛微微睁大。
黑发的前辈微笑着向荣纯张开了手，他仰头，发梢滑落至耳后，蓝色的瞳孔倒映了月色的温柔。“跳下来吧，我会接住你的。”
“这么矮的地方，我又不是小孩子！随随便便就跳下去了！”荣纯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一跃而下，轻盈地落在绫濑的臂弯里，向上托举的力量让荣纯安稳落地。
他们离得近极了，温暖夏夜的气息在二人间流淌。
绫濑退后一步拉开距离，指尖划过荣纯的衣角。他看向球场，心照不宣地转移话题：“对了，轮胎是从哪里来的。”
“爷爷的工作仓库里拿的，还有很多哦，绫濑前辈需要吗？”荣纯用手指刮了刮脸颊，“反正爷爷每年都会检修替换，我可以给棒球部每人都拿一个！”
这样...果然是农家...真是什么都有。绫濑了然地点点头，开始沿着来路折返，荣纯跟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所以我在秋收忙季的时候也会帮家里整理啦，虽然爷爷总嫌弃我在帮倒忙。话说我们走到哪了？”
“你家。”绫濑在门口停住脚步，门牌上大大地标着泽村二字。
“诶等一下！不是说帮我接球吗！前辈是大骗子！”以为是去绫濑家拿手套的荣纯终于反应过来，他不依不饶地揪住绫濑的袖子，大声哭诉。
绫濑冷酷无比地抽出衣袖，又揉了揉少年的头发：“明天再接，今天快回去吧。”已经十一点半了，泽村家却还灯火通明。
被拐骗到家门口的荣纯一步三回头地走进门。不一会，小小的窗户就印出四个鸡飞狗跳的人影，似乎是荣德爷爷的巴掌重出江湖。
绫濑轻轻地笑了，这笑容云烟一样消散。他离开这座小屋，转身走进黑夜。
——
第二天。棒球场。
在用一系列基础训练把棒球部员累得半死之后，绫濑笑眯眯地拿出了接球网放在本垒板后，晃悠着球棒走进打击区。
“不是吧——！”广川顺发出惨叫。
“是哦，是大家最爱的守备训练。老规矩，九个出局就停。”绫濑维持着笑容，在棒球部员眼里看起来分外狰狞，“晚上不是都很有精神吗？不要客气，我来陪你们一起加练。”
魔鬼！事后算账的前辈是魔鬼！棒球部的心声高度统一。
绫濑用球棒点了点球网后方的九宫格板，提醒到：“泽村，不投到内外四个角我是绝对会打出去的。”
“好好投啊小荣，我们就靠你三振了。”广川顺在二垒大声鼓劲，活力满满。
“我知道啦！啰嗦！”荣纯站上了投手丘，却不急着投球，反而转过身，高举双手，大声地喊话：“既然加练被发现了那就没办法了！大家拿出干劲来解决前辈吧！让魔鬼前辈看看我们的进步！”
“我会不断地被打出去的，身后的守备就拜托各位了！”
在四周传响的回应声中，荣纯面向绫濑，勾出了充满斗志的大大笑容。
第一球，就投最近攻克的课题——外角球！
荣纯挥动手臂，白球旋转着直直飞进球框，砸在九宫格的右下角。
“好球。”绫濑恢复站姿，看着荣纯在投手丘上“好哟好哟好哟”地给自己打气，有些出神。
就算没有我，你也一定能轻松翻越这道小小的障碍，我只需要在你落地时接一把就够了。
绫濑对下一球挥棒，惊讶地发现这是一颗刻意投出的怪癖球。但是金属棒发挥了它的作用，这颗球还是被绫濑大力抗进外野，差一点点接杀。
荣纯不见气馁，反而挑衅般看了绫濑一眼：我会按照你相信的，解决所有打者——包括你。
那可真是让人期待。绫濑同样用眼神回应。二人同时想到了昨夜的对话，心领神会地相视而笑。
棒球场上的投打对决仍在继续，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守备们放低重心，全神贯注地等球，外野脚下的野草在冬天过后倔强地换了一茬又一茬。
离绫濑国中最后的夏季大会还有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