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除夕,尤其简单,给先太后守孝,不能铺张,各宮嫔妃、皇子上佛堂给先太后的排位磕头,到皇上的寝殿给皇上磕头就回到各自的皇宫寝殿吃年夜饭,今年的年夜饭不准动荤腥。
刘吉手里捧着为九皇子挑选的衣物,注视着九皇子。
等身铜镜中映出一道雪白中衣的挺拔身影,青年宽肩窄腰乌发雪肤,漆黑的凤目里蕴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刘吉呆呆的凝视着铜镜里挺拔的身影,余景透过铜镜看向刘吉,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抬手弹了刘吉额头一下,低着声音说: “傻子,更衣。”
刘吉疼的呲了呲牙,捂着额头晃过神儿,红着脸老老实实的说: “殿下长得可真好看。奴才刚才看愣了,殿下勿怪。”
余景子笑着从铜镜中撇他一眼,舒展手臂,任由他动作。
衮衣、下裳、蔽膝,刘吉样样为他穿戴妥帖,最后才拿起托盘里的白玉革带,绕至余景身后,双手自他腰侧穿过,如同环抱一样将他拢住,由于胳膊短,脸几乎贴在了余景的胸膛之上,好不容易的将革带上的玉扣扣上。
余景嫌弃的看着他, “多吃点饭,要不怎么快点长大。”说着将向春刚刚送进来的点心拿起来往刘吉的手中一放: “拿去吃,吃完了喝点茶水再到书房伺候。”说完也不等刘吉反应,带着门外的闻序就大步流星的奔着书房去了。
刘吉捧着点心还有点懵,殿下这是又嫌弃他了?
虽然殿下嫌弃他,让他有点糟心,但是这个点心外酥里嫩,香甜可口,太好吃了。刘吉小心翼翼的吃了几块,最后还剩两块,他舍不得吃,跑到值房给郑玉送了过去。
郑玉正在洗漱,刘吉看见他直接把点心给他放到桌子上,捧着茶杯咕嘟咕嘟喝了几口茶,转身就往九皇子的书房跑去,整个过程一句话没说。
郑玉拿着毛巾看着跑出去的瘦小身影咧着嘴笑了笑,喊道: “慢点跑,小心岔气儿。”
吴少监名叫吴有生,去内宫监对他来说不容易,他几乎把他所有的积蓄用上,才得了这么个差事。
到了如今,内廷二十四衙门之首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忠义代掌批红之权,连内阁首辅都以礼相待,各位皇子都避其锋芒,东厂、西厂见到他都得行礼参拜形同虚设,宦官权势可见一斑。
世人逐利,阉人虽名声不好,但利字当头,很多百姓将自家的男丁送入宮中搏一个富贵前程。
吴有生,家中排行老三,家里舍不得大哥、二哥就选中了他,他之下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虽然他在家里兄弟中是学业最好的,然而他的科考梦没有实现,他被家人送来搏前程时已经成年。
阉割后他生了一场大病。弥留之际,他不甘心,曾经想过,如果有人能拯救他的性命,他此生一定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当清俊温润的李爷站到他面前时,他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如不是李爷找了很多名贵的药材给他,又悄悄的找了懂些医术的老太监予酒,可能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时间尚早,吴少监一步一步的往内宫监走,想着李爷身上层层叠叠的牙印儿和乌青,还有那私密处的伤口,他嘴角扯了扯,眼神狠厉, “李爷,好好保重身体,等着我!”
随着时间的推移,三皇子和四皇子的北疆之行有了眉目,皇上已经趋向于四皇子,朝堂之上的这些个官员,都是人精,于是推荐四皇子出巡北疆的人越来越多。
最后朝堂之上,出现了一面倒的景象。
崇敬帝余惇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看着这个场面尤其欣慰,看来他们还知道朕是皇帝,什么事儿都是朕说了算。
四皇子余玟带着冯将军的小儿子冯予安一行人和赈灾的银子浩浩荡荡的朝着北疆出发了。四皇子不知道,因为他,将掀起一场巨大的灾难。
将近四月,一日早朝,宣政殿议事。
大家还在议论北疆的问题,督察院右督御史伞言锵走了出来, “臣有事启奏。”
余惇打了个哈欠看了他一眼: “说吧。”
伞言锵举起手中的奏折, “启禀陛下,去年多地受灾,南域、北疆都持续月余,干旱,水灾,雪灾,现田间地头荒草丛生。今年青壮年已经被迫外出谋生,老人孩童守着空粮缸叹息,流民不断增加,而官府仍然在催缴赋税。臣深知国家以百姓为根基,粮食乃民生根本,臣恳请陛下,今年赋税减免三成,重灾州县全部减免,暂停非紧急工事建造,如此实行,流民必然重返故土耕种,带明年风调雨顺,田间将重现麦浪翻滚,谷仓充盈的景象。百姓吃饱穿暖,自当勤勉耕作,国库税收亦可细水长流。臣已拟定具体实施方案,臣日夜悬心,唯恐延误农耕,恳请陛下速战速决,救万民于水火。”
