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是李大头几人,他们身后还跟了十来个府衙捕快装扮的壮年,带着镣铐,气势汹汹。
便衣出行的县令大人显然没有上前的打算,过路百姓自觉给捕快让道,往他们这处来,他们也就势往后退去。
百姓们没见过捕快这么大阵仗出行,阵势之大,活像是要去缉拿什么杀人重犯。
他们不敢高声议论,在一片肃静下,听着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消失在拱桥另一侧。
待人群散去,南芝往后看去,只有大人一人站在那儿,平静地看向自己,眸色幽深。
“段大人呢?”她环顾四周,那么大那么吵一个段副手已消失不见。
“他随捕快去了。”在她往湖面探去前,他开口为她解惑。
待捕快们走远,百姓们刚从震惊中回过神,第一次见这阵仗,仍觉心有余悸。
“是捕快吧,这是有什么大案逃犯逃到我们这了?”
这般一想,百姓们不敢再驻足,纷纷回家察看情况,生怕自家沾惹上什么不明不白的官司。
“这个方向,是去官学?”
耳边传来那慵懒的声线,南芝大致看了下,点头。
“不愧是州府大人,办案就是利索。”他声音依旧淡冷,听不出情绪。
待人群褪去,他也抬步上前。
“走吧,跟过去凑个热闹。”
一路上,仍听得不少百姓的低声议论,对于衙门大张旗鼓出动,还是他们生平仅见,不禁多议论揣测了几句要抓之人的身份。
“昨天县衙不就抓了梁记的大儿子,这方向,不会是官学闹出人命了吧?”有人大胆猜测。
“不至于吧,梁记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这条道还是他家出钱修的,我是不信这种事。”
南芝他们二人并行走在宽道上,身旁那人低声开口:“出钱修路,看不出梁记竟还有此善心。”
他声音淡冷,昨天就是他下令将那甥舅二人关进去的,话语之中的夸赞显然多了分讽刺意味。
“是啊,不止这条,还有西边梧桐巷他们铺面前也修了好宽一条路。”南芝点头附和。
“嗯。”他微微颔首,似是听进去了。
南芝一直觉得路上有人在盯视着自己,她抬头看向身侧之人,他神色自然,目视前方。
她只得宽慰自己,不能因为昨夜没睡好就瞎想,把人都往坏了去揣测。
过了拱桥就能见到官学,官学外开了几间茶楼,南芝跟着县令大人,径直进了离官学最近的一家。
正是昨天梁文几人歇脚话闲的那家,也是官学附近装潢最华贵的一家。
他大手笔地直接包了临窗一见雅座,大手笔的样子令茶楼小二喜的合不拢嘴。
茶水端上来时,南芝见他蹙眉看了眼,手指触在茶碗边缘,却没有要喝的意思。
此时官学正是上课时间,外面没有穿着淡蓝儒袍的学子在外。只有官学大门外,围着好几个闲着没事干的围观百姓。
他看了看对面坐着的女子,还是开口:“昨日方退学?”
“是。”南芝垂眸,装出几分怀念,“只是我生性愚笨,读了也没有多大出路,不妨出来挣钱补贴家用。”
“嗯。”他移开视线,并没有要多问的意思。
坐在二楼临窗雅间,能清晰看到整个官学外在布置。官学前有一处空地,空地中间树立着一座挺拔雅致的石碑门,门上悬刻四个端正的大字《怀南官学》。
石碑门后是一扇端方拱门,上书《钝学累功》四个大字。再往里,就是官学内部前院,右手边有一处竹林,左手边上种满了青松。
他往外探了探眼,大门院墙后还有竹林,隐约能见一个用围栏紧紧圈围起来的池塘。
池水黝黑浑浊,明明是白日,隔得老远,也觉水面却隐隐泛着阴森气息。
他问:“官学里怎有臭水潭?”
南芝一下听出他问的是跃鲤池,她解释道:“那个池子名叫跃鲤池,取鲤跃龙门之寓,就是好几年前池中死了人,鱼也死了,这才荒废下来。”
“为何不填了?”他蹙眉问。留着这一个臭水潭在官学,也不嫌膈应。
南芝无奈笑:“附近族老不愿意填上,说这是断了龙门路,会断了子孙后代的前程。”
“古怪。”他淡声评价后,也没再看那死水潭。
死过人,有阴气,对上了。
若这池子不再出事,东方潜想,他定是不会管的,脏。
南芝也想跟着下去,看看李叔他们去官学是要抓什么人。
可是看着对面那坐着又闭眼的县令大人,她到嘴的话通通咽了回去。
闲着无事,她也看向跃鲤池。
在二楼,其实只能看到跃鲤池隐在竹影下的一角。水面浑浊,多年无人打理,飘落着不少竹叶。
她能看到水面泛着隐隐死气,一想到跃鲤池死人的传言,再看跃鲤池,她隐隐觉得,池中应该是有个凶残的凶魂存在。
只是看了看自己手无长物,功德也仅有三点,现在的自己,给凶魂塞牙缝还不够吧。
她轻叹了口气,眼角余光瞥见对面人眉头高蹙,她杵着手,侧头看向他这处。
他生的好看,出身也高贵,哪怕是被贬到这等小地方,出行仪仗也一点没少。
看到他,总让她想起那个缥缈又像是真实的梦境,梦中那些荒诞的过往,也有缥缈失真的亲情,梦中,她是觉得皇家也有亲情。
可是,作为旁观者再看一遍,她丝毫代入不进那个梦中的小公主,她像是个旁观者,目睹了她人过往,却要被迫承受他们一家的因果。
“捕快们出来了。”
“抓的是谁,真有学子犯事?”