说完伞言锵恭恭敬敬的将手中的奏折递给了当值太监王忠义,王忠义笑眯眯接过奏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伞言锵并未与之对视,折子递过去就站了回去。
余惇半天没说话。刚刚他还有点犯迷糊困顿,此刻骤然清醒。
殿内安静的能听见窗外树叶掉落的声音。
偏殿听政的众皇子也是一惊,这个伞言锵可真是大胆,减免三成赋税,那收入减了三成,他们要怎么活。
只有余琪在心里给伞言锵竖起个大拇指。
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已经可上朝议政。五皇子身体不适没有上朝。
余惇看了看二皇子和三皇子,开口道: “禛儿,说说你的看法。”
余禛站了出来: “父皇,儿臣以为,减免三成赋税恐影响国事运营。重灾州县全部减免恐其他州县效仿。”
说到这里,吏部尚书岳靖站了出来, “陛下圣明烛照,三皇子所言极是,右都御史所奏减赋之议,实乃妇人之仁!若因局部灾情便行减免,恐十八路州府皆要效仿哭穷,去年北疆雪灾已免三成,今岁再开此例,国库岁入岂不折半?今北疆烽火未熄,南蛮蠢蠢欲动,九边将士每日耗粮几千石,倘若减赋,军费军需从哪里来?难道要让戍边儿郎空腹执戈?更闻某些州县谎报灾情,实则官吏中饱私囊,此等蠢虫不除,纵减赋八成,百姓仍无粒米下锅!臣以为当反其道而行。一者清丈田亩,严查隐户逃税;二者追缴历年积欠,凡抗税者柳号示众;三者将哭穷州县列为“治惰之区”,命其知府戴罪催征。如此方能震慑宵,保我大元铁赋如山!臣请将妄议减赋者发往边关押运粮草,亲见军帐中因缺饷自戕的士卒,方知今日太平来之不易!臣泣血顿首,万望陛下明断。”
伞言锵刚要开口反击,二皇子站了出来。
二皇子看着皇上,表情肃穆, “父皇,儿臣觉得三皇兄和几位大臣说的都很有道理,为保铁赋如山,每一分钱都进入国库,既然某些州县谎报灾情,实则官吏中饱私囊,那么我们就查那些中饱私囊的官吏。至于伞大人说的减赋为了国库税收细水长流,也是很有道理。我们可以从贪得无厌的官吏手中追回的银子补上去。目前春耕在即,不如先研究减赋税的方案,看看是否可行,毕竟到了秋天才开始减免赋税,那些贪得无厌的官吏应该即刻起进行查办,免得夜长梦多,走漏风声。”
此话一出重大臣皆惊,从太子出事,二皇子不但没有被连累,反倒是跟皇上越来越亲近,他们就应该知道二皇子不容小觑。
余禛看了二皇子余名一眼:还真是小看了他了,看来自己揣摩错了父皇的心思。
伞言锵开口道: “陛下,这是臣整理的各州府钱粮的数据附奏。可依此作为减免赋税具体方案的佐证。”说完将奏折递给了王忠义。
此时的王忠义连个笑模样也没有了。
岳靖更是气的手握着拳头不好发作,毕竟是二皇子的提议,二皇子最近跟皇上很很是亲近,具体是谁的意思他还不能确定。
余琪在余景的寝殿绘声绘色的讲述着朝堂上的情形, “你没去偏殿听政可惜了,今天可是长见识了。”余琪把今天朝堂上的事儿同余景说了。
刘吉看他们说正事儿,就看看九皇子。余景看了他一眼, “无防。”过了今天,后宫便也人尽皆知了。
余琪说完摇摇头, “咱们的二哥可让人刮目相看啊,之前和太子哥哥形影不离,感情深厚,可我却觉得,太子哥哥出事儿后,他越发的意气风发。咱们的父皇多疑,二哥能得如此待遇,定是替父皇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余景擎着手里的茶杯,刮了刮,喝了口茶,轻轻的放下茶杯, “咱们的父皇靠众位妃嫔母家的势力,本事不大,又好享乐,喜欢疑神疑鬼,能够支撑到现在也是奇迹。拾人牙慧,玩弄些拙劣的制衡之术,太子出事,他就扶持三皇子,四皇子对着干,如今又抬出了二皇子,早晚惹火烧身,咱们且等着。”
余琪一惊, “你是说二皇子是皇上安排的?那伞大人呢?”
余景扯了扯嘴角, “伞大人能当上右都御史仗了谁的势?这么些年宦官当权他都没说什么,忽然之间就有了骨气,哼。”
余琪想了想, “他是大元三年的状元,皇上钦定的。这么说,伞大人此举是皇上授意?”
余景笑了笑, “皇上不一定让他减免赋税三成儿,不过他对父皇一定有着一套合理的说词。伞大人这个人,现在急需口碑,百姓们能不能减免赋税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朝堂之上,他的口碑可比王忠义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儿。不过赋税这个事儿还得看二哥想要什么。”
余琪被余景说的迷糊, “你是说伞大人沽名钓誉,故意利用这个机会?”
余景笑了笑, “你想想征收赋税的这些官吏出事儿,直接影响谁?王忠义定要被砍了一条臂膀。父皇在乎的不是百姓的死活,而是那些贪污官吏收刮的钱财没有到他的手中而已。”
余琪脑中的疑问渐渐清晰,他仔细打量着余景, “九弟,这一年多,你变得有些让我不认识了。”
这还是那个听说父皇召见就开心的蹦起来的九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