楼下突兀响起脚步声,还有两个茶观小厮的说话声,他们见茶楼没生意,竟还齐齐往官学门口跑去,融入围观百姓之中。
他两的声音出现的突然,南芝看到对面男子一坐下就闭上的眼睛睁开。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随南芝一起,往窗外看去。
先出来的是府衙中人,他们站在官学院墙内,板着脸,粗鲁地挥赶围观的百姓。
南芝看到了一个匆忙跑出官学的年轻学子,因为跑的着急,鞋子松落,焦急的他索性脱了鞋,提在手上往外跑去。
她认得这人,这人是马有金家长工的儿子,也算是……他的书童。
没一会儿,她看到那不常露于人前的马院长也出现了,正一脸严肃,同府衙中人说些什么。
她看向对面男子,他也只是静静看着,对于这一切,他似乎不甚在意。
被镣铐加身带出官学,这对任何一个读书人来说,都是致命打击。
“大人。”她轻声开口。
“何事?”他头也不回,问。
“案件未明便这般大张旗鼓,对官学对县衙名声都无利。”
“无妨,看着吧。”他依旧平静。
南芝心中思绪万千,闷闷地扭头往外再看。她看到李叔也同马院长站到一边,同样不满府衙的作为。
奈何府衙捕快态度坚决,执着镣铐就往里闯去。
第一个出来的是段副手,他出来后环视了下周围,目光定定看向他们这处。
没一会儿,他便也跑到这处雅间,为自己倒了一大碗茶水饮尽,才开口:“主子,胖州府查案是真有一手,沈家小豆芽的案好像要破了。”
“凶手是谁?”县令大人淡声问。
段副手又喝了一碗,道:“是一个乡绅的儿子,跟学院的院长也有点连襟亲情,院长正在那求情呢。我看着无趣,还不如出来跟你们分享一下情报。”
她想到了昨天去退学时,马有金同她说起的手掌有伤。
果然,段副手再往下说,便是州府大人提审梁家甥舅,他们供出了官学一人跟沈公子有私仇,曾扬言要弄死沈公子。
如今府衙捕快去一看,手掌伤痕都对上了,人证物证具在,就要当场将人压回县衙。
过了会儿,里头像是谈妥,没有镣铐加身,只是将人带出。
南芝看向县令大人,他依旧老神在在,不想管,任由府衙中人将那个胖胖的马二少带离官学。
马院长一身清隽儒袍,向来沉稳镇定的面上也带了几分着急,他一脸严肃跟在人后。
看样子,也要跟着到县衙一趟。
县令大人不想管,段副手显然是认定就是马有金含恨杀人,正恶狠狠瞪向离开的队伍。
隔了许久,茶盏已冷却,段副手在旁瓜子也磕不动了。那个一直定定坐在窗边,闭目养神的俊美男子才睁眼。
“走吧,回去。”
路上,段副手难得沉闷,他低垂着脑袋,叹气。
过了拱桥,不知道他第几声叹气。
县令大人忍无可忍,冷声喝止:“再叹一声,沈大人回京之事就由你护送。”
虽还苦着一张脸,段副手却也是不敢再连连哀叹。
他干脆停下脚步,等南芝走近,走在南芝身侧,像是找到倾听者,他开始讲述起他们的过往。
“南芝也是官学学生,认识他吧。”见南芝点头,他垂眸往下到,“我跟沈家小子还有主子,七岁拜了同一个老师,就是沈大人。虽然跟沈修明只一起玩了不到两年,但他最小,也最老实,我也最爱欺负他。”他说着还想叹气,一想到方才主子的威胁,到口的叹息声硬生生成了气哼声。
“沈大人被贬后,我还给小豆芽寄了好多封书信,我都没怪他一次回信没有,他怎么可以……”他气哼哼道,“在这种小地方都能被人欺了去,看他就是懒惰,不肯习武。”
说着说着,他声音已染上哽咽:“怎么能被欺负呢,我段小霸王的小弟,怎么能让别人欺负。”
过了很久,像是才想起自己找南芝的主要目的,他扭头,静静看了面前这女子好久。
“确实好看,难怪小弟会……”
“段从星。”身前慢走的县令大人冷声喝止他继续胡言。
段副手哽咽了下,咬牙,垂下脑袋,不再说话。
听他说的那么多,南芝脑中也不由想起那个向来沉闷的同窗。
在官学的两年时间,她想了下,他们拢共没说超过二十句话。
无奈摇了摇头,若是还能再见到他的亡魂,再说吧。